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承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心血来潮,手撑在床沿,弯下腰仔细打量。
睡着的人头发半干,手里还握着吹风机,估计是吹到一半睡着了。
这是有多累
不过脸是真的好看,脸颊和眼眶是情丨潮过后的微红,睫毛也挺长的,小扇子似的微微颤动着,显然他睡得并不安稳。
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温柔的,尤其是面对可心的人,贺云承好心地帮他把吹风机拿开,给他盖上了被子。
钟渝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感觉有人在拍他脸颊,他缓缓睁开眼睛,思绪仍旧混沌。
“喂。” 那人还在拍,“醒醒。”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放大的脸,钟渝下意识抬起酸软的手,把他的脸拍开。
那人的嗓音低沉带笑,“我好心叫你起来吃东西,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聒噪。
钟渝蹙了下眉,逐渐清醒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
贺云承眉峰轻挑,“睡傻了”
“几点”钟渝问。
贺云承懒得说话,指了指墙上的钟。
晚上9点半,竟然睡了快三个小时。
钟渝双手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卧室的榻榻米上不知何时多了张矮桌,上面摆满了各式日料。他今天午后就没有进过食,又被抓着做了些消耗极大的剧烈运动,腹内空空,早就饿极了。
下床时膝弯一软,贺云承扶了他一把,意味深长地轻笑了声。
钟渝略微用力,将手腕从他掌心挣脱开来,走进浴室洗漱。
洗漱完时,贺云承已经坐在矮桌边,两条长腿略显憋屈地盘着,在给自己倒酒。
钟渝坐在了他对面。
菜品相当丰富,各色各样的生鱼片整齐码放在冰盘里,炙肉散发着诱人肉香,寿司上铺着高品质鱼子酱,配着寿喜锅和清酒,以及各色凉菜。
虽然饿,但钟渝吃相十分文雅,即便被菜里的芥末辣到,辛气从鼻腔直冲天灵盖,也只是让他皱起眉。
但不知为何,无论他吃什么,到嘴里后都泛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仿佛在吃腐烂的死鱼。
他喉咙发痒,胃里翻涌着呕吐的欲望,在吃下一块炙鳗鱼后,那种呕吐欲达到临界,他皱紧眉偏过了头。
贺云承一直在注意他,此时见到他脸上强行压抑的、将呕未呕的神情,手肘撑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瓷杯,唇角似勾非勾,意味不明道“这么快就有了”
不等钟渝答,他放下瓷杯,探身捏住钟渝下颌,把他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还是说”他眯起眸子,阴沉地问“我长得就这么令人作呕”
钟渝被迫注视着他。
贺云承瞳孔是冷冰冰的灰色,大多数时候都透着轻浮浪荡,但只要他露出这种危险的表情,那种令人心悸地压迫感便覆顶而来,像荒野上狩猎的孤狼,而自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撕碎,拆吞入腹。
呕吐欲逐渐缓解,钟渝迎视着他目光,启唇平静道“我只是吃不惯而已。”
贺云承端详着他,忽而笑了声。
“早说嘛。”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我叫人送碗粥来。”
钟渝下颌被捏过的地方隐隐发麻,面对性格如此阴晴不定的人,压力不可谓不大。
大概过了几分钟,粥就被送了过来。
纯中式的蔬菜肉丝粥,热气里飘着淡淡清香,但钟渝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
胃里也不再翻涌,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绞痛,不知是饿的,还是生食引起的不适,不好受,但也不算难捱。
贺云承没吃多少,倒是一杯接一杯,品尝甘酿般喝完了瓷瓶里的清酒。他酒量向来好,丝毫没有醉意,身体微微发热,舒服又助眠。
盯着钟渝吃下去半碗,他站起身,大步走向床边“睡觉吧。”
翌日。
生物钟定时发作,钟渝早早醒来,天似乎还没亮,他闭上眼睛,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
再次醒来,是被身旁的说话声吵醒的。
贺云承靠坐在床头,正在和人打电话,语气里满是不耐。
“不就是两天没去,至于吗”
电话那头的人陡然拔高了音量,钟渝甚至都能听到声筒里漏出的怒吼。
“你又在哪里鬼混给老子滚回来上班”
贺云承把手机拿远,无所谓地轻嗤了声。
小贺总向来爱玩,他不喜欢经商,对家里的生意更是不感兴趣,只想继续当他的纨绔子弟,上个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就要被他老子拎到办公室臭骂。
他被骂烦了,干脆旷工,集团里的人都知道他准太子爷的身份,他脾气又坏,除了贺总与贺董事长,也没人敢找他麻烦。
“知道了,贺总。”贺云承懒洋洋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其他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今早9点我在公司见不到你,就别怪我无情”贺敬海放完狠话,啪地挂断电话。
贺云承拧眉,心里头的烦躁达到了峰值,一看时间已经八点过,再晚就来不及,立马骂骂咧咧地起床穿衣服。
钟渝缓缓地坐起,拥着被子看他忙活。
贺云承两条长腿往裤腿里一伸,两手拉着裤腰迅速往上提,他那件高定黑色衬衣还没扣纽扣,衣襟大敞露出流畅的肌肉,见钟渝在看他,说“过来帮我。”
钟渝慢吞吞地挪过去,纽扣镶嵌了宝石,式样复古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他伸出手,从上往下不紧不慢地帮贺云承扣上。
贺云承微仰起头,方便他操作,但眸子微垂,视线仍落在他脸上。
钟渝注意到他喉结的滚动,不明所以地抬眸,正好撞进他眼中。
阳光侧映进面前人眸底,贺云承这才发现,原来钟渝的瞳孔不是他以为的纯黑,也不是亚洲人常见的深褐,而是近乎琥珀的浅色。
无悲无喜,淡漠疏离。
贺云承忽然有种感觉,即便人近在眼前,但他似乎抓不住他。
最后一颗纽扣系上,钟渝退开,下床找自己的衣服。
贺云承收起莫名其妙的想法,无论怎么样,人现在他掌心里,只要他不主动放手,他就无法逃离。
贺云承紧赶慢赶,终于踩着点到了公司。
赫世集团总部大厦在最繁华的区域,写字楼拔地而起,独特的造型使得它在钢筋丛林里,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地标物,下方的广场是网红打卡圣地。
集团最开始是以电子产业发家,90年代初借着互联网的东风飞速发展壮大,上市后市值一路暴涨。创始人即现任执行董事是贺云承的爷爷,贺坤。贺老爷子不光有商业头脑,且目光长远勇于做尝试,旗下公司遍布地产、物流、医疗、金融等行业,以及用来刷民众好感的慈善基金会。
老爷子年事已高,年轻时奋斗落下一身毛病,处于半隐退状态。
那个年代家里孩子多,贺云承亲爹贺敬海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小妹。
小妹远嫁,不参与集团的管理运作,贺敬海虽然是目前明面上的掌权人,但另两个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老爷子担心兄弟阋墙,早早把另两个儿子调到了外地分部,但若是他哪天真要退了,少不了又是一番争权内斗。
对于贺敬海,除了兄弟虎视眈眈,还有个不成器的大儿子。
先是大学选了个在贺敬海看来毫无用处的专业,并且大半的时间都在玩,是个金玉其外的废物。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贺敬海想着先慢慢历练,就把他放到了财务部。
财务总监是贺敬海一手栽培的,工作能力极强,本想着让他带带贺云承,谁知没过多久,财务总监就摇着头来诉苦了。
贺敬海又把烫手山芋扔到了物控计划部,相同的剧情再次重演,贺敬海一个头两个大,于是又把他发配到人力行政部。
谁知到了那里,贺云承简直如鱼得水。
人力行政部女员工偏多,他每天一副花花公子打扮,桃花眼脉脉含情,年长的女士母爱泛滥,年轻的女孩儿见到他就脸红,话都不敢跟他说,更别提拿工作上的事去烦他。
但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准点上过班,隔三差五旷工,考勤一片飘红。
贺云承路过办公区时,引来一片惊讶的目光,太子爷准点上班,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或者小行星明天就撞地球
贺云承面不改色,走进自己的专属办公室,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叠文件,都是已经审好的,他只需要签名就行了。
他龙飞凤舞地签完,有点无所事事,懒洋洋地把脚跷到办公桌上,拿出手机给新晋小情人发骚扰消息。
小情人半天没动静,贺云承知道他大概率看到了,只是已读不回。
小贺总撇了撇嘴,退出微信,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消消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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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快的背景音在办公室飘荡,贺云承也不是爱玩这种游戏,只不过他懒得动脑子,打发时间罢了。
贺敬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脸顿时黑如锅底。
贺云承听到警告的咳嗽声,抬头看见亲爹,慢悠悠地把脚放了下来。
“贺总,早上好啊。”他笑嘻嘻地说。
贺敬海头疼得很。
他知道自己儿子那些破事的时候,贺云承已经上大学了,成天泡吧飙车,和一帮废物二世祖混在一起。成年了性格基本定型,早就没法扭转了,他想管也无从下手。
再说贺云承麻烦的又何止性格还有他的性向
诚然,贺敬海当年也是留洋份子,思想比大多数同龄人开放,如果贺云承不是他的儿子,或者不是继承人候选,那他根本就不会在意。
但贺云承偏偏是。
为此贺敬海专门致电大洋彼岸的前妻,esa却满不在乎,认为孩子已经成年,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包括生活方式和性向。
前夫妻俩就孩子的教育问题展开了辩论,越辩越烈谁也不服谁,到最后esa不耐烦了,吼道“是你自己没有管好儿子,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真要论起来,在贺云承的教育问题上,夫妻两人半斤八两,都没有尽到义务。
他们很早就离婚了,那时贺云承刚上小学,由于商定了共享抚养权,原则上来说应该共同教育。但前夫妻俩一个忙于工作,一个忙于满世界旅游,都认为应该由对方教育孩子,结果到头来谁都没管,把贺云承扔给一群保姆,按时打花不完的钱。
保姆们自然不敢管教贺云承,几乎是放养式长大,从小就开始和人打架,长大了更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贺敬海在沙发上坐下,尽量心平气和“听说你最近包了个大学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