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晗霜第一次听见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的人唤她的小名。
即便是两人曾经最亲近的时刻,这两个字也不曾从祝隐洲的唇齿间掠过。
可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祝隐洲方才那个问题。
祝隐洲该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看向他
这个问题,真的会有什么答案吗
起码沈晗霜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的答案。
幸好,她还不需要给出回答,便瞥见春叶的身影正从远处走来,看起来也是要去云松斋那边的。
沈晗霜抬眸看了一眼祝隐洲,顿了顿,还是伸手推开了他,将他留在假山后,自己则绕出去快步走向了春叶。
“姑娘,我终于找着你了。”
春叶的语气有些着急,“皇后娘娘身旁的嬷嬷来了明府,说是代皇后娘娘来为老夫人贺寿的。”
沈晗霜很快反应过来,同她说道“我先过去,你去接外祖母过来,一起谢恩。”
舅舅和表哥他们应已经在那个嬷嬷面前了。
虽然今日寿宴的主角是沈晗霜的外祖母,但若来贺寿的人代表着国母,即便是老寿星也得亲自出来迎接、谢恩。
在外人看来这应是皇后娘娘对明家,对明老夫人的抬举与重视。但明家人已经得知了皇后和善面容下的蛇蝎心肠,再是如何恭敬地谢恩,都只是不得不为之的违心之举。
沈晗霜原本很不喜欢应付这些事,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回过头,朝方才的假山那边看去了一眼。
春叶有些疑惑,也跟着看过去“怎么了是那边有什么人吗”
沈晗霜摇了摇头,柔声道“你快去云松斋,扶着点外祖母,别让她走得太快了。”
为了不落人口实,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受了皇后赐礼后向皇后谢恩是不得不尽的礼数,即便皇后没有亲临。但沈晗霜还是会将外祖母的安危放在首位。
往正厅去时会途经方才祝隐洲与她停留过的地方,沈晗霜重新走近时,祝隐洲已经离开了。
沈晗霜步伐未变,继续往前走去。
但她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解祝隐洲方才为何会忽然与自己说那些话
将他心底的挣扎与犹疑,期盼与顾虑都剖开了摆在她面前,让她听见,看见。
祝隐洲那时甚至是有些急迫地想让沈晗霜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是看见外祖母那里的那些男子画像了还是外祖母同他说了什么
沈晗霜一时也没有答案,但她很快平静心绪,赶去了正厅。
她先与舅舅、表哥和表妹一起,向那位代皇后送来寿礼的嬷嬷谢了恩。
沈晗霜的爷爷已经和林远晖谈完了正事,此时也过来了。与赶来的明老夫人一起叩谢了皇后的赐礼。
嬷嬷态度温和道“见沈姑娘气色很好,奴婢回去后也能同娘娘交差了。”
“多谢娘娘挂怀。”沈晗霜面带笑容,不出错地应道。
话音刚落,沈晗霜便觉得自己近段时日以来实在是说了太多遍这句话了。
若皇后是真地挂心她便也罢了,可皇后明着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这种违心的场面话说多了,沈晗霜自己都觉得有些烦。
离开安王府,离开京城那种身份分明的地方,沈晗霜本以为自己就不用再恪守这些礼仪规矩了。
没想到因为一场秋祈,比之以往,竟有更多规矩要守。
也不知现在的皇后还能当多久的皇后
嬷嬷自然看不出沈晗霜心底在想些什么,她还记着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转而略带担忧地问道“娘娘一直不放心老夫人的身体,听说老夫人的风寒已经好转了”
在沈晗霜和明老夫人开口前,沈相便先语气平和道“微臣从长安带了大夫过来,已经为老夫人诊治调养过,眼下已并无大碍。”
嬷嬷似是当真很庆幸“那便好,如此一来,娘娘也能安心了。”
“皇后娘娘说沈相难得来一趟洛阳,沈姑娘可以不急着回青云寺,先好好陪一陪长辈再说。”
不急着回,便也就是说还是得回。也不知皇后为何如此执着于将她留在身边。
沈晗霜心思百转却面上不显,微笑着应下“好。”
皇后身边的嬷嬷又与沈晗霜和明家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不再耽误明府的寿宴,带着人离开了明府,往青云寺回去。
送走皇后身边的人后,沈晗霜和爷爷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收回目光,与众人一起去了今日的寿宴。
明老夫人病愈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说的也是因为有从长安来的名医为她诊治。
但这个消息由外人传进皇后的耳朵里,或是由明老夫人、沈晗霜告诉皇后身边的嬷嬷,其中分量都比不上由沈相亲口说是他带来洛阳的名医治好了明老夫人。
人已经治好了,是中毒还是生病或许没人会再追究,但皇后难免得掂量一下沈相是否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些什么。而若沈相已经得知了她做的那些事,她又是否能遮掩得过去,不让远在长安的皇帝知晓她的所作所为。
她让人给明老夫人下毒的时候并没想到沈相会赶来洛阳,更没想过沈相会是直接带着他自己信任的大夫过来的。
如今有这么一桩事悬着,皇后应也会收敛一些,起码暂时不会再对明老夫人动什么阴毒心思了。
今日来明府的宾客都已经落座,寿宴也正式开始了。
沈晗霜不需要特意去寻,只需往宴席的上首看一眼便知道,祝隐洲今日虽也来了府上为外祖母贺寿,但他并未留下来参与寿宴。
今日在场的都是与明家有来往的人,还是经商的人居多,他们都不曾有过与皇室的人一同参与宴席的机会。
若是祝隐洲在,寿宴上的人应都会格外拘礼,放不下心来正经吃什么东西。
祝隐洲今日没有像之前去明溪院时那
样遮掩身形,而是光明正大地去了云松斋看望沈晗霜的外祖母,来府上的宾客也都知道。
祝隐洲于今日在明府现身,已经能代表皇室对明家的态度,更何况皇后也派了人来明府。
无论今后会如何,起码短期内,明家不会被别的事情殃及。
林远晖同沈晗霜说起皇后或许与北达国那边有关时曾提过,祝隐洲的手下也追查到了此事。
思及此,沈晗霜猜测今日祝隐洲应也去见过爷爷了。
沈晗霜心神微顿。
她怎么又莫名想起他来了。
沈晗霜敛回心绪,转而笑着回应明姝雪正与她说着的话。
不远处,坐在明老夫人身旁的沈相也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的孙女身上收回了目光。
祝隐洲今日的确已经去过沈相那里,同他说了那些与皇后有关的事。
但除此之外,他还说起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对于沈相和他来说,都很重要的事。
之前祝隐洲便曾写信与沈相说过他想要重新求娶沈晗霜,今日则是又在沈相面前郑重地亲口表明了他自己的心意。
沈相知道,祝隐洲是将此事看得十分正式而慎重,他并非是一时兴起。
但沈相上次没有回信,这一次,沈相同样没有与祝隐洲说自己究竟是否同意。
不是沈相故意摆什么谱,他也并非没有偏向,但沈相知道,这件事并不由他做主,也不由祝隐洲决定。
全看沈晗霜的心意。
无论沈晗霜会如何选择,沈相都会支持她的决定。
他的孙女,可以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而沈相会为她将路铺平。
寿宴结束后,明怀庭和明述柏一起将要离开的客人们送出了明府,又为不着急走的宾客们安排了另一处消磨时光的庄子。
很多人家的宴席都会同时备在中午和晚上,但不管是像中秋这样的节日,还是明老夫人的寿辰,明家的人都习惯晚上只有一家人聚在一起用家宴。
当晚没有别的宾客,一家人陪明老夫人又庆祝了一回生辰。
明老夫人白日里收了许多寿礼,而家人们为她准备的礼物也是一早便送去了云松斋,都很合明老夫人的心意。
但无论是明怀庭和明述柏,还是沈晗霜和明姝雪,他们都看得出来,在所有人的礼物中,老夫人格外喜欢那幅沈相亲手作的画。这回连沈晗霜都没比得过。但只要老夫人高兴,他们便也都高兴。
虽然老夫人在青云寺时险些被皇后设计中毒,但好在,如今一家人都还平安无事,还能如往常一样聚在一起用家宴。
看着外祖母和爷爷都神色放松,舅舅也不再满脸愁容地担忧外祖母的病情,沈晗霜心底很是平和安宁。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惟愿家人能康健顺遂。
她会尽己所能地护住眼前这一幕,让它还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填满他们每人的记忆与人生。
待
家宴结束,沈晗霜便也回到了明溪院。
因为今日家中有宴席,沈晗霜早早便起身更衣、上妆、招待宾客,一天下来实在是有些疲累了。
好在春叶已经为她备好了沐浴的水和花瓣,沈晗霜舒舒服服地在热水中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缓了过来。
她换好雪白柔软的寝衣后回到卧房,瞥见留了一条细缝的窗棂时不由得脚步微顿。
似有所觉,她朝窗边走去。
果然在那里看见了一张被叠成花朵模样的字条。
上回,祝隐洲就是在这样的字条里写下了“一切有我”留给她。
沈晗霜将其拿起,展开看了看。
这回的字条上面不止四个字,而更像是一封信。
祝隐洲问她明日是否有空闲,能否与他去一个地方。祝隐洲说是有要事相商,明日他会在东城门口等她。
但沈晗霜很清楚,若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祝隐洲不会选择留字条的方式,也不必舍近求远去别处,他应该会直接现身与她当面说。
就像之前他告诉沈晗霜,皇后曾有意在给外祖母的参汤中下毒一样。
祝隐洲留下这张字条,应是想带她去某个地方,让她看什么无法被带来明溪院的东西
沈晗霜猜测道。
沈晗霜垂着眸子,将字条叠起放回了窗边。
暗处,祝隐洲看着沈晗霜单薄的身影离开了窗边,屋内的烛火很快便熄灭了。
那道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影子霎时消失,但祝隐洲知道,沈晗霜应紧接着便回到了床榻上歇息。
明日,祝隐洲是想带沈晗霜去看看那间建在山里的树屋。
那是沈晗霜的父母曾答应过她,却没机会亲手为她搭建的树屋,也是祝隐洲上次回长安之前便想带沈晗霜去的地方。
但那日她去为林远晖庆祝生辰了,再后来祝隐洲虽回了洛阳,却因为秋祈和皇后的阴谋而没能得空带沈晗霜出去。除了回明府看望“病中”的明老夫人,沈晗霜也无法抽身离开青云寺。
担心沈晗霜会径直拒绝,上次祝隐洲曾让断云去替自己传信。因为他知道沈晗霜虽多次拒绝他,却不会让手下为难。
但祝隐洲明日会等在东城门口。他想亲自接沈晗霜过去。
他虽然留下了字条,却其实并不知道沈晗霜会不会愿意赴自己的约。
他们的婚事是由两边的长辈定下的。虽然他们都点头同意了,但成婚前他们不曾有过多的来往。而成婚后,若是要去什么地方,也是对方说一声,另一人觉得并无不妥便点头应下。
细细想来,这是祝隐洲第一次约沈晗霜去什么地方。
像是其他未婚的男女那样。
若沈晗霜同意,明日的安排才能成行。
可若她不愿意
那他便再想别的办法。
他想要求娶自己心悦的姑娘。
一条路走不通,便再换另一条。
应总能重新走到她身边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