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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抵
    013

    陆子骥的表情,像个教书的先生。

    循循善诱,传道授业。

    似引领了她入门,做了一件她根本不敢想、又很了不起的事一般。

    “听话,一教就会,”他勾了勾唇角,满意继续

    “以后,为我上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殷琬宁朱唇微张,连去拿桌面上那红布的小塞子,手都是颤抖的。

    盖好之后,她又听见他说“药瓶,就先收在你那里。”

    她恢复了许多清明,赶忙拒绝“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可要不起。”

    谁知陆子骥大掌一抖,不知从哪里掏了一个眼熟的东西出来,幽幽说道

    “刚刚,我自己穿衣服的时候,捡到了一枚玉佩。”

    青紫相间,那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这一趟出来,投奔生父谈承烨的信物。

    一定是之前两次落荒而逃,又或是洗澡的时候并未注意,才掉落了出来的。

    没想到被他捡到了。

    殷琬宁立刻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重要物件,陆子骥却眼疾手快,并未让她得逞

    “这也是殷府大小姐,送给你,充作路上运费的”

    “不,”她咬了咬唇,明显急了,“这是我爹给我的,你还给我。”

    他即使坐着,人也很高,只微微握着玉佩抬了手臂,她便根本够不到了。

    但她实在是很想要拿回来。

    不知不觉,半个身子都前倾,腰胯相贴,她只顾着她的玉佩。

    却不想触碰的身子越来越热。

    林骥咳了一声,另一只大掌微收,在她的纤腰上轻轻捏了一把。

    还是熟悉的手感。

    几乎半倚在他怀里的少女这才意识到场面过火,羞红了脸,立刻从他身上弹开,像是炸开的炮仗一般。

    从前她被他轻咬时,小脸比现在红多了。

    但似乎,她身上那股奇异的香气,不像之前那样让他难受了。

    这让他的愉悦又多了一分。

    “这枚玉佩就押在我这里,用来交换,你自然会小心保管我的那瓶药。”

    一只耳环,一枚玉佩,就可以让她乖乖留在他身边。

    是个划算的买卖。

    林骥看着殷琬宁气鼓鼓又毫无办法的鹅蛋脸,莫名身心舒畅。

    这一晚睡得十分香甜。

    他不知道的是,殷琬宁也和他一样,在外间那张软榻上安眠,一整晚都没有做梦。

    没有再梦见林骥。

    她醒来的时候,陆子骥已经洗漱更衣完毕,又站在阳台处,迎着早晨不算浓烈的光线,闭目养神。

    她悄悄松了口气,他没有强迫她服侍他。

    灰鹰恰好在此时来敲了门,和兴泰客栈的小二们一道,送了早点上来,服务周到。

    这顿饭显然是给陆子骥一个人准备的。

    殷琬宁心下一动,转头问灰鹰“那你呢,你吃什么”

    灰鹰心虚地瞄了一眼他的主子,却见林骥一脸冷淡,只好实话实说“我自己会到楼下吃。”

    “我能和你一起吗”其实她只是不想再单独和陆子骥在一处而已。

    灰鹰犹豫了。

    未来的周王妃这是怎么了

    昨晚他已经很知情识趣了呀,又是提醒,又是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两个人在一起一整晚,感情应该升温的呀。

    可是未来周王妃半侧着对周王,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全是祈求。

    像是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一样。

    他家主子不会哄人不成,却弄巧成拙了吧

    灰鹰又悄悄看了一眼林骥,林骥却已经面不改色坐了下来,只用银筷漫不经心、夹了一口小菜,似乎根本没有把他们两人放在眼里。

    动作间,殷琬宁当是默许,已经先出去了。

    楼下的饭桌上,她倒是自在了许多。

    想到昨晚那气氛诡异的“上药”,和灰鹰语焉不详的提醒,她忍了忍,终于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你听说了吗今天一大早,官府报了个大案,说是有四个骗子团伙落了网。”隔壁桌却率先传来了说话声。

    “什么骗子团伙”

    “那四个人一直盘踞在长安到雍州这一路上,专门找一人上路的单纯好骗下手,劫财劫色,还要灭口。”

    听到这里,殷琬宁心下一动,竖起了耳朵。

    “这么缺德幸好已经落网了”

    “是啊,听说这次不是官府里的大人们出的手,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好汉。那四个人是被好汉杀了之后报送的官府,每个人死状都不一样,惨得很呢。”

    “你说那四个人是吧”又有另一个人加入了讨论,“我好早之前就听说过他们了。如今世道不好,到处都是杀人越货的,每一个被那四个骗子骗走的人,都直接失踪。官府应该早就想抓他们,却一直没有什么证据。多亏那义士替天行道,真是大快人心”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倒是好奇,那四个贼人,长什么样”

    “外面官府已经把画像贴出来了,你想看,去看看就知道了。”

    此时的殷琬宁早就把刚刚想要问灰鹰的东西完完全全抛在了脑后,胡乱吃了几口后,好奇心越来越强,就说要去看看官府贴出来的告示。

    告示贴出来,是为了以儆效尤,看热闹的百姓也很多。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进去,仰头一看,黄榜上被众多百姓指指点点的,真的是昨天的那四个贼人。

    听客栈里的人说,他们骗走人后,不仅会劫财劫色,还会直接杀人灭口。

    若不是陆子骥带着灰鹰及时将她拦了下来,她现在恐怕连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

    真是万幸。

    但

    怎么会这么凑巧,前脚她刚被人救下,后脚这几个官府一直头痛的贼人,就被不知名的义士给杀了

    她忽然想起,昨晚在楼下遇见灰鹰时,他身上有隐隐的血腥气味。

    一定是灰鹰终于看不下去,不能容忍那些贼人逍遥法外,这才悄悄出手,将他们都杀了。

    陆子骥说着作壁上观,决不插手官府之事,这样的狼心狗肺,居然还不如自己的护卫有侠肝义胆。

    而跟在殷琬宁身后暗中保护她的灰鹰,却突然发现,她回望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明显的钦佩之色。

    殷琬宁将灰鹰悄悄拉到了一旁的无人之处,先左看右看一番,才放低了声音,问他

    “灰鹰你老实告诉我,那四个贼人,是你瞒着你家主子,自己一人收拾的吧。”

    烈日高照,灰鹰却觉得胸口有莫名的凉意。

    其实昨晚,林骥只吩咐了他,将那四个贼人的尸首处理干净,并没有让他多此一举,将他们报送给官府。

    是灰鹰自己,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四个贼人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死到临头竟然还贼性不改,满口污言秽语,污蔑周王和周王妃。

    周王殿下海量汪涵,不与这种小人计较,但灰鹰深受周王大恩,却根本不能忍。

    犯了罪,无论人怎么死的,必须要报送到官府,才算真正惩恶除奸。

    他虽然将此事做得足够小心隐秘,决没有暴露周王殿下的风险,但他依旧不能直接告诉未来的周王妃,其实一切行动计谋,都出自周王殿下。

    否则,不听命令的后果,难以想象。

    这下只能硬着头皮,冒领主子的功劳了。

    “卫郊你好聪明,我以为我很小心了,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他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好事。”殷琬宁还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我很看好你,你可比你那主子要好多了,不仅能扛能打,还良心未泯。”

    灰鹰心情垮了一半,只能尴尬一笑

    “这都是主子教得好,我会这些算什么,主子他,比我厉害多了。”

    “你可不用替他说好话了,”殷琬宁却执着得很,一脸轻蔑

    “我都明白。你家主子应该根本不会武功吧,他除了长得比你好看、出身比你高之外,在其他方面,肯定是不如你的。”

    眼看误会越来越深,灰鹰再不解释,恐怕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一吸气,却天降一物,刚好砸到他微张的双手上。

    出于多年深厚的武功,灰鹰还是稳稳接住了。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精致无比的绣球,大红色底子,几个角上都坠有彩色的流苏,很是喜庆。

    两人都有点发懵,还未反应,身旁却乌泱泱围上来了一大群人,几乎都是长相各异的男子,正对着还在看绣球的灰鹰,指指点点。

    “这好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呐。”

    “我看他也不过长得平平无奇,怎么那个绣球不长眼,砸到了他的头上,而不是我的头上”“你也不看看你这副猪头样,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亏我为了今天妙荷姑娘这场抛绣球招亲,还特意准备了好久,结果全部没有用”

    抛绣球招亲

    七嘴八舌里,殷琬宁终于抓到了关键词。

    刚想开口问,却又有一个浓妆艳抹的三十多岁妇女,携了好几个清秀小丫鬟过来。起先围在他们二人身旁的那群男子,看到她们来,自觉为她们让出了一条道。

    那妇女自称崔妈妈,见到灰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扫了一眼,先是满口称赞。

    而后又转为恭喜,说她家姑娘,是花艳楼头牌妙荷。妙荷姑娘今日抛绣球招亲,那绣球落在了灰鹰的手上,灰鹰就是妙荷未来的夫婿,三日后,正式拜堂。

    “眼下,妙荷姑娘还在花艳楼等着呢,请公子跟我们过去吧。”

    灰鹰攥着那绣球,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正声反驳

    “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更不知道这件事。这所谓招亲,我不会接受,请你们重新来吧。”

    可崔妈妈却丝毫没有让步

    “我家妙荷抛绣球招亲一事,整个雍州上下皆知。她之前放过话,这一次听天由命,无论绣球抛到谁的手上,她都接受,除非对方已有妻室。这位公子,请问你成亲了吗”

    灰鹰下意识回答“没有。”

    崔妈妈坦然一笑

    “这不结了公子你若拒绝了她,她这一次便没脸再见人,依她的性子,怕是要寻短见。我看公子你器宇轩昂、仪表堂堂,想必也不是一个狠心摧花之人吧。”

    灰鹰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开口拒绝,崔妈妈却已经指挥着手下那几个小丫鬟,簇拥着灰鹰离开,往不远处的花艳楼方向去了。

    刚刚身旁的那些看客,大多也跟着走了,一时又从热闹转为了安静。

    只留下殷琬宁一人在原地错愕。

    她看到的,灰鹰走之前,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已经走出了几步,还回头,无奈看了她一眼。

    他这是被赶鸭子上架,满心不愿意。

    殷琬宁又呆呆站了片刻,思前想后,还是只能回兴泰客栈,找陆子骥商量。

    而此时的林骥,正在阳台上肃立,端详着殷琬宁的那枚玉佩。

    黄紫相间,莹润通透。

    虽不是多么名贵的上品,她却万分重视。

    上一世里,他不记得她身上有这样一枚玉佩。更重要的是,她昨晚说过,这是“父亲”留给她的。

    父亲,哪个父亲

    她既然死活要离开长安,这枚玉佩必然不是殷俊所给。

    只能是她的生父,谈承烨。

    但,殷琬宁前世入宫做皇后的时候,并不知晓她生父另有其人,是后来趁他离宫巡视神策军的机会出逃时,才意外得知的。

    他自己重生了,而她离开长安这番作为,像是已经知道了前世事一样。

    比如昨晚,她的梦话里,直接叫了林骥的大名。

    还是那个愤恨的语气,又急迫又可怜。

    可更加奇怪的是,她却不知道,他陆子骥,就是林骥。

    听到殷琬宁推门而入,林骥不动声色将那枚玉佩收到了自己的怀里,依旧满脸淡漠。

    殷琬宁缓了一口气,便将刚才灰鹰莫名被招亲一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但陆子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略略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无所谓的态度令她无名火起

    “灰鹰他明明就不情愿,你身为他十几年的主子,就一点都不想帮他”

    “既然是青楼头牌招婿,自然不会亏待他。他心中欢喜,只是不愿当着众人表现罢了。”

    此时的陆子骥,刚好坐在阳台内外分隔的区域里。

    夏日的阳光总是爱骗人,初出清凉,让人误会没有恶意,却不知会在哪一个时间点,突然露出狰狞的爪牙。

    陆子骥完美无缺的脸,在夏日逐渐浓烈的阳光里,半明半寐。

    这使得殷琬宁更加拿不准他的态度,试探一般,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可是招婿,是成亲。以后,灰鹰就这样留在雍州了。你也没有别的护卫,去幽州的路上,万一再遇到昨日那般的贼人,又怎么办”

    他却眸色一凛,声音也凌厉了几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阳光热烈奔放,也烘不热他眼底的凉意。

    殷琬宁有些害怕,掌心都被指尖掐痛了,还是咬了咬唇,回答他的质问

    “你这么凉薄这么淡漠,你肯定不知道,灰鹰在昨晚上,把那四个贼人收拾了,还送去了官府,现在外面都还贴着告示呢,你可以出去看看。”

    陆子骥拢了拢修长的臂膀。

    见他不回应,她也逐渐放下心来,接着说道“那四个贼人的刀,有那么长,”

    说着,她还用小手比划了一下。

    那几把刀,昨日是结结实实让她吓了一跳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肯定也都是亡命之徒。灰鹰单枪匹马,就能把他们拿下,你有这样的护卫不懂得珍惜,再遇到贼人,你不得束手就擒”

    陆子骥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她

    “我束手就擒,那你呢”

    “我”这一次,殷琬宁理直气壮,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如果你不去找灰鹰的话,我就不跟你一起上路了,所以,也不会碰上贼人。”

    反正她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陆子骥依旧看着她,高挺的鼻梁,在这个角度下线条更加分明

    “你的玉佩和耳环,不要了”

    他总是不忘要挟她。

    “既然你也说了,灰鹰的武功高强,如果他自己想要从那花艳楼里出来,就算是剑圣在世,恐怕也拦他不住。”

    殷琬宁一口气憋在嘴里,气鼓鼓的,却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快要生生咽下去了。

    “不如,我们打个赌。到今晚的酉时之前,如果灰鹰自己回来了,我就把你的玉佩和耳环,一并还给你。”

    有这等好事

    她浅色的瞳孔里快速闪过了一道光,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那如果,灰鹰真如你所说,不回来了呢”

    总要想着坏处。

    陆子骥眸色一沉,语带从容

    “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不能拒绝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