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马道婆的尸身便痉挛般地扭动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好不瘆人。
明黄符纸忽明忽暗,仿佛在与一股不知名之力对抗,可一时间却胜负难分,僵持了有半柱香,一切终于归于寂灭。
林惜昭知道,这是符咒生效了。
她连忙低头看向马道婆的尸身,乍看似乎也未有什么异样,慢慢地,一股愈发浓郁的雾气凝聚成球,再一眨眼,便膨胀到最初的三倍大,看得林惜昭暗暗心惊。
只听见“嘭”的一声,雾球炸开,四散分离。
周瑞家的抬头看了于副使一眼,捏紧了帕子,说道“大人,不知方才可有什么发现”
于副使并不接她的话,凝眉盯着黑雾的轨迹,忧心道“这妖物的痕迹几乎是无处不在,若是凭这种法子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由此可见,作祟的妖物等级不低,这让于副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对了小师叔有没有教过两位别的什么法子”于副使语气别扭,他已年过不惑,称呼两个年纪能够做女儿的小姑娘为师妹,一时之间,他着实叫不出口。
“嗯”林惜昭偷偷转动着袖下的手腕,收拢了一抹雾气,藏于锦囊内,预备留着后面再用来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测,冷不防被点名,迷惘地抬起头。
“没有。”
徐先生为人随意,向来是想到什么就交什么,加之林惜昭与黛玉也算不上正经弟子,所学之术较之老君山称得上是七零八落,很不规范。霎时间,林惜昭脑海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法术
都不怎么合适。
如果有简单、再简单的法子呢
林惜昭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直接问府里的人不就行了。”
不用法术,面对面的询问便是最原始之法。
顿时,于副使眼中灵光乍现,吩咐下属道“将前日见过死者的下人都找来,一个一个的问。”
“那我们呢”林惜昭问。
“两位师妹暂可离去,”于副使回答,“至于宋姑娘,还需暂且逗留片刻。”
小院厢房内,南边的那扇小窗,有阳光透过泛黄的窗纸照进来,粒粒尘埃在空气中浮动,如同荡漾着的水波光点。
林惜昭俯身细看,马道婆的脸色青黑,皮肤肿大,最骇人的是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虽浑浊暗淡,依稀诉说着她在死前经受了怎样的一番折磨。
虽说极大的可能是她自作自受。
朱俊清跑去荣国府满府询问,于副使没了最得力的帮手,以令牌为由,称林惜昭她们在司妖衙门的编制之内,留了她们做免费的劳动力。
许是看黛玉纤弱,于副使大发慈悲分配黛玉去了外面查问丫鬟的,而林惜昭则摊上了查验马道婆尸首的活计。
对此,林惜昭胸口狠狠地哽着一口气,明明她也是一个娇弱的豆蔻少女,怎么就被分配来干这种事情了。
一码归一码,林惜昭在心底咒骂了于副使几句,事情还是要做的。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却似忽然心有所感,静静地顿了少顷,吩咐道“给我拿符纸和朱砂笔来。”
一时之间,内室沉寂一片,无人应答。
林惜昭微微抬首,方才恍然忆起此处唯有自己一人,不自觉咬了咬下唇,正准备去拿,不曾想一支湘妃竹留青花蝶管自豪笔映入眼帘。
“笔,你要的。”
宋妤柏立在林惜昭身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里带着许许的温和,不似从前的清冷模样。
林惜昭一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笔杆,道了句“多谢。”
接着宋妤柏一股脑塞了一叠黄符纸和一瓶红朱砂到林惜昭手中,符纸是磨得最细腻的稻碎制成的,青花瓷瓶仍留有余温,缠绕着一股淡得不能再淡的味道,仿佛从山高海远之地飘来。
林惜昭瞥了宋妤柏一眼,心中思忖她考虑得倒是十分周到,拿来的都是用来画符最好的东西。
细想下去,这样的布置专业的有些过分了。
反而让人疑窦更甚。
一切就绪,林惜昭轻旋笔尖,鲜艳的红落在明黄符纸之上,笔走龙蛇之间,不过须臾,一张符纸赫然成形。
但怎么说呢
宋妤柏观察着上面的笔画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完全瞧不出究竟画得是什么。
宋妤柏好看的蛾眉拢成一团,林惜昭见状,问“是什么地方画错了”
“好丑。”
林惜昭腮帮子鼓鼓,气不打一处来,“丑什么丑,管用就行。”
她贴了一张符纸到马道婆身上,符纸骤然化作齑粉,林惜昭赶忙又加了一道符纸,浓郁的黑气彻底凝固在了尸体的右手。
“完事儿。”林惜昭松了口气,“宋姑娘,你之前什么都不肯说。这不,刚才对上了司妖衙门的人也得倒得干干净净,其他人知道了,你总该能坦言一二吧。比如,你为什么丝毫不惧于马道婆的死状为什么熟悉画符的手法”
宋妤柏原以为,于副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又急又快,还十分的刁钻,没曾想林惜昭更难应付,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算了。”林惜昭看宋妤柏跟个锯嘴萝卜一样,已经不抱期望了,“走,去把副使大人拉过来,其他的事,都该归他们管,我这个编外人员就不掺和进去了。”
至于其他,还是自己去查吧,总会有蛛丝马迹。
珠玑院。
一场鹅毛大雪在傍晚倏然落下,天地凛然一色。描金琉璃宫灯透着些暖黄光亮,红木镂空雕花窗半开,林惜昭倚靠罗汉床,望着雪绒密密砸落,蓦地,听见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拖曳过地面的动静。
“姐姐醒了。”
若无特别,黛玉每日下午到晚间均会小憩半个时辰。
“咳咳”黛玉捏着手绢咳了一声,“听雪雁说,紫鹃去帮宋姑娘安置了”
林惜昭起身合上了窗子,呼呼的寒风被隔绝在屋外,点头回应。
马道婆的事一出,宋妤柏的院子肯定是不能继续住了,且不说成了凶宅,就是司妖衙门日常都派人守在那儿,再住也是不方便。
王熙凤也是为难,在她眼中,宋妤柏这个表妹比起杀人的薛大傻子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王仁,实在省心得过分,偏偏一遇上事儿,确实最麻烦的。
她正打算把宋妤柏塞给二木头迎春,这个庶妹性情懦弱,绝无可能欺侮于人,却正好遇见黛玉姐妹,见她们二人对宋妤柏多有照顾之意,便试探性的问了几句。
她们还真留了宋妤柏在珠玑院暂住。
难题迎刃而解,王熙凤松了一口气,林惜昭得到机会去试探宋妤柏一二,可谓皆大欢喜。
“你还是怀疑宋姑娘”黛玉问。
林惜昭想想,摇头道“算不上,只是感兴趣她藏着什么秘密。好奇嘛是人的本性。”
宋妤柏似乎对术法一道颇有一些见解,一切得等林管家的打听的消息传来方见分晓。
她拉着黛玉坐下“马道婆突然暴毙才是最可疑的。”
“是太巧合了些。”黛玉两道细眉轻颦,微微颔首“旁的都还好,怕就怕这些魑魅魍魉的源头不是妖物,而是人心作祟,刻意而为。”
林惜昭一愣,目光在手心的锦囊停留了片刻。
“还真是”黛玉追问。
姐妹多年,她如何看不出林惜昭的所思所想。
意识到动静过大,黛玉兀自压低了声音“原以为只是世家大族人口冗杂带来的通病,不想竟是沉疴难医,这般自毁风水根基的动作都能做下。”语气里满是失望和讽刺。
林惜昭用手抚了抚黛玉的背,对她道“说来也奇怪,马道婆进府都是去找二舅母的,偏偏当晚便出了妖物,直接找到了珠玑院外,偏偏当日我们为着二表哥狠狠得罪了二舅母一番,马道婆又又死了,周瑞家的还那般心虚。要说中间没有什么关联,谁信”
黛玉看出来了“你觉得是二舅母不至于吧”
当然有可能。
新仇加上旧恨,林惜昭不吝以最大地恶意去猜测。
少许,琉璃宫灯投下斑驳光影,林惜昭心念转动间已然有了打算,但也不明说什么,只对黛玉道“我宁愿小心些,总是好的。”
然后,她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司妖衙门“老君山还真是家大业大,不光扬州有人,京城里亦有人身居高职,不过,我总觉得那个朱师侄不太聪明的样子。”
徐先生既然是于副使的小师叔,于副使是朱俊清的师叔,林惜昭和黛玉自然也就是朱俊清的师叔,唤他一声朱师侄也是合适的。
“就你聪明。”黛玉嗔笑,语气无奈中带着一丝放纵。
“姐姐更是才高八斗,是爹爹都盖章的咏絮之才。”
似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林惜昭如臂使指向后一仰,恰好躲过了被黛玉刮鼻子的“惨剧”。
“还好躲得快,不然鼻头又得疼了。”林惜昭当然是开玩笑,这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日常小情趣罢了。
“所以,你要去查”黛玉深知妹妹的脾性,有了怀疑便断断不会罢手。
“没听临走的时候朱师侄怎么说的,拿着和司妖衙门有关的令牌就需得出一份力。”林惜昭指间轻轻摩挲莹润的玉牌上的起伏沟壑,嫣然含笑,“我这是去伏妖除魔,兼济人间呢。”
听罢林惜昭的豪言壮语,黛玉嘴角翘起微微的弧度“且说说你要如何做”
林惜昭凑近,在黛玉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
若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有人要倒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