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隐洲带着沈晗霜走出远离人烟的那间树屋,回到沈府的那日,满城积雪未化,似是容不下分毫污浊。
扶沈晗霜从马车内走下来后,祝隐洲先帮沈晗霜系好了月白色的披风,再轻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起往沈府内走去。
祝隐洲知道自己不该就那么将沈晗霜带走。虽然他派断云去沈府说明过沈晗霜未归家时是和自己待在一起,但沈家人肯定还是很担忧沈晗霜,祝隐洲理应亲自上门致歉。
早在祝隐洲和沈晗霜乘坐的马车还未靠近城门时,沈家和林远晖派出去寻觅他们的人便知道他们要回来了。
沈晗霜的两位伯母一直忧心忡忡地等在家里。收到消息后,沈晗霜的爷爷和两位伯父、两位堂兄也都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回了家。
是以沈晗霜和祝隐洲一起走进沈府大门时,便看见一家人都站在廊下,明显正等着他们。
看见他们后,沈家几人都从廊下走来,在正堂外的庭院中停下。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沈家的人就都先看见祝隐洲竟是牵着沈晗霜的手一起走进来的。
沈晗霜的爷爷和伯父、伯母还能沉得住气,但沈晗霜的两位兄长都不约而同地蹙眉看着祝隐洲到此时都还不打算松开的手,面色沉冷。
见沈晗霜不似被勉强,又不想吓着沈晗霜,他们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可在场的几个男人心里都沉得厉害,沈晗霜的两位伯母也觉得眼下的情状有异。
祝隐洲几日前不明不白地带走了沈晗霜,就跟直接抢人似的。眼下祝隐洲好不容易把人送回来了,他们却是牵着手并肩走进来的
他们此时这副模样,看在沈家人眼里,实在像是一对受家人阻拦而无法终成眷属,所以很可能下一刻就会决定私奔的男女似的。
沈家人怎么看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带着深意的目光便不停地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沈晗霜自然看得出来。
曾经做过三年夫妻,只有两人独处时,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但沈晗霜并不习惯在家人面前和祝隐洲太亲密,便手腕微动,轻轻收回了手。
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是没忘记先用手指悄悄在祝隐洲掌心勾了勾,带着些安抚意味,以免他心里觉得难过。
若是其他时候,其他地方,祝隐洲断然不会就这么松了手。但他也知道眼下并不是执着于此的好时机。
沈晗霜收回手后,祝隐洲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便看见她的家人齐齐在他面前行了君臣跪拜大礼。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再无其他。
这是他们的态度。
祝隐洲滞在原地。
沈晗霜也是心里一紧,她下意识想去扶起他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祝隐洲。
还在树屋时,祝隐洲把那六杯她放了糖粒进去的冷茶都饮尽了。沈晗霜自然也已经像自己所说的那样,
原谅了祝隐洲不经商量就将她“掳”去树屋的事。她原本其实也并未生气,只是有些意外。
但这几日,她的家人肯定时时都悬着心,再加上之前的事,他们可能不会就这么轻轻揭过。
沈晗霜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同家人解释。
她不想让家里人和祝隐洲之间留有矛盾与隔阂,但她也不能仗着家人对自己的感情便勉强他们接受什么。若是让他们违心做出接受的模样,沈晗霜心里不安,他们也不好受。
祝隐洲已经走上前去,俯身抬手,想要先扶起沈相。
人人都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但在沈晗霜和她的家人面前,祝隐洲最不想要的,也是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可以轻易用界限和礼仪将他从沈晗霜及她的家人身边隔开。
就像之前沈晗霜不愿意与他有什么来往时那样,只要她拿出对待“太子”这个身份的礼数和规矩,即便他们就面对面地看着彼此,祝隐洲也会觉得他们已经被隔开了,只能分别位于遥远的两端。他想往前,对面的人却只想继续退避,不愿让他靠近。
此时也一样。
沈相并不愿意就着他的动作起身,只继续垂首俯跪于地,声音平稳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祝隐洲看出了沈相的态度,他心神紧绷,只能声音略有些艰涩地说“都免礼罢。”
他若不如此,沈相应便会一直跪着。
雪后天寒,祝隐洲不能在此事上执拗。否则他虽然明确表达出了自己不愿只与沈家人做君臣的态度,受罪的却会是长辈。
“谢殿下。”沈相这才站起身来。
见他仍然避开了祝隐洲的手,沈晗霜连忙上前去扶爷爷。
沈晗霜的伯父、伯母和堂兄们也起身,沉默地站在沈相和沈晗霜身旁。
“今日家中事务繁多,恐招待不周,殿下若无旁的事,便先请回吧。”沈相面色无异,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沈晗霜适时朝祝隐洲递了个眼神,也想让他先回去。
回沈府之前,祝隐洲说要来亲自和她的家人解释,沈晗霜虽然有些犹豫,但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可看眼下的情况,沈晗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与家里人好好谈一谈,再让祝隐洲来沈家,到时或许情况会好一些。有些话,她还只和二哥哥说过,爷爷他们还不知道。
可祝隐洲却轻轻朝沈晗霜摇了摇头,随即掀了衣摆,在她爷爷面前跪了下来。
“这几日无故将晗霜带走,是我的错,求爷爷求沈相原谅。”祝隐洲正色道。
沈相垂眸看了他片刻,沉声问道“殿下今日应不只是为了此事而来。”
太子无需跪在沈家,除非
沈晗霜心神微顿,忽然有个猜测从她心头划过
果然,紧接着,她便听见祝隐洲语气郑重道“我想重新求娶晗霜。”
闻言,沈相面色微沉,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离开了长廊。
见状,沈晗霜的
伯父、伯母和堂兄也不再多留。
沈居闲走在最后。
他离开前,见沈晗霜似是不打算走,沈居闲朝她看去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沈晗霜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和家人沟通,却又不想就这么将祝隐洲留下。
以他的性子,若爷爷没有发话,他一定会长跪不起。
若祝隐洲只为解释带走沈晗霜的事而来,或他只是以太子的身份来的沈府,沈晗霜的家人兴许还不会如此。但他刚将沈晗霜送回来,就忽然说想娶她,沈晗霜的家人不仅丝毫没有准备,还恰恰相反,正在气头上。
爷爷此刻又怎么会给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呢
就连沈晗霜都没想到祝隐洲会在今日忽然提出此事。
看似冲动鲁莽,与祝隐洲一贯沉稳冷静的性子不符,但沈晗霜听他说出那句话时便意识到,这应是他在此之前便已有的决定。
无论她的家人会不会同意此事,祝隐洲都早已想同他们表明他的心意。再加上前几日江既白要来沈家提亲的传言,祝隐洲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她的家人们都知道他想重新求娶她的事。
即便明知无法在此时得到想要的答案,祝隐洲也想让沈家人不再只将他视作太子,而是一个想求娶沈家姑娘的男子。
他们可以对他冷眼相待,也可以责怪他,训斥他,无论如何都要好过无比疏离的客气。
只有让一潭死水似的这段距离有了变化,身份有所转换,才会有新的可能。这是和离后,祝隐洲在与沈晗霜重新相处的过程中学会的。
所以在送沈晗霜回来的路上,祝隐洲便想好了,他需要做一些什么,以打破沈家人面对他时的表面客气,让他们愿意把对他的指责和怨怪外露,他才有可以解决它们的机会。否则那些患处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他也永远都成不了这个家中的一员。
看出沈晗霜的犹豫,祝隐洲温声道“爷爷应在等你,快去吧。”
“没事吗”沈晗霜有些担忧。
今日虽然没再继续下雪,庭院里的积雪也已经被清扫干净了,但化雪的时候其实也正是冷的时候。再加上屋外阵阵寒风,院子里天寒地冻的,祝隐洲的伤还没完全恢复,这么跪一回之后,也不知他会不会再病一场。
祝隐洲明白她的忧虑,他轻轻摇了摇头,宽慰道“无妨,你别担心。”
一旁的沈居闲隐觉不耐,隔着衣料攥住沈晗霜的手腕,没等她再说什么便兀自将人带走了。
离开庭院后沈居闲便松开了手。
“给你的袖箭怎么没有用上”他问。
沈居闲问得突然,沈晗霜愣了愣,才答道“之前一直戴着的,今早觉得是回家,应该用不上,才放在了马车上,没有戴。”
沈居闲摇了摇头,看着沈晗霜,重新问“不是问你怎么没戴,是问你,无缘无故被人带走了,怎么没找机会用那袖箭脱身”
沈晗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被气昏头了吗”
“先不说有没有必要伤他,我就算是脱身了,也无法独自走出那片山林,难道要让我用袖箭在林子里打猎过活吗”
“他带你去了哪片山林”沈居闲追问道。
这回没找到,若是知道那地方,起码下回能有些头绪。不对,绝不能再有下次了
沈居闲暗忖道。
沈晗霜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一直在马车上,不记得路。”
“我要去见爷爷,你先帮我劝着点伯父、伯母和兄长。”
“我也是你的兄长。”沈居闲蹙眉提醒道。
沈晗霜头也不回地朝着爷爷的书房去了,边走还边有心思揶揄道“我现在顾不上你,你先当会儿我的同谋吧。”
沈居闲在她身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连他都被祝隐洲的忽然求娶气得头疼,更别说是家里的其他人了。
没人舍得对沈晗霜说重话,但若是他去帮着劝伯父和父亲他们,沈居闲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泄怒的靶子,还是挨骂不能还口,挨打不能还手的那种。
他这辈子肯定是来还债的。
沈晗霜到爷爷书房外时,看见那扇门敞开着,老管家正端着托盘从屋里出来。
“姑娘,相爷书房里有你爱吃的糕点,花茶也正适合入口,快进去尝尝吧。”老管家笑着道。
沈晗霜点了点头。
爷爷知道她会来,所以正在等她,还让人为她准备了糕点。
沈晗霜心里很软,又有点酸涩。
她迈步走进书房,轻轻唤了一声“爷爷”。
沈晗霜再从爷爷的书房里走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她和爷爷仔仔细细地谈了许久,过去的,现在的,今后的,沈晗霜把自己心中的种种念头都仔细理了一遍,说给爷爷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爷爷一直耐心地听着,不时问几句,却丝毫没有要干涉她的决定的意思。
但爷爷到最后也没有说要同意祝隐洲的求娶。
不仅因为沈晗霜没敢像祝隐洲一样,在这个时候提起今日祝隐洲忽然求娶之事,还因为她有自己的打算。
见沈晗霜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沈相才说了一句“既然放心不下,就去看看他吧”。
沈晗霜便知道,这其实才是爷爷的态度。他总是会尊重和支持沈晗霜的一切选择。
沈晗霜离开书房后,沈相在屋内静静地坐了片刻,随即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站起身,往正堂外的庭院走去。
当年林太傅开始给祝隐洲授课的第一日,便同沈相夸赞过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沈相算是和林太傅一起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一日日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世子,如今又成了太子。若不论其他,沈相自是一直很欣赏与信重这位太子殿下。
可沈相也是后来才知道,祝隐洲处处都很优秀,却不是一位好的夫君。一想到他娶了自己的孙女一回,又在让她那样失望过之后还想娶第二回,沈相
就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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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孙自有儿孙福。
沈相心底萦绕着这句话。
他知道,若是没有自己的话,祝隐洲应该会一直跪着,不会起身。
就像之前他向祝隐洲行礼时那样。
行至庭院时,沈相果然看见祝隐洲仍然跪在那里,沈晗霜在一旁与他说着什么,脸色担忧不已。
祝隐洲今日穿得单薄,却在寒冷的院子里受着风跪了好几个时辰。他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彻底痊愈
沈相没忍住又叹了一声。
他在原地站了须臾,最终还是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了沈晗霜。
这样,祝隐洲应就愿意起来了
不然还是自己的孙女心疼。
沈晗霜接过披风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其披在了祝隐洲身上。
她正欲同爷爷说些什么,却见爷爷已经转身离开了。
祝隐洲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披风,试探着问沈晗霜“爷爷是不是同意让我娶你了”
不然怎么会将披风给他
见他嘴唇都冻白了还在想着此事,沈晗霜啼笑皆非道“你敢不敢追上去问问”
祝隐洲沉默下来。
他觉得自己若去追问,应会被立即赶出沈府。
沈晗霜安静了几息,还是一面扶着祝隐洲站起身,一面如实同祝隐洲道“我看不出来爷爷是不是同意了,但我还不想嫁。”
祝隐洲身形微僵,霎时连双膝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们已经彼此交心,明白对方的情意,也不急于一时,再过一两年吧。”
沈晗霜解释道,“我还有很多事想做,若此时成婚,我担心会顾此失彼。”
上次成婚之前,沈晗霜和祝隐洲便少了应有的相处和磨合。这一次,沈晗霜不想急着成为夫妻,想再以目前的身份多体会体会眼下这个阶段。
此时两人的感情正浓,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可夫妻不能只靠浓情蜜意,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沈晗霜想走得更稳一些,也更远一些。
且沈晗霜想开办的女学才刚起步,而太子妃还有属于太子妃的责任,沈晗霜不想因为其中任何一边而疏忽了另一边。她也还想多陪陪家人。
祝隐洲明白了沈晗霜的打算,温声问她“那这一两年里,你也不会嫁给别人,对吗”
沈晗霜听出他温和语气里藏着的担忧,不由得笑了笑,道“目前来说,不会。”
“只是目前来说吗”祝隐洲心神一紧,蹙了蹙眉,又忍不住追问道。
“那是自然,”沈晗霜帮他系好披风,故意问道,“万一哪天你对我不好了,还不许我后悔吗”
“可以反悔,”祝隐洲垂眸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但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会珍惜你。”
一直,珍惜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