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音城的感觉很恶心。
可观慈音必须要回来。
巷子尽头幽深极了,观慈音掌心扶墙往出口走去,戴了兜帽,只露出苍白到透明的下巴,出巷子时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还未看清他的脸,他便化为水流骤消。
贫民窟外满地都是血水和被咬碎的四具尸骸。
还有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异鸟类盘踞在一起,它们用利爪和鸟喙拨弄着那些尸骸上依稀尚存的肉沫。
监察处在接收到贫民窟的求救讯息后无情挂断。
分明是观音城专门设来抵御异种的组织,却视贫民的命为草芥,他们今夜,一个,都没有来。
来的只有观慈音。
诛凰掐着小男孩的脖子,快要掐断这细细的脖子时,观慈音提刀砍断了诛凰的手,一脸青紫的小男孩朝地面坠去,观慈音抱住小男孩,刀刃上光华流转,被他轻轻提起。
他怀里抱着小男孩,身后是老人和小女孩。
小女孩还在探头喊诛凰妈妈。
那不是妈妈,是怪物。
“他妈的。”诛凰尖叫出声,她的胳膊被活生生砍断,横截面光滑极了,连一丝血都没流出来,足以证明挥刀者的力道与速度都太过强硬。
她愤怒偏头,当看清观慈音的脸时,她抬起下巴,鲜红的指尖捂住唇,语气嘲讽,“哟,见过啊。”
不管是方才那个小男孩哪怕要死了也不松手的玉石小像,还是昨夜在楼遗月的府邸。
这个男人,昨夜和阎玫一起,杀了她的哥哥。
观慈音没认出她,在他眼里,不管是披着人皮的异种,还是单纯的人皮,都一个样子。
他把小男孩轻轻递给老人,脚下浮现出波光粼粼的一片水,这水的表面覆盖一层冰,随他脚步轻移向空中蔓延,形成一个结实的半圆屏障将身后的人类保护起来。
他腕骨凌冽转动,笔直唐刀破风斩出尖锐嘶鸣化为巨蟒朝诛凰张开獠牙,一口将她吞下后巨蟒凶猛有力地冲破重重墙壁,墙壁一栋一栋地崩塌直直往贫民窟的铁栅栏撞去
灰尘漫天,血月当空,巨蟒在撞击到铁栅栏后,高压电流一瞬连接,巨蟒嘶嘶作响,诛凰在它的腹里发出痛苦哀嚎,她眼中赤火烈烈,火光点燃巨蟒的刹那,她小臂肌肉暴起,直接从里撕裂巨蟒水做的身体而出,重见天日的刹那,她乌黑的发沾了水,沉重黏在脸颊。
周围梧桐树直耸云天,风吹起梧桐树上的薄叶时,观慈音抬起了头,“诛凰。”
“你叫诛凰,对吗”观慈音轻声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诛凰撩起卷发,她没有感情,只有好战,她说“我只是在实现一个可怜女人的愿望而已,我很善良,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只杀了四个人。”
薄叶从树枝脱落下坠的刹那化为畸形怪鱼。
观慈音手起刀落将它无情砍碎,“别自做高尚了。”
你只是饿了,你只是想进食人类。
诛凰笑得越来越尖,而后停顿片刻,再度开口,就是颇为成熟美艳的反问,“观慈音,你也在自做高尚。”
观慈音不再进入贫民窟,他站在贫民窟的铁栅栏外缓缓后退。
诛凰随他的后退而逼近,这令她逐渐远离贫民窟。
“我知道你在为楼遗月做事,你替他杀人,我和你是一样的,你既然在杀人,为什么又要救人呢就因为你是观音城的监察官吗这只是个职位,只要你想,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和你的部下一样悠闲那样不好吗”诛凰的声音处处都存在,空灵极了。
“观慈音,你的部下在接到贫民窟的求救讯息后,一下子就挂断了。”
观慈音慢慢抬眼,他的眼珠仍冰冷,可唇间血更腥,伴随剧痛。
“贫民真可怜呀,不如被我吃掉呢。”
那片被观慈音砍断的叶片里的叶脉丝丝缕缕冒出一股又一股浓烈的黑雾,越来越浓厚,有生命一样围着观慈音绕起了圈,如一座环形牢笼将观慈音关了起来。
“你喜欢观音城吗为什么要为观音城做到这种地步你怎么不讲话好冷漠呀。”诛凰在黑雾里思索道。
她的指尖血红,她微微张开嘴,对观慈音笑了起来。
“这样漂亮一张脸,吃了可惜,观慈音,与我在一起吧,我们会和主人一起,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在那之前,我会杀了你。”观慈音冰冷抬眼,他的脸在黑雾里也颇为雪白,他的刀被黑雾腐蚀,雪亮的刀刃有了发锈的痕迹。
他紧握这刀朝诛凰走了过来,这黑雾如火,烧着他的皮肤,有了血黑的焦痕。
“你的身体太弱,杀不了我。”诛凰嘲讽道。
“试试么”观慈音优雅提刀。
黑雾被观慈音提刀斩杀的顷刻间,诛凰脖子扬高,她扣住腰肢,手掌张开又猛地收紧,她还被黑雾笼盖,身后被召唤出高达二十米的佝偻着腰的f级异种,异种的躯体像人非人,它更像人类在夜晚映在墙面的影子,畸形又恐怖,舌头从嘴里吐出落在了地上,舌头上满是黑亮的油,滴答落地的刹那,观慈音不见了。
嘶拉
异种的舌头被砍断,躯体被冰冻在原地不到三秒便随冰的破裂而成为一堆一堆的尸块。
“什么”诛凰破开黑雾,她冲了出来,眼前什么也没有,那个男人不见了。
咔嚓。
有极其细微的踏冰音。
什么
还未来得及反应,悬于半空的男人一袭修长白袍,长发随极速下坠时的狂风掀起浓黑阴影,他足下是由冰铺成的路,在走到尽头的刹那他跳了下来,一道宝蓝水光在他刀尖刷啦骤现朝她的面门直劈下来
诛凰的红瞳缩小成点,她颤抖着,在即将被劈烂躯体的刹那她却歪了歪头,黑火将她的躯体束缚,在火里她的脸由美艳变为平庸,变得肥胖而疲倦。
“这具躯体的主人是人类。”诛凰尖锐笑着,“杀了我,她也会死。”
观慈音却没有一丝犹豫,他手中唐刀挥向指向异种自头颅无情劈下
异种发出凄厉尖叫,裹挟烂开的人类肉块化为黑影躲进浓密黑暗的梧桐树林,刷啦啦,凡是她躲藏的枝叶都被黑火点燃。
水蛇自观慈音袖中一跃而出,追随诛凰将她所行之处燃起的大火熄灭吞噬。
异种被击退,观慈音手中唐刀一瞬解体成为如珍珠细小的水光,他转过身,朝贫民窟走去。
哐当
将贫民窟封锁起来的铁栅栏被里边的人们愤怒晃着。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贫民对观慈音发出怒吼。
“为什么来这样晚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婊子我们不稀罕婊子来救”
浓夜如死,人造月弧在等离子激光层的庇护下永远尖锐锋利,像是小丑的笑容。
“观慈音滚出贫民窟你是贫民窟的耻辱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承认你”这个男人朝观慈音扔了垃圾,是猪都不吃的烂白菜叶子。
他扔了垃圾,随后有更多人对观慈音扔垃圾,他们不满,不满观慈音的拯救,不满监察处对他们的狠心。
观慈音抬指,指尖一点光亮化为屏障,如月色冰冷,他站在屏障后,隔着铁栅栏,看了一眼铁栈栏后的贫民。
老弱病残,满脸愤怒。
可有的老人小时候还抱过观慈音,他们夸观慈音是世界上最乖最漂亮的小孩。
“滚出去我们不想看见你”老人狰狞着脸,他的目光猩红,盯着观慈音,“为钱爬上财阀床的婊子你爸爸,九泉之下也会以你为耻”
“可他救了我们”小男孩握住玉石小像,他大声地说,“没有他,我们现在早就死了”
霎时间唾沫横飞的谩骂消停片刻,换来的却是更肮脏的羞辱和愤怒。
小男孩的爷爷捂住他的耳朵,沉默着佝偻着后退进人群。
观慈音脸色苍白,他朝贫民窟走近一步,换来的是铁栈栏后贫民的后退。
在骂他。
又怕他。
“一定是你不让监察处的人来救我们,你一个人来这里,是想出风头是吗是想抢别人的功劳是吗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对吗”
观慈音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雪白的衣袍随风轻晃,他沉默着,用衣物盖住小臂上被异种抓伤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朝贫民窟的人类低了低头以作告别后,便用异能离开了。
酒香与烟吻在富人区的夜里飘荡,寸土寸金的舞厅下,地磁环形轨道骤然传来跑车失控的嘶鸣,急剧尖锐的摩擦音过后粉色灯管碎了满地,车门扭曲破开,流出机械驾驶员的电线与铁皮。
银色皮囊、杏眼下分别点缀两颗红痣的仿生女人站在交通指挥台上端庄浅笑,它身后的中式古典建筑屹立在巨型神像中,法相庄严,喃喃垂眼。
政府大楼外满是人群,观慈音不喜欢人群,异能在政府大楼被限制了,只能将他传送到政府大楼最顶端的天台,那里太高了,都快能触碰到虚拟天棚了,他要想去监察处。
只有跳楼这一个方法。
一跃而下极速下坠时狂风是最大威胁,会严重阻碍迫降者的视线与重力,观慈音未接受政府训练学会安全降落,他更喜欢用抓钩。
掌心银枪早已上膛,子弹迸出的刹那化作牢固抓钩狠狠勾住一百九十二层外的防弹玻璃窗的窗檐,抓钩的线太长,收回带有一定延迟性,观慈音没有穿鞋,他的袜子太滑,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摩擦力,他无法稳当落在窗户外的阳台,抓钩“嘶拉”一声勾破亮蓝墙面后观慈音唇间咬住线的尽头,胳膊肘微屈,借着快要下坠的猛烈惯性直接往前狠狠一撞,硬生生撞碎了这足以抵御狂欢城一级枪弹的玻璃。
哗啦。
玻璃碎了满地,惊醒室内躺在办公椅上打全息游戏的年轻人们,他们以为是异种入侵,纷纷从腰侧拔出长刀,他们是观音城上层阶级的子女,于是有资格在这温暖无忧的室内休憩。
落地窗被来者碎了个彻底,一块玻璃没留在上边,窗户直接成了宽度窄窄的方形门框。
观慈音落在阳台,提起白袍迈入这“门框”的瞬间便变了模样,他垂了脖颈,手指轻轻扣住“门框”边缘的刹那便被薄薄的黑皮手套覆盖住,长袜被高筒皮靴包裹,银链子在脚踝处叮铃作响,白袍化为监察处统一规定的制服后,观慈音将长发从细绳中扯落,手中枪被他扣住,上了八颗子弹,而后抬起枪,枪口有一圈冰冷色泽危险晃动。
“为什么拒绝贫民窟的求救。”他说。
监察处的成员认出了他是谁。
但没有回他。
只有个女孩子说了。
“长、长官。”女孩子是新来的,她朝他行了军礼,讲话时很紧张,“前辈们说贫民窟的人不需要救,所以、所以就没有去,那个异种,只杀了四个贫民,就离开了,没有大面积伤亡”
贫民窟,异种,没有去,没有大面积伤亡。
救我,救我,救我,神啊,救救我们。
这些声音嘈杂地混在一起,观慈音沉默片刻,歪了歪头,声音很轻,“拒绝前去也该向我汇报,为什么瞒着我。”
“我才是长官,对吗”他看上去没有生气,毫无威胁。
他的部下永远看不起他,觉得他是走后门进来的,贫民窟出身的病秧子有什么资格当他们的长官
“贫民不需要救,所以我们不想,也懒得通知你,怎么着你想去救他们吗”有人嗤笑一声,不惧畏观慈音的枪,他们笃定观慈音不敢开枪。
“长官,你专心伺候楼城主就行,管那么多干什”
砰
一切不服从命令者被观慈音拿枪击穿膝盖骨,他们疼得无法出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
观慈音的皮靴踩住其中一人的头往地面压去,那人的鼻骨传来断裂巨响,直接把瓷砖压断了
“贫民的命,也是命。”
“他们是人类,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人类。”
观慈音抬头,他的脸上病气太重,可双眼毫无弱意,他平静地看着每一个人,“不问过去,无关将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