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家丁说有人来明府求娶,沈晗霜没来由地想起了祝隐洲。
他也曾不止一次说过想重新娶她一回。为此,他还做出了许多原本的祝隐洲从不曾做过的事情。
但沈晗霜知道,祝隐洲不会做这样不合时宜的事,更不会不顾她的意愿便贸然上门提亲。
否则他只需要让帝后赐婚即可。
想起祝隐洲昨夜有意让刺客伤了他自己一事,沈晗霜心神微顿。
又很快敛回心绪。
此时在府外言称要求娶她的人不会是祝隐洲。曾同她表明过心迹的林远晖也绝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来。虞祖母虽一直想让她嫁去虞家,但虞祖母一向疼爱她,也不会如此行事。
沈晗霜在脑海中迅速将这几个可能都划去。
与她相识的未婚适龄男子还有谁
沈晗霜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江既白。但沈晗霜未曾多想,很快便将这个可能也抹去了。
即便不提江既白多年来本就是一副清心寡欲,只专注于考学与政事的模样,也不提他眼下还在孝期,单是她与他之间的来往从不与男女之情有关这一点,江既白便不会莫名上门来求娶她。
且两方的家长还不曾正式会面定过日子,便贸然上门来提亲,这实在失礼。听起来无论如何都实在不像是与沈晗霜有什么来往的人能做出的事。
沈晗霜一时想不出会是谁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想径直登明府的门提亲。
她听见外祖母问来通禀的家丁“可知道门外的人是谁”
家丁应答道“那些人从不曾来过明府做客,但听门口围观的人说,领头那个似乎是是李家原先的姑爷,姓徐。”
“他们不仅人来了,还带着几大箱子东西,像是带了礼。”
沈晗霜在心里过了一遍,蹙眉问“是那个将妻子打得小产,把妻子逼得自缢的人”
家丁连忙点了点头“对,就是他。”
听到这里,明怀庭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沉声道“混账他当我明家是那么好攀附的还想求娶晗霜,他是个什么东西”
明姝雪也气得不轻,皱着眉道“姐姐见都不曾见过他,他怎的敢突然厚着脸皮来提亲”
因着生意上的事情,明述柏知道一些李家的近况,冷静地提起“之前听闻,徐家原本有意从李家再娶一个女儿去做续弦。”
“他们看中了李荷月”沈晗霜问道。
明姝雪也立即想起,之前便有人议论过,那家人有意继续维持与李家之间的姻亲关系,想娶正待字闺中的李荷月。
可那姓徐的怎么忽然就来了明府门前,说想求娶姐姐了
思及那日在安府的秋华宴上,李荷月紧绷而不安的模样,沈晗霜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此事许是李荷月从中作梗。”
为求自保,祸水东引。
另外几人也猜到了其中关窍
。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相本就没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伎俩放在眼里,他并未将此事看得有多么重,只同一旁的明老夫人道“此事让府中的管家去应对”
明老夫人点了点头,也不甚在意道“凭他徐家人,还不够进我明家的门。”
明怀庭当即吩咐来通禀的家丁“让管家带人去将门外那些无赖赶走。留心着些,别让谁胡乱攀扯表小姐。”
“是。”家丁应下,随即退了出去。
沈相起身走到门外,朝守在不远处的相府护卫抬了抬手。
“带人随管家一同去府门外看着,若那伙人胡言乱语,死皮赖脸不愿离开,便报我的身份,将他们驱逐。”
“当着围观的百姓时注意着分寸,但人后,不必手下留情。”沈相吩咐道。
“卑职遵命。”随沈相从长安来洛阳的护卫拱手应下命令。
沈相重新回到屋内,在桌边落座后温声解释道“有些事情,我有官职在身,做着更方便些。”
沈相是朝廷重臣,那些人再胆大妄为也得多掂量几分。
一家人继续用饭,并不将府门外那些人放在眼里。
明府门前。
徐家二少爷徐季正做出一副翩翩有礼的模样,朝明府门前的家丁温声道“可曾去向你们家主通禀过了就说徐家依约上门来提亲了。”
家丁并不理会他,只当是没看见有什么人在门前,尽职尽责地守着府门,不让任何人往里进。
徐季似是有些为难,叹了一口气道“明家这是想毁约不成”
见状,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大着胆子问他“徐公子与明家有何约定”
另一人接话道“这还用问吗看样子应是约好了徐家要在今日上门来提亲”
“之前是听说明老夫人在为府上的表小姐择婿。那么多好儿郎都没被选中,难道最后竟选了这徐家的”
“可哪里有约好了又将人拦在门外不让进的道理这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吧”
“天知道有没有这约定,”一个妇人出声道,“谁不知道明家格外疼爱府里的表小姐怎么可能答应像徐家这样的婚事”
徐家的下人闻言不忿道“我们徐家怎么了你一个外人做什么长舌妇”
妇人毫不示弱地回道“你们徐家烂到了根儿上,没人想再把好好的姑娘嫁去你家,你说怎么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旁边的人小声道“也是,谁不知道徐家把媳妇打得小产,还把人逼死了”
“可看徐家这架势,的确像是要来提亲的。难不成没有提前说好便上门来了那不成逼婚了吗也太无耻了。”
徐季正欲说什么,便见明府内走出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先一步开口道“明家与徐家从无任何来往,也不曾有过任何约定。”
徐季皱着眉,似是不赞成道“这是两家家主之间说好了的事,你一个下人又如何
知道”
“明府的家主呢难道打算就这样避而不见,言而无信吗”
明管家侧首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既说两家的家主有约定,可有任何凭证或信物”
“信物自然有,但你哪里有资格看家主间互留的信物”
徐季做出一副很宽怀大量的模样,温声道“待我见了你们家主,你便会知道,明家的确答应了会将表小姐沈晗霜嫁进我徐家。”
徐季很清楚,只要自己进了这道门,外人便会很快将两家已有婚事的事情传开。到时无论究竟有没有婚约,明家都只得将沈晗霜嫁给他了。
那没用的发妻保不住孩子,又一死了之,徐季本想另娶她那个正是妙龄的妹妹李荷月做续弦。
李荷月长得貌美,还是李家的嫡女。若能娶了她,不仅对徐家和李家的利益关系有好处,徐季也能享一享艳福。
但经人提醒后,徐季才意识到,比起李荷月,已经和离归家的沈晗霜更好。
那沈晗霜的容貌本就少有人能比得过,且她还是当朝右相最疼爱的孙女,明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的表小姐,她手里的私产可是厚得很。
虽然已经嫁过人,但同样是被破了身子的,她的上一个夫君可是太子。徐季自然也愿意稍微委屈委屈自己,尝一尝太子吃过的这一口。
之前明老夫人为沈晗霜择婿时,徐季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他的画像竟没被选中。
而沈晗霜再嫁的事拖到现在,那日在行宫中的赏枫宴上,她竟还拒了太子的婚事。徐季见过多少女子,自然知道她这是欲擒故纵却失了手,反而把自己的婚事又耽搁了下来。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旁人或许正观望着,不敢得罪皇家,不敢贸然求娶沈晗霜。但徐季看着皇家不像是要报复她的,他也乐意娶了她,为美人了却一桩心事。
只要今日能把这桩婚事按实了,徐季便能受益颇多。
明管家自然清楚徐家打着什么算盘。
“你当明家是什么地方难道任凭什么泼皮无赖找上门来,都能见着我们的家主”
为免有碍表小姐清名,明管家有意不曾提起她,只说家主。
明管家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徐季脸色微变,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
“听不懂吗”
明管家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不是随便哪个痴心妄想的蠢人找上门来便能走进明府的大门。”
“请回吧。”
明管家警告道“若再大放厥词,胡乱攀扯,沈相身边的护卫可不会轻易饶过谁。”
沈相的护卫们适时亮了刀。
他们只字不言,浑身那种沾过人命和鲜血的气质却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沈相也在明府中”徐季蹙眉问道,一时有些犹豫。
明管家不再理会他,只朝一旁沈相派来的护卫道“有劳各位替明府送客。”
徐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道“你明府竟如此言而
无信你家表小姐分明亲口”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相的护卫便一手刀狠狠将其劈晕了过去。
既然这人不知好歹,还想用那些莫须有的话污了姑娘的名誉,沈府的护卫肯定不会手软。
沈相的护卫这才沉声对明管家道“卑职一定会将这位犯了失心疯的公子送回家去。”
沈府的护卫虽不能随便杀人,但这徐家的公子今日净是些胡话,他们也自然会寻一个好地方,将这人当真逼成失心疯了再送回去。也好让旁人知道,与徐家不同,沈府的人就从不会乱说话。
见少爷被人打晕,徐府的下人霎时便乱了。他们有心想护主,但面对一个个丞相身边的护卫,他们都不敢上前。
明管家适时温声对围观的人群道“徐家公子失了妻儿后受了刺激,神智有缺。今日他在明府门前说的话,与明家没有任何关系,还望大家不要误传。”
方才那位妇人立即高声道“我也觉得他像是得了失心疯不然怎么会妄想这些不存在的事情。”
一旁的人接话道“也是,沈相怎么可能同意将自己的孙女嫁去那样的虎狼窝。”
“可徐家公子方才言之凿凿地说两家已经约定好此事”
“之前不是听说徐家打算娶李家的另一位姑娘去做续弦吗莫非他真是犯了病,找错地方了”
“听起来,比起徐家公子,你这话倒更可信些。”
一人调笑道“相信这徐家的烂人能娶到沈相的孙女,还是相信我是当今首富”
他身旁的友人愣了愣,也笑道“自然信你是首富。”
看热闹的人闻言也都笑开了,没人再以为这徐家真与明家定下过什么婚事。
沈相的护卫将徐家一行人“送”走后,明府门前的人便也渐渐散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提亲”也就成了徐家的一桩笑柄。
可另一边,李府后院中,李荷月听人一一说了明府门前发生的事后,气恼地摔了手边的茶盏。
她一直在等消息。
只要那徐季能进明府的门,她便会很快将沈晗霜与徐季私相授受,已定下婚约的消息传遍整个洛阳城。到那时,明家不承认也得承认,沈晗霜不想嫁也得嫁。
可李荷月没想到,在徐府横行霸道的徐季竟如此没用,连明府的门都没能进,更遑论见到沈晗霜了。
徐季是死了妻子,沈晗霜是和离被弃,他们分明如此合适,为何还要祸害旁的人
李荷月的计划落了空。除了气急之外,她心底还不由得生出了许多慌乱与不安来。
若徐家那个混账没有娶到他更想娶的人,便该向李家正式提出求娶她了。
父亲是不会拒绝的。
但李荷月绝不愿嫁给那样的男人。
徐季在外人模人样的,对待妻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李荷月一定不能就这样嫁过去,走庶姐那条凄惨的老路。
她得再想想别的办法才行
。
明府,云松斋内。
府门外的事情已经被处理干净,沈晗霜也并未将那些来闹事的人放在眼里。她一直记着自己这次回来要与家里人说的事情。
沈晗霜屏退了云松斋内的所有侍女与嬷嬷,只留了爷爷安排在门外把守的护卫,随即与家人说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青云寺的刺客是冲着我去的,”沈晗霜言简意赅道,“但他被太子杀了。”
明姝雪心里一惊,立即问道“姐姐可曾受伤”
在场的另外几人也都担忧地看着沈晗霜。
沈晗霜温声宽慰道“没有,他没能近身就死了。”
闻言,沈相放心了些,蹙眉道“太子让人将那具死尸送去陈相女儿的屋里,可是因为此事与陈相有关”
沈晗霜点了点头“他来刺杀之前,我与太子看见那名刺客进了陈兰霜的屋内。”
那时陈兰霜的寮房内还未灭灯,若那人是去害她的,陈兰霜应不会毫无动静,任其自由出入。且刺客是在爷爷来了洛阳之后才出现的,这个时机实在太巧,很难不让沈晗霜将其与陈相联系起来。
明老夫人面带忧虑地问“有第一回恐怕就会有第二回,那青云寺不安生,你今晚还要回去吗“
沈晗霜将今早离开青云寺前皇后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说道“在您的寿辰之前都不必回去了。”
“但我担心陈相的人不死心,或许还会对家里人不利。大家最近都须得警惕一些。”
沈相温声道“除了沈府的护卫以外,我还带了一批暗卫来洛阳,可以让他们暗中跟在你们左右。”
陈相已经对他的家人下手,沈相自然也不会手软。
“有皇后那样的人住着,青云寺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次回来了,不再去那里也好。”沈相又对沈晗霜说道。
“若她执意要你过去,到时交给我来处理便好。”
若连自己的孙女都护不住,他也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右相了。
皇后再心思阴毒,也不过能仗着这个身份对这些女眷下手而已。
当年的平南王要再娶时,便是因为她没有强大的母家做支撑,不会致使平南王威胁到当时太子的地位,先帝才允了让她做新的平南王妃。
如今除了皇后的身份与名头以外,她在朝中并无得力的人支持。若真要比个高低,沈相不会是输的那一方。
沈晗霜知道爷爷愿意为了自己做任何事,即便要得罪皇后也不会犹豫。但她知道,还不是与皇后撕破脸的时候。
如今沈晗霜手里还没有皇后的罪证,即便与她撕破了脸,皇后也还是皇后。她或许无法对付沈家,却很可能将矛头直指经商的明家。
爷爷不能一直待在洛阳。要护明家上下周全,便得将皇后从那个手握权力的高位拉下来才行。
沈晗霜知道祝隐洲已经在着手调查,他也想对付表里不一的皇后。但沈晗霜不会将明家的后路寄托在祝
隐洲身上。
她不能就坐等着祝隐洲与皇后过招。若想要坐收这样的渔利,便很可能让自己和家人都陷于被动之中。
而且皇后对沈晗霜的感情似乎很矛盾。一边想害沈晗霜的外祖母,一边又恨不能时时将沈晗霜留在身边陪她。
有些事,比起祝隐洲,或许由她去做会更顺利些。
沈晗霜提醒了家人有关刺客的事之后,沈相和明怀庭、明述柏都去做相应的布置与准备了。沈晗霜与明姝雪留下来陪着外祖母。
见只有祖孙三人在,明老夫人才问沈晗霜“除了这次以外,陈兰霜之前也曾针对过你。可是与太子有关”
“她心悦于太子”
明姝雪语带厌恶道“她心悦太子,这与姐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做这些事来恶心人。”
明姝雪本就不喜欢虚伪的陈兰霜,见她的父亲竟还想派刺客暗杀姐姐,她的厌恶便更深了许多。
沈晗霜心神微顿,与外祖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比起男女之情,陈兰霜做这些,可能更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
陈兰霜苦心谋划,应不是为了一个男子的情爱,而是为了她自己。
沈晗霜知道,前太子祝清谋逆失败后,即便陈兰霜曾在扳倒他一事中立了功,但与那些同样在此事中出了力的男子不同,陈兰霜如今的处境并不好。
因为她曾是祝清的妻子。
身为女子,会与夫君牢牢捆绑在一起。不仅荣誉是这样,罪孽也一样。
而很多时候,夫君的荣誉或许无法给她带来什么实际的助益,但夫君的罪行却一定会给她带来难以磨灭的灾难。
甚至按变法之前的旧律,男子杀了人以后,除了他自己会被处死,他的妻儿也会被流放。
陈兰霜的父亲并不看重他的女儿,这在京中不算什么稀罕事。是以既没了夫家庇护,又没有母家支持,陈兰霜如今的处境可以想见有多么艰难。
但陈兰霜若因此便想要对付她,沈晗霜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不会愚蠢到委屈甚至牺牲自己去拯救任何人。
沈晗霜曾提醒过陈兰霜,若她有什么想要的人或东西,便自己去争取,只要不再来搅扰沈晗霜的生活便好。
但如今陈兰霜与她之间已经不再是口舌之争,而是牵扯上了刺客、暗杀这样的事情。即便此事背后的主谋应是陈相,沈晗霜也不会对明里暗里推波助澜的陈兰霜抱有什么善心。
明老夫人也是这样的想法“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只要她生了害人之心,害到了我们家的人头上,便不能轻轻揭过。”
明姝雪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姐姐,听说那具尸体是在她枕边被发现的”
沈晗霜点了点头。
“人是太子杀的,尸体也是他安排人放的,”明姝雪皱着眉猜测道,“他不会是在为姐姐出气吧”
明姝雪知道那个刺客与陈相和陈兰霜有关后,她也恨不能狠狠报复回去。
明姝雪虽不喜欢太子和离后还总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姐姐,但不得不说,得知太子不仅杀了那个刺客,护了姐姐周全,还将那具尸体扔回陈兰霜枕边时,明姝雪心底是觉得很解气的。
就是将那陈兰霜和陈相都杀了也不为过。
但沈晗霜听了明姝雪的猜测后却神色如常道“太子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好让陈兰霜那边收不了场。”
祝隐洲不是会为了给谁出气而特意做什么事的性子。
但思及祝隐洲当时故意让刺客伤了他自己的事,沈晗霜心神微顿。
曾经她与祝隐洲从未交过心,沈晗霜便也不算有多了解他。
可和离后,祝隐洲虽多次亲口向她说明他的心意,沈晗霜却愈发看不透如今的他了。
意识到了什么,沈晗霜不由得蹙了蹙眉。
没来由的,她今日竟莫名想起了祝隐洲好几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