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断云拦下后,沈晗霜便没再要求进去见祝隐洲。
祝隐洲有他的考量与顾虑,沈晗霜既然能猜到,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对着干。
他从不会勉强她,沈晗霜也不会仗着祝隐洲对自己的态度便迫使他去做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祝隐洲不想让沈晗霜看见他药瘾发作时的模样,她便不看。
祝隐洲不想让沈晗霜在他戒除药瘾时近身,那她便不进去。
回到自己的木芙苑后,沈晗霜按照祝隐洲让断云传的话,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
但她睡不着。
虽然彻夜未眠的确让她有些疲累,但不知为何,她没有丝毫困意。
即便是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上,她也仿佛仍然置身于那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林中。
紧绷的心神一刻也无法放松。
沈晗霜便也不再强迫自己入睡。
她起身研墨,提笔给爷爷写了一封信,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细细写清楚,其中着重强调了祝隐洲所中梦欢散给他带来的药瘾和被祝隐洲有意放走的齐氏。
当务之急是要戒除祝隐洲的药瘾,但现下正是朝中变法伊始,大局也不能乱。
齐氏一定会借着祝隐洲身中梦欢散一事做些什么,无论她是想将水搅浑也好,想做别的也罢,沈晗霜相信在长安的爷爷和江既白他们都不会让她如愿。
这封信上写的事情都与祝隐洲有关,沈晗霜觉得她不能擅自做主,便将写好的信叠好放进怀里,想着该让祝隐洲看过确定没问题后再命人送去长安。
而沈晗霜揣着信走出木芙苑后,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径直走向祝隐洲所住寝殿的正门,而是绕开去了殿后的一扇窗外。
她没有像祝隐洲之前那样敲响他的窗棂,只是缓缓倚靠着墙边坐在了地上,安静地听着殿内的所有声音。
她听见了祝隐洲艰难克制在嗓间的低吟,知道他疼得厉害。
也听见了失控时的祝隐洲将屋内的东西乱砸在地上,宣泄着那些无法被压抑和消解,只能靠他独自一人生生捱过去的疼痛。
日光一寸寸挪移,一个接一个时辰过去,直到天色已经变暗,夜幕降临,沈晗霜才终于听见屋内的声响慢慢平息下来。
守在寝殿外的众人也一直悬着心,待听见屋内传出一声冷淡而沙哑的“进来”,断云立即打开了那道锁,和身旁的人一起走进了殿内。
窗边无人处的沈晗霜也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
起码,他熬过了第一日。
总会越来越好的。
已经提前有过准备和猜想,是以看见殿内凌乱不堪的场景时,没人因此而停顿脚步。
所有人都径直朝着榻上那道虚弱无力的身影走去。
太子衣衫上的血迹实在太过浓重刺目,女医和太医们立时开始着手为他处理再一次崩裂的伤口和今日添上的道道新伤。
他们在殿外听了整
日,知道在被那些澎湃的痛意一遍遍凌迟时,太子曾经失控将殿内的一应布置悉数砸毁,也在这个过程中伤了他自己。
虽然他并非有意自伤,这也还是无法避免。
断云清楚地看见,即便殿下已经被从清晨持续到夜晚的药瘾折磨得浑身是伤,几乎没了人样,可他仍然如他们离开前一样,将那柄太子妃曾经触碰过的软剑紧握在手中。
似是握着什么他永生不能失去的东西,一直不曾松手。
断云心里有些难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才能让殿下好受一点。
他一直仔细地关注着殿下的状况,见殿下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断云连忙上前,靠得更近些后附耳去听。
才听见殿下声音低哑而微弱地说“匣子”
断云顿了顿,很快意识到什么。
他立即转身走向床榻的尾端,从榻下的一个暗格内拿出了那个殿下十分珍重的匣子。
殿下今晨醒来后知道自己身中药瘾,便打算从今日开始戒除。
他只在身边留下了那柄软剑,而将他万分珍视的那枚玉佩和香囊放进了匣子里,让断云收进暗格中。
断云明白,殿下是担心自己会在药瘾发作时失去理智,毁坏了太子妃送与他的物件。
他知道殿下不允许旁人触碰那两样东西,便将木匣打开递到殿下手边,好让他能自己去取。
断云以为殿下应会立即伸手去拿,却看见殿下抬起手后先在锦被上擦了好几遍,待确认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污迹后才拿出了玉佩和香囊紧握在掌心。
女医和太医们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殿下身上的伤势,但断云却觉得殿下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外伤。
只在意今日因为戒除药瘾而不得不暂时被放去别处的玉佩和香囊。
林远晖和林止也一直沉默地守在殿内,看着女医和太医们为殿下处理伤口。
林止知道殿下这算是熬过了戒除药瘾的第一日。但他仍然无法放下心来。
因为这才第一日,殿下的手臂、额角、双腿便添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
戒除药瘾并非一日之功,可若日日这样下去,即便药瘾戒除了,殿下的身上应也早已伤痕累累。
为了避免此事,林止本想命人将屋内的一应布置都撤去,只余空殿,可殿下拒绝了。
林止曾追问缘由,可殿下只神色冷淡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不让人更改屋内的任何布置。
林止不知道殿下为何坚持如此,女医却当即便猜到了原因
她曾在明府的明溪院中为沈晗霜诊过脉,她知道,太子寝殿中的一应布置其实与沈晗霜的卧房一致。
身为局外人,女医自然不会多言,但她也不由得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林远晖自今晨从太子寝殿走出去后便没再开口说话。他在外面听了一整日殿内的动静,几乎像是亲眼看着殿下捱过了这一日。
可他跟在断云、林止身后
进来时,却见殿下仍然紧握着那柄软剑。
而断云将那个木匣打开递到殿下手边时,林远晖也当即猜到,无论是玉佩还是香囊,应都与沈晗霜有关。
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地步,祝隐洲竟也一刻都不愿耽搁,开口要的第一样东西不是止疼药,却是与沈晗霜有关的物件。
就好似,那才是能让他觉得好受些的东西。
林远晖不愿承认,可一次一次看着祝隐洲做这些,他不得不承认,祝隐洲深爱着沈晗霜。
他对任何人都冷淡漠然,即便对他自己的伤势也并无多上心。
可他偏偏对与沈晗霜有关的物件珍之重之,偏偏只在意那些与沈晗霜有关的事情。
林远晖不自觉朝不远处那扇紧闭的窗户看去。
殿下受了重伤,又服了许多药,或许没有察觉。但林远晖甫一走进殿内,便发现窗外有人。
他相信武艺不在自己之下的断云和林止应也发现了此事,他们心底或许也有同样的猜测。
窗外那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但他们心思各异,都没有说。
到了这个时候,林远晖不得不面对
沈晗霜一直等在那里。
她并非毫不在意祝隐洲的伤势。
甚至应该说,她并非毫不在意祝隐洲这个人。
林远晖心里闷得厉害,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
女医和太医们为殿下处理完伤口后,众人便看见殿下似是缓过来了些许。
祝隐洲定了定神,先同林止和林远晖说了些护送官员家眷回长安时需要格外注意的事情。
齐氏的细作身份已经不是秘密,这些官员的家眷也已经到了该返京的时候。
来洛阳秋祈的这些女眷是朝中官员的至亲,若出了什么差错,只会让朝中官员们心生不安,于变法一事无益。
林止会负责带兵护送官员的家眷们,而已经被调来洛阳军营的林远晖会与林止配合,将她们从洛阳行宫送出半程再返回。后半程会有从长安军营来的人接应。
两人都领了各自的任务。
见殿下的状态逐渐平稳下来,不再像白日里生捱药瘾时那般失控,他们便也该离开去处理军务了。
走出太子寝殿之前,林远晖不动声色地朝那扇窗瞥去了一眼。
他心思沉重,却到底没有耽搁。
祝隐洲服下女医备好的汤药,确认了明日开始戒除药瘾的时辰,便让女医和太医都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断云和祝隐洲。
看着殿内的一地狼藉,祝隐洲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他今日还是失控了。
祝隐洲平静地吩咐断云“将殿内收拾好。”
断云目不斜视,垂首问道“还和王府明溪院的卧房一样吗”
他明白殿下的意思,多问这么一句,其实是想说给那个还未现身的人听。
祝隐洲冷淡地“嗯”了一声。
那是他和沈晗霜的家的模样。
他之前将沈晗霜在行宫中所住的木芙苑的卧房布置成了沈晗霜所习惯的样子,而同样的东西,他这里也都有一份。
为了不伤及沈晗霜,戒除药瘾时,祝隐洲不愿让她待在殿内。
算是他懦弱无能也好,想要寻求一些支撑与慰藉也罢,祝隐洲想待在这个像是他们的家的地方。
就好像,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家。
只要他熬过那些失控的时刻,清醒过来,便可以回到家中。
祝隐洲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佩与香囊,像是已经不再能感觉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疼痛。
断云躬身从殿内退出去。
跨出门后,断云甫一转身,便见方才还在窗外的太子妃已经等在外面。
“我能进去了吗”
他听见太子妃声音平静地问。
断云心神微顿,立时拱手道“殿下很想见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