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新门就被送到了不卜庐。
亚尔斯叮叮咣咣的安门,白术在前面接受各路人马的嘘寒问暖,乍一看好像他是来看病的一样。
白术早两天就大好了,却在恋人无声的反对中节节败退,硬是在床上看书熬时间,除了吃饭洗澡不出房门半步,熬到气温有所回升才在亚尔斯的首肯下重新出山。
饶是如此,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生怕他受半点凉。得亏白术人就瘦,穿的多了也不显得臃肿。
外面是艳阳天,风都没起一缕,屋子里本就温暖,没过两个小时,白术额头上出了点汗,他随手抹去,抽了一块方巾擦手,面上仍带着耐心和认真,一边落笔写方,一边倾听老人的唠叨。
东家长西家短,上了年纪的都控制不住和人唠唠嗑,白术就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
聊到自家上学的孙子时,老人眼中喜色掩都掩不住,故作嫌弃道“臭小子到处跑,之前瞒着我们报考了须弥的教令院连教他的先生都不知道,拿着录取单回来时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白术将药方递过去,道了一声恭喜“用量都在上面,阿桂会为您包好,您慢些走。”
老人哎哎答应着“行,老头子走了,白术大夫你也要注意身体啊,生一次病都要躺这么多天哦,今年还记得多穿点,不错不错之前那衣服凉肚子啊”
白术一下想到衣柜最里层被层层叠叠挡住的,他以前常穿的那套服饰。
看来不少人都对他穿那一套抱有不赞同呢。
思索间又进来一人,青年容貌憔悴,穿着朴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声带撕裂过一般互相磨砺出难听的声音“大夫,您能出外诊吗”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妹妹她”
白术反应极快,起身道“病人没和你一起来她现在在哪里”
亚尔斯总算和那扇门较完劲,来回开合几次确定没问题后关上门,润滑合页的油沾了满手,油润润的难受的不行,他摊着两只爪子准备去洗手,前边儿传来招呼声。
“亚尔斯,要出一趟门”
什么玩意儿啊你刚下床几天啊你就要出门天暖和了嘛
洗手也顾不上了,随手拽了一块方巾擦了一把,亚尔斯咚咚咚跑出去,白术正收拾东西,药箱子急救用材箱子全摆在柜台上,旁边有个男人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呜呜抹着眼泪,他脸上糊了一层乳膏,抹的时候翘着手指怕沾到药。
亚尔斯闻着那人身上涂上的浓郁药味儿,皱眉“出诊”
“嗯。”白术道,“病人神志不清没法跟过来,咱们就去看看。”
出诊就没办法了,白术现在还能走会蹦的,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把他一直扣在庐里。
亚尔斯默不作声的把箱子收起来。
长生难捱困倦,还在房里睡着,难得的,只剩了白术和亚尔斯出
了门。
男人住的地方离璃月港挺远的,在瑶光滩与明蕴镇中间,一头靠海一头靠山,落着一处小村庄。
抬眼就能看见龙脊雪山上刮着永不停歇的暴风雪,黑压压暗沉沉的落在人心头。
路上,志才勉强止住眼眶里的热意,跟白术提了提他妹妹的状况。
“我们一村人都是从明蕴镇搬出来的,那边之前出了事,住不得人,活着的大家在这边建了房子,出夜泊石的几个矿口都有魔物盘踞,我们不敢回去继续采矿,这几年只好捕鱼为业。”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边两头都靠,好歹有个退路饿不死人。
明蕴镇前两年发生了一场惨烈的矿难,又惨遭魔物的进犯,如今镇子死气沉沉,已经成了无数丘丘人盘踞的地盘。
小月她之前贪玩,趁我们不注意跑进了山,不知道从哪扎进一个矿洞里heihei”志才喉咙颤抖着,差点又忍不住眼泪。
这一片的矿洞很多,一大半随着当年的矿难坍塌,还有几条矿道里都被代代镇民采集个干净,经过灾难震动后里面也危险的很,甚至都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现今村子不大,家家户户的互相扶持着,少了个孩子全村人着急,鱼也不捞了山珍也不采了,满山找孩子,志才找了两天,一咬牙一跺脚潜入了明蕴镇,想看看小兔崽子是不是从矿道里绕到那里头去了。
人没找到,他反而被一群丘丘人发现了,肌肉虬结的巨型丘丘人打他跟玩儿似的,妹妹没找到,他被一群魔物围着锤,眼看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了,撞到头后嘴里昏昏沉沉的念着妹妹,却没再感觉到疼。
志才从眩晕中缓过来后,发现刚才嚣张的魔物们不知何时倒了一地,他身边躺着一个姑娘,正是遍寻不到的小月。
把小月接回家后,却发现孩子怎么都醒不来。
“已经一周了。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一开始怎么都醒不来,后来醒了”志才苦涩道,“就开始袭击我们。”
“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把她关起来,然后自己去城里找医生。”
怕得了怪病的小月伤到人,志才将她关在靠近村庄边缘的木屋里,门窗紧锁,从外头各上一把铁锁,还未靠近,亚尔斯就听见野兽喉咙里滚出的嘶嚎声。
木屋前愁眉苦脸的蹲着两个人,见到他们后一愣,连忙起身迎上来,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大夫,是大夫吗”
“大夫快帮我们看看这孩子,发癔症一样,志才出去这两天开始不吃东西,现在吃啥吐啥”
志才一下慌了神,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两分,抖着手去开锁,捅了好几下没捅进锁眼儿。
锁头落地传来沉重的声音,志才冲进屋里去,白术还没踏进去,亚尔斯眉头一紧,拉着人退后了两步。
志才嗷的一声惨叫,被一道影子扑倒在地,以他为踏板冲向门口
对方不是敌人,亚尔斯留着劲儿,连绑人的都不是硌得慌的锁链,风凝成一道匹练划破空气,将矮小的身
影结结实实绑成了青叶粽子,只剩下一个脑袋在外头来回甩动。
小孩子看着才七八岁,和罗小妹差不多的年纪,脸上蹭了好几道灰,一双大又圆的杏眼里没了灵动,满是猩红,如同一只野兽。
旁边的两人魂都快飞了“我们之前才喂她吃了饭,她还被绑着呢”
志才捂着被狠蹦一下的肚子,铁青着脸色捞起一旁落在地上的绳子。
绳子从中间被顿物磨开,亚尔斯垂眸一看,就认出来是什么痕迹“牙齿磨的。”
“牙”志才道,“她上个月还在换牙期啊”
白术蹲下身,衣摆拖在地上,一手去掌孩子狂躁摇晃的头,小月力气奇大,他根本按不住,还是亚尔斯过来帮的忙。
白术撩开她的上唇,一口小白牙露出来,犬齿尖锐到脱离常人的牙齿模样,和亚尔斯的尖锐犬齿更为相似。
“我看看她的手。”
青色匹练蛄蛹着分出一头把她细瘦的胳膊拉出来,小麦色的手腕儿上一圈绳子勒了好几天磨出来的红痕,白术捞起来胳膊,把衣袖往上一捋,一直卷到肩上。
一道墨色的纹路开枝散叶一般从衣服里舒展出来,柔软的枝条一直延伸到上臂三分之一处。
几人惊呼。
“小月之前身上有这东西吗”
“她闲的没事画的”
“家里哪有那么多墨水再说我走之前还没有呢”
收到白术眼神示意,亚尔斯将粽子提进了屋,顺便清场“家属在外等候。”
咣的一下,门擦着志才鼻尖儿关上。
木屋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被踹翻在地的椅子和一张铺了一层褥子的板床,半搭在上面的枕头被咬破一个洞,填充物洒了一地。
小月身上的图案肯定不止手臂上那么一截,束缚着她的元素一放一收,唰唰几下系住四肢,把粽子叶剥了。
亚尔斯依旧牢牢控制她的头,以防她去探着脖子咬白术。
两个箱子嘭咚一声落在身旁,白术解开孩子衣服,纹路从胃部为起始,一个黑红色的圆形,种子一样盘踞在皮肤上,生发黑色的“芽”一路往上,顺着一侧开散,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些瘦,包裹着肋骨的一侧皮肤半展着叶片,一直攀附到手臂的位置。
疑难杂症在白术脑子里都有一套专门的记事本,有事没事自己温故而知新,遇到那万分之一了才不会无头苍蝇乱撞,这一次病人身上的特征十分明显,他很快找到了应对的情况。
白术感叹的看了亚尔斯的腰侧一眼。
要不说身边有个口袋大的就是好呢,有用没用可能用的装了一大堆,移动的简易药材铺。
四肢被束缚着,牙痒的不行也被按着咬不到人,小月龇牙咧嘴的盯着面前的青年,喉咙里是野兽威胁敌人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让她平躺在床上吧。”
白术取出一个布包,展开后放在一旁,几道银光一闪,“种子”四周没入几根银针,小月一无所觉,直到白术一一拈针,她才反应过来一样发出不成人声的呜咽。
白术寻穴入针,手法老道,在叶片蔓延的位置边缘又依次施针。
不出片刻,小月上半边身子排了一溜颤动的针柄,肌肉都无法鼓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