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隐洲饮尽杯中的茶水后仍然一直看着沈晗霜,沈晗霜目光不闪不避,安静地回望。
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来打破这一刻静谧。
断云心一直悬在嗓子眼,他紧握双拳,很艰难才让自克制着没有失控地冲上前去。
息之后,见太子殿下并无任何异样,断云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勉强放下心来。
他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拿命赌一次赴约,六中选一都能挑到那杯干净茶水,看来是天助殿下
断云方才差点没自急死,和他相比,殿下和太子妃也太稳得住了吧
不对
太子妃问他有没有带毒药开始,方才一切就都来得很突然,断云太在意殿下安危,顾不上别。
但这会焦急心绪逐渐平复下来,断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某违和地方
以太子妃一贯进退有度,温善宽容,她怎么会用六选一这种赌局来赌殿下命
意识到了么事情,断云忽然有啼笑皆非。
可若他是关心则乱,那殿下方才为何似乎也毫无怀疑
断云不由得偷偷看向殿下。
看样子,殿下恐怕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有么不对。
断云猜测道。
见自并没有任何不对反应,祝隐洲便也知道,他选中是那杯干净茶水。
看来是上天垂怜,六中择一,竟让他选中了能朝沈晗霜近那一杯花茶。
何其有幸。
“你先下去,”祝隐洲对不远处断云说道,“今晚不必再跟着。”
断云垂首应下,倏忽间便消失无影。
垂眸看见沈晗霜正将那束花捧在怀中,祝隐洲试探着问道“现在能收下它了吗”
沈晗霜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带你去那个地方了吗”祝隐洲又问。
他一直记得,沈晗霜方才说,若他能选中那杯干净茶水,她便愿意去看自准备东。
“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要先坐马车去山下。”
闻言,沈晗霜颔了颔首,祝隐洲手中接过还放着另外杯茶水托盘,往马车边去。
祝隐洲立即跟着她往前。
沈晗霜上了马车后,祝隐洲坐在车外,忽而眉眼低垂,不由自主低低地笑了笑,随即才驾着马车往城郊去。
层层叠叠欢喜与满足在祝隐洲心底不断铺展开来,让他平里冷淡神色不由得愈发柔和,唇角也忍不住浮起散不去笑意。
祝隐洲知道,自选中了那杯干净茶水开始,他和沈晗霜之间便可以有除了公事以外其他来往了。
沈晗霜并未就此答应重新接受他,嫁给他。
但祝隐洲,自已经得她允许,可以继续朝她靠近了。
沈晗霜说不信他所说以后,但今开始,他可以向她证,他们不会重蹈覆辙。
六中仅一可能,他没有选错,便该是上天
注定,他能与她有新以后。
可忽然想到了么,原本一直在暗自觉得庆幸祝隐洲倏地心神,巨空茫与惊诧攥住了他心间最柔软地方。
唇角笑意凝滞,他缓缓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某个猜测在心中轻轻叩响,祝隐洲竟因为这个念头,忍不住眼眶微热,嗓间发堵。
他呼吸不受控地乱了许多,祝隐洲勉强平息了片刻,才用仍克制不住微颤手轻轻掀开了帷帘。
车内,沈晗霜正托着下巴,百无赖聊地看着窗外景致。
见祝隐洲停下马车,她问道“是到了吗”
但看周围,应还在城外官道上,没到哪座山下。
祝隐洲沉默着看了她许久,只字不言,旋即径直重新方才红木托盘中端起一杯茶水饮尽。
放下茶杯后,他又端起了旁边另一杯。
沈晗霜看着祝隐洲一连喝完了方才剩下五杯冷茶,都没有阻拦。
但在他打算触碰一旁甜釉茶壶时,沈晗霜抬手挡住了他动作。
“够了。”她声音平静道。
祝隐洲声音却有压抑不住颤抖“这六杯茶里,都没有毒。”
“你先倒出了这六杯茶水,再将毒药全都倒进了茶壶中,对吗”
沈晗霜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你是当今太子,命贵重。”
“是,我确是太子。”祝隐洲并不否认她话。
“若我真死于中毒,一定会有人彻查此事。即便断云能及时将事情都嫁祸给皇后,父皇或许仍会查你,查家和沈家。”
“为了自保,为了你家人,你不会冒险拿我命来做赌。”
祝隐洲将沈晗霜可能会说话都先说了,才声音喑哑地问“可只是因为这吗”
无论祝隐洲选哪一杯茶,他都不会死。
这也意味着,无论他选哪一杯茶,沈晗霜都会随他去看他亲手搭建起来那间树屋。
他能选中那杯干净茶水,根本不是上天垂怜。
是她。
只是出于对自和家人考量,出于对他身份顾虑,所以沈晗霜才会准备六杯么都没加茶水来让他选吗
有没有一丝可能,是因为沈晗霜愿意与他去看他为她准备东,不愿意看见他死
有没有一丝可能,是因为她舍不得
沈晗霜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还有么原因”
祝隐洲却摇了摇头,说不出自心中猜测。
唯恐一开口,便会打破自心底那样美好猜测与期待。
祝隐洲一向习惯追根究底,凡有不之处总会弄清楚。可此时就在沈晗霜前,他忍不住想要自欺一回。
或许只要他不将事情问透,他便能告诉自,其实每一杯茶,都代表着她愿意。
祝隐洲马车中退了出来,定了定起伏心神,重新驾着马车朝那座远离人烟高山赶去。
车内,看着风微微掠起又重新落下帷帘,沈晗霜也在回想
方才让祝隐洲六中选一时场景。
她不需要祝隐洲命,也不是想要让他真拿命去赌么,所以沈晗霜并未准备毒茶。
但矫情拧巴也好,固执见也罢,她需要一个确认。
沈晗霜并非不信祝隐洲心意,也不是想试探或验证他心意。
但仅有一份不知深浅心意,还不够。
若方才祝隐洲不选,或是立即便能通过理智分析与权衡,笃定她不会真在茶水中下毒,沈晗霜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公事以外来往。
在冷静理智和她之间,在权衡利弊和她之间,沈晗霜已经输过一回,不能再来一次。
沈晗霜知道自方才忽然提出么“六中选一”话有任,深论起来,她其实做得不对。
命与感情都很重要,本就不是非此即彼,有一便不能有二关系,不该放在两端来让人选。
但她莫名就是想知道,祝隐洲是否真变得不一样了。
他对她心意,是否深刻到会让一贯运筹帷幄人变得冲动,变得不理智,是否能让他将所有冷静考量与推敲都往后放。
在祝隐洲喝下那杯茶水之前,沈晗霜只在他眼底看见了化不开留恋与不舍,没有一丝胜券在握神色。
除非祝隐洲太会伪装,否则那时他应没有想到他自身份,没有想到沈晗霜会有么顾虑,也没有猜出那茶水其实都是干净。
沈晗霜说在五杯茶水里下了毒,让祝隐洲六中选一,他便照做了,么都没问。
饮下那杯很可能有毒茶水之前,祝隐洲也只用深情缱绻眼神看着她。
似是看完最后一眼,还想再看最后一眼。
舍不得挪开目光。
沈晗霜再次发现,祝隐洲其实有一双很会爱人眼睛。
沈晗霜未做过这样事情。
这样任,只会管用这一次,沈晗霜也只会用这一次。
方才她若不是临时起意找断云要毒药,或若是再多给祝隐洲片刻反应时间,他应轻易便能看穿沈晗霜其实只是在借着毒药之名虚张声势。
但就在那一刻,他没有发现任何违和之处。
只看得见她,也只听得见她。
沈晗霜已经得到了她需要确认。
马车停在山下时,沈晗霜和祝隐洲都已经整理好了自心绪。
沈晗霜掀开帷帘出马车,祝隐洲站在车边朝她抬起手,让她能扶着他小臂下车。
沈晗霜顿了顿,还是避免了两人肢体间接触,自旁下来了。
看着已经淡薄夜色笼罩山峦,沈晗霜问“是在山上吗”
祝隐洲掩下心里一闪而过低落,收回手,温声道“对,地方有偏僻,路不好。”
夜里山路不方便,沈晗霜提议“那带着灯笼吧。”
“好。”祝隐洲应下,用火折子点燃了两盏灯笼提在手上。
祝隐洲自幼习武,目力极佳,夜间行并不受影响。但他担心沈晗霜不习惯夜路,又不愿意
与他有触碰,路上会不稳。
沈晗霜也知道应只有自用得着灯笼,便不好只让祝隐洲拿着,她伸手他手里拿过了一盏灯笼,自提着。
“我们吧。”
祝隐洲在前带路。
临上山前,他挑了一根长短和粗细都适中木棍递给沈晗霜,让她上山时可以省力,或是用来拨开他没有清理到蛛网与杂草。
沈晗霜还没在这么晚时候上过山,一时觉得有新奇。
这片山脉没有现成上山道路,看得出来本就少有人至。
夜色里赏不了秋时山景,眼睛只用来专注地看着脚下路,耳朵便能听得很清楚,四周愈发静得只剩下晚风温柔拂动枝叶声音,不知名昆虫懒懒鸣叫声音。
还有她和他在林间,踩过枯草时窸窣声。
好像偌世间,只剩下两个人。
沈晗霜在祝隐洲身后,每一步都能落在实处。
原本横生荆棘,带泥落叶,凌乱蛛网,都她前人清理干净了。
偶尔,沈晗霜会抬起眸子,将目光落在身前那人宽阔背影上。
心底不知是否有在想么。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夜色逐渐深入丛林,远离尘嚣。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停在了一处空地前。
早在林间出之前,沈晗霜便透过斑驳树枝隐隐看见了一片暖光。
这会眼前豁然开朗,沈晗霜才看清了,在这个乎称得上是避世地方,竟建着一间不小树屋。
天时,除非得更近,否则这间屋子应很难人发现。而此时,这间搭在巨树上屋子里正亮着烛光,有着整片广袤丛林中唯一光亮。
像是正在等待夜归人家。
“这是”沈晗霜欲言又止。
甫一看见这间树屋时,沈晗霜便想起来,去年自和祝隐洲提起过,她父母曾与她说过在外游历时见到离地而居,将木屋建在树上人。
沈晗霜父母曾答应过会为她在洛阳城外也建一间树屋。
只是,在那之前,沈晗霜父母便永远离开了她。
沈晗霜没想到,祝隐洲说想带她来看东,便是这样一间树屋。
一间和她曾有过构想乎一模一样树屋。
朝向要能看见落与晚霞,要不打扰在周围筑巢鸟,窗外要有四时不同怡人山景,门边要挂着装满鲜花小篮子
无一处不合她心意。
祝隐洲一直注意着沈晗霜神色变化,见她眉眼间并无任何厌烦与不耐,祝隐洲轻声问道“想进去看看吗”
沈晗霜点了点头,近了,停在搭建着树屋那棵古树下。
却没看见有可以上去木梯或别么。
“要怎么上去”她疑惑道。
祝隐洲神色微顿,温声问“我带你上去”
“怎么带”
“冒犯了。”
祝隐洲近了,停在沈晗霜身侧,与她并肩而立,随即揽着她双臂,身形一轻,便带着
沈晗霜跃至了树屋木门前枝干上。
骤然失去平衡又停在了高处,沈晗霜心里一紧,很快意识到祝隐洲是怎么带自上来。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今后我会准备好木梯,方便你上来。”祝隐洲蹙眉说道,眉眼间闪过了分懊恼。
他平里不需要考虑如何上来这个问题,便忽略了沈晗霜不会武艺,不能像他一样轻易跃上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祝隐洲已经往旁边稍退了半步,不再触碰她手臂,以免让沈晗霜觉得冒犯和不适。
沈晗霜已经方才惊诧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感叹道“你们这习武之人连梯子都省了,真好。”
她还是头一回体验这种动不动就“飞”上树梢感觉。
沈晗霜伸手推开了眼前木门,抬步进这间树屋。
屋子是建在树上,外看有殊,但里其实和沈晗霜在溪院屋子很像。
沈晗霜四处了,根据其中布置,发现应是将溪院小厨房、书房和卧房合在了一起,中间用道门隔开,建成了这间树屋。
虽然这棵古树很是繁茂,但树上能用来搭建树屋位置仍然有限,这屋子要比溪院屋子小。不过里一应布置都很齐全,倒当真是可以直接住进来模样。
不仅卧房里已经铺好了床,书房里有沈晗霜最近正在看话本、诗集和游记,沈晗霜在经过小厨房时候还注意到,里放着已经备好食材。
祝隐洲洗净了手,眉目温和地看着沈晗霜,问她“已经过了你平里吃饭时辰了,我抓紧时间做个菜,用了饭再下山吗”
他本不想让沈晗霜饿着,但这个地方实在有偏僻,他们来时又已经天黑了,上来多花了时间。
沈晗霜确有饿了,可她有犹豫“你会做饭吗”
起码在沈晗霜印象里,在安王府时,祝隐洲没进过厨房。皇上和皇后也曾说过,祝隐洲并不重口腹之欲,虽在吃食上有偏好,但也是有么便能吃么,不会意让人做么菜,更不会自动手下厨。
不知想到了么,祝隐洲笑了笑,温声说“近来学过一段时,应该还算能吃。”
既然祝隐洲说是刚学过,应是确学有所成,他才会主动要亲手做饭。至于“还算能吃”,或许是他谦辞毕竟他无论么事都能做得很好。
沈晗霜便也由着他“那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祝隐洲摇了摇头,“你先随意做点别,我这里很快就好。”
见祝隐洲坚持,沈晗霜便也乐得清闲。
她对这间树屋很感兴趣,又四处转了转,看了看。
方才没有看得太仔细,这回沈晗霜经过书房时,发现了某样自刚才没有注意到东。
那是一幅画。
画上显是溪院庭院,画里有那棵她很熟悉石榴树。
而在树下,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小姑娘和一对穿着靛蓝色衣衫夫妻。他们正蹲在石榴树下说笑,而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放着,是一个个沈晗霜并不陌生酒坛。
这是
画当年沈晗霜父母带着她一起在溪院石榴树下埋酒时场景。
知道祝隐洲滴酒不沾,沈晗霜之前未与祝隐洲说起过此事。
本作者夕阶酒提醒您最全的和离后清冷太子他急了尽在,域名
可作这幅画人竟像是亲眼看见过一样,不仅画出了沈晗霜记忆中场景,还知道,她父母喜欢穿同色衣衫。
沈晗霜父亲曾说过,这样一来,旁人一看便知道他身旁人是他妻子,还会觉得他们很是登对。
父母带着她一起埋酒那,沈晗霜确穿着一身母亲为她做鹅黄色裙子。而她父母,也确是穿着靛蓝色衣衫。
可这细节,作画人怎会知道
这幅画,是出自祝隐洲之手吗还是别么人画
沈晗霜压下心底疑惑,细细地看着那幅画。
她像是作为旁观,又目睹了一遍当年父母带着自埋酒时做了么,说了么。
原来过了这多年,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此时沈晗霜本就正置身于曾与父母一起讨论过树屋中,久远温暖记忆又在眼前画卷上重现,她不自觉眼眶微红。
祝隐洲似乎很知道该如何让她动容。
比起男女情爱,家人才是她永远无法割舍重中之重。
为免惹家人难过,沈晗霜很少在爷爷和外祖母前主动提起已经离世父母,但她一都不曾忘记过他们。
沈晗霜沉浸在自与父母相处时记忆中,连祝隐洲何时小厨房过来了也没发现。
直到看见祝隐洲递到她眼前锦帕,沈晗霜才回过神来。
她接过锦帕,擦了擦不知不觉眼眶中滑落眼泪。
“饭菜做好了吗”她轻声问,声音有闷。
“嗯。”
祝隐洲并未多问么,只是温声说“担心你饿久了会不舒服,便没做太多菜。”
“好,我们去吃饭吧。”沈晗霜放下手中画卷,先一步往书房外去。
见祝隐洲已经摆好了碗筷,沈晗霜便在桌边落座。
祝隐洲没有准备么珍馐美馔,都是简单家常菜,看起来卖相不错,闻着也很香。
等祝隐洲在她对坐下后,沈晗霜便执起竹箸,尝了一口自前那道肉酿豆腐。
祝隐洲一直看着沈晗霜反应,见看不出么来,他忍不住问道“如何”
听出他有忐忑,沈晗霜很客观地说道“你在厨艺上很有天分。”
祝隐洲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沈晗霜继续说“若能少放一点盐就更好了。”
祝隐洲神色微滞,连忙自尝了一口。
他心里猛地一沉,色赧然,立即同沈晗霜说“别吃这道菜了。”
肉酿豆腐是沈晗霜平里喜欢吃菜之一,祝隐洲之前试过很多次,味道都很好。或许因为今是第一次正式做给沈晗霜吃,他有紧张,竟出了错。
原来事事拔尖太子殿下也有不完美时候。
见祝隐洲无意识蹙着眉,像是遇上了么莫难题,沈晗霜话里不自觉带了点笑意“只是咸了一点,不碍事。”
她又尝了尝另外道菜,如实道“其它菜味道都很好。”
看得出来,祝隐洲应确是意学了一段时。至于他为何要学厨艺,其中目或许不言自。
见沈晗霜并未因为那道他做得不好菜而不悦,祝隐洲才放心了。
他一替沈晗霜倒了半杯清甜不醉人果酒,一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我下次再给你做”
沈晗霜抬眸看了祝隐洲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