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循见完地方官,又单独私下谈话一些官员,一来二去时间就晚了,除了抽空嘱咐手下给裴酌送饭,分不开身。
他希望今晚就能把要紧的事处理好,明天早上能和裴酌一起起得晚一些,而不是等裴酌一睁眼,自己又去做事。
刚刚重逢,温存不多,白天比黑夜好,能好好看看对方的脸。
小孩子也是白天更有精力,他应该尽量在白天和裴复复相处多一些。
萧循回去时,早睡早起的裴酌和小崽子都躺在他驿馆的床上呼呼大睡。
裴酌脱下华丽的衣裳,又换回了他自己的睡衣,睡姿恶劣,几乎把裴复复挤到了角落里。
萧循深谙裴酌的睡相,特意准备了一床小被子给裴复复盖,此刻裴复复就盖着被子,安静地团在爸爸枕头旁边,呼吸绵长,小肚子一起一伏。
萧循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画面就像一个“犬”字,裴酌是那个“大”字,裴复复是上边的一个小点。
总而言之,父子俩各睡各的,且非常习惯。
萧循把裴酌抱出来一些,然后他理所当然地睡在了中间,隔开了睡姿差的人和幼崽。
他先是侧向裴复复一侧,观察他有没有因为他的气息而感到不习惯。
没有,睡得很熟。
接着,萧循便侧向裴酌,一伸手,将其揽进了怀里。
裴酌离开前在宫里住过一阵,被萧循教训得很老实,一靠近自动贴紧,懒得挣扎,不如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早点入睡。
两年了,萧循第一次理解裴酌为什么爱睡觉。
一夜倏忽而过,萧循醒得早,但并不想动,睁开眼眸,直直地盯着裴酌的脸颊。
下巴尖了,手腕细了,肩头也不如以前圆润。
萧循相信贾敛没胆子苛待天子寄养在他那的夫子,听周、王两位侍卫反应,岭南农场稻米、水果丰富,还有养鸡场、养牛场,伙食很好。
贾敛一定是锦衣玉食地送走的。
变得这么瘦,都是因为路上赶路折腾的。
裴酌连几百步台阶的含叠山都懒得爬,却愿意为了早点见他,千里迢迢,马车换船,提前出发,没有拖到三年之期。
他一定是权衡多时,在裴复复能不能接受长途奔波和天子会不会等他等得心焦之间犹豫。
复复还那么小,才一岁就跟着爸爸动身了。
他在裴酌心里的分量并不轻。
这份情义如何不深
深到他得寸进尺,想要占据更多的裴酌,想把他藏起来,不要让他教书,不要让他可怜乞丐,什么都不用做,主要做他的皇后,舒舒服服地躺着。
玉京公立学堂的学生等裴夫子回归,等得眼睛都绿了。
萧循眸色沉沉地想,朕会分给他们想都别想。
“爸爸”裴复复睡饱了,脸蛋蹭了蹭枕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爸爸反正是不应的,随便喊喊。
复复。萧循终于喊对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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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裴复复睁开一只眼睛,婴儿肥的脸蛋一侧压在枕头上,挤得变形。
然后胖乎乎的小手一撑,爬到萧循身边。
“爹,我们去要饭吧。”
裴复复黑白分明的眼睛狡黠灵动,见萧循坐起来,也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去要饭给爸爸吃。”
他还没有试着要过早饭噢,因为护卫叔叔总等他吃饱了才肯答应出门,这时候大家都吃完了。
萧循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句“爹”在叫他。
等发现裴复复期待地看着他时,心口骤然一涩,“复复,是不是饿了。”
萧循本打算徐徐图之,慢慢意识到他和其他叔叔不一样,他和裴酌是一家人。裴酌嘴上说着让他自己去说,实际上还是心软。
“你爸爸昨晚告诉你的”
裴复复“我早就知道哦,萧循叔叔是一种爹。”
萧循窒息“一种还有几种”
那他算哪种可有可无的爹,蒙在鼓里的爹
最重要的是,还有几种
裴复复“两种噢,一种甜甜的肉松,一种咸咸的肉松。爸爸是甜的,配花卷吃。”
“爹爹,你是咸的吗”
萧循“是。”
裴复复“咸肉松跟饭一起吃。”
萧循隐约发现,“爹”和“要饭”是连在一起的。
“复复想吃什么,不要饭也能马上吃到。”
“萧循叔叔不会要饭么”小崽子坐下来,小脸蛋都是失望,“爸爸说可以跟着萧循叔叔,到处都可以要饭。”
又变成叔叔了
萧循日理万机的头脑,迅速反应了过来。
真行啊裴夫子,自己带崽要饭的事情扯不清,就让他也被迫加入。
让崽儿认爹的方法很快速,就是有点费皇帝。
裴复复应该是心疼爸爸越来越瘦,执着于用自己唯一掌握的方式让爸爸吃到好饭。小崽子相当独立,并没有依靠谁的意识,靠山山倒,要饭最好。
这么小就学会养爸爸了,从投喂裴酌这一点上,他们父子俩倒是一脉相承。
他不敢想,若是没有复复,裴酌还会比现在更瘦。
萧循把小崽子抱起来,跨过睡着的裴酌,道“行,复复想去哪里要饭。”
裴复复“到处。”
萧循“”
萧循“不能跟我要吗我也可以给你。”
裴复复“一个叔叔只能要一次,爸爸说,这叫适可而止。”
萧循“”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文武百官都不够你要的。
他破天荒觉得大宣官员没有冗余,要知道在昨晚,他还在想精简人员,削减用度。
萧循换上常
服,他昨儿在扬州城露面,面圣的百姓太多,如今不得不低调地蒙面出行。
他个子高,要牵着小崽子就得弯腰才能够到,干脆全程抱在手上。
他抱着裴复复,裴复复抱着碗。
一路上,路过小摊和酒楼,裴复复都没有心动,直到路过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他嗅了嗅鼻子,眼睛一亮“爹,这里有好饭。”
萧循看了一眼院子,眼里闪过怀疑,护卫不是说复复专挑贵的要吗
这处院落看起来清贫如洗,门上的楹联也被风吹日晒褪了色,不像大户人家描金漆色,还得来两个石狮子镇宅。
裴复复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皱了皱眉“进不去噢。”
他一般是在门口跟人搭讪卖萌,过一会儿,家丁就会进去通报“有个长得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小崽子来要饭”。
对大户人家而言,就跟财神爷来了不能赶走一样,这么可爱的小孩子来要饭,多吉利啊。
这家门口没人。
裴复复“爹爹,换一家吧。”
萧循“我带你进去。”
裴复复只感觉耳旁一阵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跟着叔叔一起落在了院中。
哇
“爹比叔叔厉害。”
护卫叔叔不会噢。
院中有一条一臂宽的水渠,流水潺潺,竟然从主屋正中间穿过。
萧循抱着崽儿上前,裴复复倾身前去,敲了敲门“有没有人可以给我一点饭吗我爹没有饭吃。”
里面吃菜的动静一顿,传来一声“谁啊”。
“谁家的小孩子钻狗洞进来了去去去。”
一个男子过来开门,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陛、陛下”
萧循除了蒙面巾,一脚踢开两扇门,冷若冰霜地看着屋中的景象,半晌,淡淡道“钱大人,很有雅致。”
被称呼为钱大人的官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他的面前,是一张金丝楠木桌,长宽各几米,上面摆着足足六十四道菜。山珍海味,龙肝豹胎,凉菜热食,酸汤甜糕,应有尽有。
五年前,北边大旱,饥民数十万,先帝为了表示勤俭,将御膳房的规制改成了二十四道菜,沿用至今。萧循登基后,桌上至多八道菜,还是跟裴酌一起用膳时。
臣子不能高过皇帝去,萧循倒是不在乎这点。
因为裴酌似乎也不认同,国君在吃穿用度上有凌驾于臣民的独特性。
裴酌没有这么说,这是萧循自己揣摩出来的,“白玉京”里的平等。
问题是,钱斟,漕运郎中,以清廉著称,昨日面圣时,被人打趣“钱大人官服倒是簇新,里头的中衣不会还打了补丁都舍不得换吧”。
大运河沟通南北,商贸繁华,管理运河的机构是漕运,这一条线上,稍微贪一点,就能吃得满嘴流油。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萧循
明白,但钱斟连早膳都如此丰盛,其他方面更是不可估量的奢侈。
在外面装得两袖清风,背地里倒是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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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循把小崽子放在桌上,道“朕听说钱大人一顿只吃一个菜,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贪污得如此隐秘,吃个饭大做文章,怕被人发现,干脆因地制宜,挖了一条稳稳当当的水渠,从酒楼的后门直通屋内,后厨做好之后,放入食盒漂流至此。
钱斟从椅子上滚下来,哐哐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裴复复好奇地问“叔叔你还吃吗”
钱斟顾不得是谁问他的,“不吃了、不吃了,是臣一时糊涂”
裴复复“那可以给我爹一点吗我爹好可怜,没有肉吃。”
萧循“复复”
裴复复“爹,他不吃了噢。”
钱斟汗流浃背,不敢抬头,你爹你爹你爹不就是皇帝么太会阴阳怪气了,简直是火上浇油。
萧循垂眸“钱大人给不给”
钱斟“给”
裴复复闻言,将自己的碗放好,率先拿起一只烤鸡腿,放进去。
好多哦,根本拿不完。
萧循欲言又止。
钱斟以为帝王有松动,又哐哐磕头,说这些都是孝敬陛下的,他一口没尝。
实木桌面又稳又宽,仿佛一个小戏台,裴复复坐在桌上,伸长了胳膊,又拿起一碟子鹿筋,盘子一倾,突然想到什么,小胖手挡住盘子,伸手拨了一点,没有全拿。
还要留地方给酱肘子噢。
最后,他在满满一大盆的菜上面,盖了一只螃蟹。
“爹,我拿好了。”
裴复复对地上的叔叔道“谢谢叔叔,我爸爸有肉吃了。”
钱斟不敢吱声。
萧循抱起他,转身往外走。
暗卫跟进来,一左一右按住了钱斟。
扬州漕运恐怕要被清算一遍了,国库充盈指日可待。
裴复复抱着碗回去,照例去叫醒爸爸。
“爸爸,吃饭噢。”
裴酌闻到香味,一醒来就有吃的,这种日子真的
裴复复“爹爹好厉害,今天要到了超级多”
裴酌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循,这对父子还能真去要饭啊跟谁要啊脸不要了他可从来不好意思跟着裴复复出门要饭。
萧循“嗯。”
裴酌知道他儿子要饭时拿手抓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