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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第二次服药后,温濯身体大好,这天中午竟然喝下了一整晚药粥,可以下床行走了。虽说面色还是苍白,偶尔呼吸提气不畅,但是比起之前已有死气之相,无疑是好多了。

    近来入夏,天气愈发炎热,医馆吹入一股燥热的穿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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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茸进屋探看温濯时,温濯靠在卧榻上,原正在与小弟子说话,见她进来了,便遣了弟子出去。

    见她纤细的手指上缠着纱布,他消瘦的手指握了她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

    白茸原本想抽回手,温濯却没松开。

    他身上沾染着清苦药香,因为病痛,原本温润公子模样变得形销骨立,手指上的力气都是浮着的,其实也困不住她,却很坚持。

    白茸笑了笑“不小心弄的,没关系。”

    温濯一双黑眸看着她,朝她笑,声音还有些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白茸摇头,治好他的病,是她上山的时候立下的誓。

    如今,过了这么久,经历了种种,也算是终于还愿了,了却一桩心事。

    少女出落得越发娉婷,黑发如云,腰肢婀娜,长开了许多,比起刚上山时候,她身上少了生涩的拘谨,多了几分沉稳,眸底也沉淀出了情绪。

    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怯生生的柔弱小姑娘了。

    其实他更喜欢以前的她。

    温濯见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气“绒绒,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成妹妹过。”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靠着垫子的姿势,长叹了一声“只是,那时候,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我如何有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

    她的眸子大而明亮,像是一汪背阴的水,清澈地看着他,似有些迷茫,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秀丽面容,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再憋不住“若是你,对我也有情分”

    白茸方才反应过来,唇动了动。

    她对这些事情反应总是迟钝半拍。情窦初开后,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也未曾想过其他。

    白茸避开了他的视线,无措道“师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些。”

    她把医馆视为自己在青岚宗的家,把祝明决和他视为自己的兄姐,她愿意为他们竭尽全力,排忧解难。

    以前在白家,她的兄姐都与她不是一个母亲,待她都不好,后来因为惧怕沈桓玉,不敢明面欺负她了,往来却也少。白茸很憧憬渴望亲人,来了青岚宗后,也是怀着满腔慕孺之情来对待温濯和祝明决的。

    只是,她从未有过这般想法,更没有想到温濯会如此看她。

    让她觉得别扭,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偶尔听到温濯的咳嗽声。

    “那么,你到底爱谁“温濯看向她,“还在妄想着沈负雪吗”

    白茸细瘦的肩晃动了一下。

    “以前,我见过很多次你在夜晚独自哭泣。”温濯道,“他在九州有无数仰慕者,未来要娶妻,定然也是会对他有所助力的女修。”

    “绒绒,死心吧,也是为了你好。”温濯咳嗽了声,黑眸看向她,“我很早便一直想告诉你”

    白茸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很是难堪,声音忍不住提高“我没有妄想他。”

    如今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

    她也不是那般轻贱的人,若不是因为她的阿玉,她何以与他牵扯到这般地步,她甚至压根不会来青岚宗,他再厉害与她也毫无关系。

    事已至此,她实在是不想再想她和沈长离那一堆扯不清的烂账,更不习惯与温濯在此这般谈论自己的感情。

    她站起身,对温濯生硬道“师兄,你累了,今日早早休息吧。”

    不等温濯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出门,恰好遇到祝明决,她正端着一个托盘进屋,给温濯送药来,她奇怪看了一眼白茸“绒绒,怎么了”

    白茸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祝明决进屋后,过了不久,室内重新传来了讲话声与低低的笑声,与方才她在室内的低气压迥然不同。

    这一次,温濯情况危险,祝明决情绪也一直很是低落,直到最近峰回路转,她的情绪也才明显好起来。

    祝明决对温濯的关心,其实一直也不比她少。

    祝明决与他在丹柏峰已经相伴了百年,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温濯与祝明决在一起时,其实更为自然舒展,原本白茸一直以为,再给点时间,他们两人能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却没想到温濯骤然对她说了这番话。

    她原本预备待温濯病愈后,她与两人一起下山,去青州经营医馆,过平静日子。

    如今,得知了温濯心思,又被他说了那几句话,她心乱如麻,只觉得难堪又别扭。

    温濯那日之后也没有再与她提起这个话题,祝明决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私下问过白茸,见她不说,后来也就作罢了。

    只是,每次只要她出现,气氛便会不自觉地变僵硬。白茸识趣,见温濯身体越发康健,于是后来也逐渐减少了去的次数。

    晚风燥热,原本是个好夏。

    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钟磬之声,从清珞峰方向传来,是一曲悠扬的关雎

    她在晚风之中,慢慢独行回了家。

    几分迷茫。

    只觉得天地之大,不知自己的容身之所到底在何方。

    因为玄天结界破损,局势紧张,宗内一直处于戒严模式。

    最近,方才开始有条不紊派出修士前往各地除妖,宗门弥漫起紧张氛围。

    只是祝明决和温濯都是医修,这种紧张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丹柏峰之上。祝明决忙忙碌碌预备着去青州开医馆的事情,因为温濯身体日好,医馆最近弥漫着一股喜意。

    白茸却去得越来越少了,她实在不知道要再怎么面

    对温濯,只能减少见面次数,搬回了云筑院住着。

    李汀竹被宗门派去了东辰除妖,正巧顺便回去见妹妹,晁南也随他一起去了,顾寐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云筑院经常只有白茸一人住着,倒是安静,只要尽力忽视掉不远处的水榭,络绎不绝上门道喜的的楚挽璃闺友,从里头飘出的清脆的谈笑声,偶尔夹杂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白茸也报了名想下山,如今她实在是不想再待在青岚宗,正在等着分配地点。

    这一日,晚间,她正在院中练剑,却撞见顾寐之回来了。

    他捏一张红笺,对她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过几日便可以下山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便是你要去的地方是东辰州,如今被妖气腐蚀最厉害的寿楚。”

    白茸完全不在乎这些,她原本便想去寿楚,轻轻点了点头,神情终于轻松起来“谢谢师兄。”

    顾寐之看向对面柳梢系着,那一匹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红绸,回头笑道“等你回来,他们婚事应该也差不多办完了。”

    白茸笑意僵在了脸上,垂着眼,却也没有什么多的反应。

    顾寐之继续说道“九月便要妖祭了,他们婚期在立秋,赶在妖祭前办了。我本以为会更晚些。”

    青州的负雪剑仙与青岚宗掌门独生女的婚事,在最近波澜不断的修真界,也算是个少见的喜事儿,出席人等定然极多,排场也不可能小。

    顾寐之没想到日期这般急,就是不知道是哪边如此迫切。

    立秋吗。

    白茸抬眸看了一眼天边月亮,待过了这最后一个夏。

    她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其实过与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寐之拢手入袖道“你迟些回来,在那边能拖多久是多久,若能错过妖祭,倒是也好。”

    “今年祭祀玄武的时辰是阴月阴日阴时,正需要女修。”

    白茸愣了一下,没理解顾寐之意思,他却也没继续说下去了,只是揉了揉她脑袋,便朝屋子方向走去。

    走之前,他随手朝她抛了一个白瓷瓶,白茸接过,迷茫地看向他。

    “上次与你说的忘化丹,以后,你若是觉得需要了,便服下吧。”顾寐之没有回头。

    白茸捏着那个瓷瓶,良久,朝顾寐之背影低低说了声“谢谢。”

    随后,方慢慢将瓷瓶收入了储物戒。

    门内修士一波波都出发了,前往九州不同地方,青州峰悄寂了不少。

    只有楚挽璃居住的水榭内依旧维持着往日平和,楚挽璃最近懒得去剑馆练剑,怕给手磨出了茧子。

    反正这些事情也都不需要她操心,她爹爹是青岚宗掌门,未婚夫是当前九州第一剑修,下山除妖这种脏累事情轮到谁都不会轮到她。

    她今日用调制的蔻丹染了指甲,阳光下,十指纤纤,肤白如凝脂。

    “师兄定然会喜欢。”木槿在一旁由衷赞叹。

    楚挽璃也笑了,却又叹了口气“不知哥哥几时能回来。”

    外面的世界再如何紧张,反正也影响不到她,楚挽璃依旧过得顺心快乐。

    她唯一不满意的是“他最近外出太多,根本没时间陪我。”

    人经常不在,偶尔回宗,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又走了。

    如今又走了七八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至今还没有半点回来的消息。

    沈长离性子淡得很,对什么事情都说不上多热衷,偶尔流露一点热情,她便能欢喜许久。

    她有无数裙下之臣,对她热情的男人数不过来,却偏爱一个冷漠傲慢又琢磨不透的男人。

    两人婚事流程有条不紊在走。

    他对她说不上多好,但是也没多坏,把一个男人对未婚妻该尽的礼节都尽到了。

    楚挽璃不满足,她想要他对她热情渴望,也希望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修士并不在乎虚礼,并没有说一定要成婚后才能双修的规矩。

    况且,她看着掌心鳞片,这是龙类给伴侣的信物,如今她日日带着。

    心音告诉了她此鳞的许多隐藏用法,与龙当伴侣的一些秘闻,听的她脸红红的。心想成婚后,定要与他在帐中一一试试。

    那日,拿了鳞片,去漆灵山寻沈长离,是她做过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楚挽璃有种直觉,若是那日在漆灵山,让他睁眼时看到了白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楚复远原本想把婚期定在冬天,也方便好好走完各个流程。

    楚挽璃却不同意,觉得太晚了,她老觉得越晚越容易生出变故来。

    沈长离对这些都不在意,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既说是要娶,便也不在乎时候。

    于是最后,楚复远决定把婚期定在了立秋。

    木槿安慰道“如今时局吃紧,怕妖军趁机来袭,师兄定然是查看边防去了。”

    楚挽璃皱眉道“我知道这些人真是。”

    以前她无所谓这些。但是如今,她定然是不愿意见自己男人因为这些事情遭到危险,甚至受伤的。那些底层人关她什么事情,死了便死了,也是自己命贱,若是因此连累沈长离受伤,才是罪该万死。

    楚挽璃对木槿慢慢说起一件事“哥哥上次去了南宣海,在那待了足足十日,回来时身上带了些伤。”

    以沈长离的修为,九州没有修士能伤到他,楚挽璃觉得很诧异。

    他带了伤,看得出情绪却不错。

    沈长离性子冷,喜欢安静和独处,不喜人近身。

    她叽叽喳喳问他去南宣做了什么,为什么受伤了,沈长离说无碍,之后再没有别的话了。

    楚挽璃委屈地去找楚复远。楚复远却也说叫她别管沈长离的事情,管好自己,安静等出嫁便行了。

    不周山浮岛近期正出现在南宣,沈长离去探路很正常,待他们成婚,楚复远用秘法打开海下那条通天通道,一切便都成了。

    木槿

    察觉到她情绪不佳,立马将话题拉回了她喜欢的事情上“挽挽,你的嫁妆如今置办得何如”

    楚挽璃果然便开心起来,与她一桩桩说起。

    说到这里,她噘嘴道我有个想要的,等哥哥下次回来了,便去找他要。”

    沈长离衣食住行都简单清淡,他唯一用的配饰,便是那一支羊脂玉佩,平日一直悬在男人窄瘦的腰间,很是惹眼。

    夔龙纹样,他戴着的是阴玉。

    那必然会有一块对应的阳玉。

    “上面刻有哥哥本名。”楚挽璃笑道,“据说是家传的玉料雕成的,就做了那一对儿呢。”

    这么多年,终于与他有了名正言顺的一层关系,楚挽璃说不出的畅快,觉得自己如今有资格找他要这玉佩。

    男子持阴,女子持阳,配在腰间,旁人一看便知,这个男人已经有所属了。

    木槿笑着说“师兄没有不给的道理,毕竟,不给你,给谁呢。”

    楚挽璃爱听这样的话,只是这句话,又让她想起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人。

    白茸。

    正好,她要下山除妖。

    楚挽璃便与负责的长老提了一句。

    楚挽璃是沈长离的未婚妻,又是楚复远的女儿。她敏锐地察觉到,如今,沈长离未婚妻这层身份,甚至比青岚宗掌门女儿甚至更有分量些。

    他们婚讯传出之后,楚挽璃能感觉到,周边人对她态度变得更好,更敬畏了,甚至涉及的范围不止青岚宗内。

    她既如此说了,长老自然便也顺水推舟,将白茸分配去了结界崩塌最严重的寿楚。

    楚挽璃掩唇笑道“等过段时日,便有好事儿看了。”

    她看不惯白茸也曾与沈长离定过亲,也怕她之后再来纠缠沈长离,觉得还是处理了干净。

    木槿不解。

    楚挽璃这时却从半敞的轩窗中看了出去。

    白茸背着剑,正从外面练剑回来,她穿着一身简单白衣,背影纤柔,不施粉黛,唇和面颊却都是自然的粉润,她身上有种花骨朵一样的天真娇弱的气质,那是被人多年精心呵护在羽翼下,养出来的。

    楚挽璃看着,便骤然觉得几分不快,她起身,从柜子中翻出了一件物事,又整了整衣衫,梳理了一番,便出门了。

    白茸正预备回院子,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

    楚挽璃正站在一棵柳树下。

    眸子水盈盈的,身段娇柔,身上多出了几分润泽的属于女人的妩媚。

    她拢了拢自己微微凌乱的鬓发,抬手时,不经意便露出了衣襟下,锁骨上的一点暧昧红痕,她面容如海棠般娇艳,朝她一笑“白姑娘,许久不见,哥哥前几晚明明都在的。折腾得我一宿都没睡好觉。”

    “今日白姑娘好容易搬回了清珞峰,哥哥却又出门了,当真是无缘啊。”

    沈长离在此留宿了。

    白茸低着眼不看她,转身便走。

    她不

    欲与楚挽璃多说什么,低着眼,转身要回去。

    楚挽璃却又叫住了她“等等。”

    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物“你可知此物是什么是上次哥哥送与我的。”

    看清她手中物品之后,白茸瞳孔陡然扩大。

    楚挽璃手中的罗刹面具已被一根灵藤卷走。

    “这是我的旧物。”白茸声音微颤,“楚姑娘,还请归还于我。”

    楚挽璃眯了眯眼,欣赏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微颤的手,心情终于愉悦了。

    她要证明,沈长离是她的了,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她的了。

    她施舍一样笑道“这是哥哥随手送我的玩意,既是白姑娘的旧物,那白姑娘便拿回去吧。”

    反正以后他们成婚了,夫妻一体,他的什么都是她的,别的女人留下的东西,早点还回去也好。

    白茸紧紧将傩面抱在怀中,快步离开。

    她手指轻轻触碰过那个罗刹傩面。

    面具有了些年头,但是显然被保存得很好,没有半点划痕。

    她很是怀念,透过面具,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阿玉以前嘴上不说,但说她送他的什么幼稚玩意都会好好保存。白茸绣过的第一个针脚歪斜的香囊,缝过的半成品帕子,都是给他的,她嫌太丑不好意思要他扔了,他都用的堂而皇之,一用就是好多年。

    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看到华灯初上时,那个揭下木面的白衣少年,牵了她的手,说他是她夫君,以后一辈子,都不许将他与别的男人弄错。

    水滴落在面具上,发出轻轻声响。

    白茸紧紧抱着傩面,外头点滴落着夜雨,又是个冷火孤灯的孤独夜晚。

    她抱着面具,终于在卧榻上蜷紧着身子睡着时,已是夜半三更。

    楚复远正在拟定妖祭人选。

    青岚宗适龄女修的生辰八字都有记录,筛选掉阳气过重,与时辰相冲的,修为不够的,还剩下五十人。

    思虑良久后,楚复远并没有将楚挽璃排除掉。

    楚家曾是修真界极有名望的除妖世家,千年前大战中牺牲良多,一贯有英勇正义之名。这种时候,若是他利用职权将楚挽璃排除掉,显然不能服众,也会有损青岚宗与楚家的名望。

    楚家这一辈小辈都资质平平,楚挽璃虽然天赋拔尖,可是心性完全不适合修炼。

    下一代青岚宗的掌门定然不会出现在楚家。

    沈长离之后携楚挽璃飞升,若是可以诞下子嗣,以他两人的天赋,子嗣天资必然拔尖,到时候他抱来养育长大。

    如此这般,青岚宗掌门之位,也还是得留在他们楚家后裔手里。

    楚复远思忖着这些,也没耽搁手中提笔写下名字,晾干笔墨。

    他叫来心腹誊抄,叫他将这份名单送与各个宗门。

    由擅长卜算的玄雍门掌门来测算,决定最后的

    名单,再由青岚宗内部选出人选。

    玄雍掌门是楚复远多年老友,楚复远倒是不操心这点。

    近来思虑过多,他头疾发作得厉害,关于青岚宗此次的活祭人选,其实他心中已有计较。

    近来确是多事之秋,水牢妖兽都被沈长离处理了。

    楚复远却没想到,他的处理都是真处理,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给他留下。

    楚复远一直暗中合作的丹鼎最近在与他发难,要他如期供应妖兽尸身,他只能再派弟子出去拿妖,近来因为空间扭曲,防线吃紧,原本宗内已经派出不少弟子了。这一来二去,人手紧缺得很。

    楚复远思来想去,只觉得头疾发作得更加厉害,唤来了两个医修替他用了安神香,方才睡下。

    沈长离回宗的时是一个晚上。

    他身上还带着北寰的浓重寒气,刚行到青州驿站。

    一只白羽的报令鸟从空中盘旋,鸣叫了几声,随后停在了男人宽阔的肩上。

    不远处,便见到一个将士打马而来,下面屈膝道“殿下。”

    是来自上京人皇的传书。

    他展开丝帛,看完后,便烧掉了,神情没有变化。

    青姬死了。

    浑身溃烂,败血而亡,浑身布满了赤色纹路,死状恐怖。

    死后尸首化为了一条瘦弱不堪,伤痕累累的银龙。

    青姬在宫中一直没有名分,对他也没有过几天的抚养之恩,但毕竟是沈桓玉的生母。

    沈云逸思索了一番,还是派人传书来了青州,至少知会他一声。

    今年妖祭不需要金阳宗出人,霍彦心情轻松不少。

    得知沈长离今日回宗,霍彦没多想,便去葭月台找他,他上小苍山的时候,正赶上沈长离回来。

    霍彦从储物戒翻出一坛子酒,陈年的烧刀子,够味,他只有来找沈长离时方才会带。

    两人对饮,一直到月上中天,霍彦已是微醺,对面男人神色却依旧没什么变化,依旧平静淡漠,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霍彦想,自己认识他这么久,就没有见过他失控的模样,便连喝酒的时候也是。

    西平最近事情也多,霍彦不耐烦忙活那些布置边防的琐事,索性借故留在了青岚宗。

    霍彦道“也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做起这些事情来,还真觉有些烦累。”

    “不过,这次你的选择”他声音含糊,“倒是真让我意外。”

    霍彦很了解沈长离,这男人真实性情极端冷酷自我。

    虽说这么多年,他除了这么多妖,但霍彦心底从没觉得他真在乎什么正邪是非,天下大义过。

    而今两界纷争,沈长离竟真站在了他们这边,甚至还在这时要与青岚宗掌门女儿结亲,释放出了这般明显的信号。

    沈长离很淡的笑“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吧。”

    霍彦背脊冒出冷汗,酒醒了一半,方察觉自己的失言。

    沈长离真身的事情,在几个宗门高层之间,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霍彦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惊讶了一瞬,后面却越来越没把他当非人看待。

    霍彦手指用力握了手中酒盏,观他淡漠不在意的神情,实话实说“你和那些我见过的妖兽都不一样。或许,是那半人类血统占了主导”

    妖兽大都直来直往,残暴嗜血又重欲,与沈长离寡淡克制的性子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眸底漾起一点冷薄的笑意“很可惜,换骨之后,那一半血对我已经毫无意义。”

    天阙的龙骨入体后,他也算不得混血了,几乎就是纯血的龙类。

    霍彦极为震惊“换骨为何要换骨”

    霍彦觉得沈长离今晚也是醉了,不然定然不可能与他说起这些事情。

    他细长的手指握了酒盏“觉得我是为了更高的修为”

    霍彦半晌没说话,诚实道“你若是不愿,又有谁能逼迫你做什么。”

    他道“确是我自愿。”

    他又问“你知道我体内这具龙骨是谁的么”

    龙骨再联想到他绝佳的冰灵根天赋与平日施咒的手法,霍彦背脊发寒,手中酒盏落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沈长离原身为龙,不少人知道。但是,他身怀天阙龙骨的事情,霍彦可以确保,无人知晓。

    他不知道,为何沈长离今晚要莫名其妙把这个巨大,压得人心里发沉的秘密告诉他。

    天阙若是在他体内复苏,以他的恐怖磅礴的灵力,加上沈长离这一身超绝的修为和剑法。

    霍彦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是看陌生人与敌人的目光“你不怕,在这种关键时期,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沈长离淡淡笑道“但说无妨。”

    他道“霍彦,你当真觉得,就没有人猜到”

    霍彦唇动了动。

    如今人皇是他胞兄,由他帮扶上位。

    楚复远等着他打开天堑带女儿去往仙界。

    九洲需要他对抗即将到来的妖军。

    人都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对一些无力改变的事情装聋作哑。

    霍彦问“沈桓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饮了一口酒,没答,反而问道“你可知一种叫做赤葶的毒”

    此毒潜伏期极长,发作后会让人浑身剧痛,发狂杀人,所爱所恨都不放过,最终力竭后神魂散乱而亡。

    青姬已经脆弱不堪,因此没有害死任何人便陨落了。若是换了正当盛年,灵力高绝的公龙,在他力竭前,他想杀的人,逃去九州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能逃得过。

    霍彦只听说过此毒,但是从未见过。

    “此毒从冰海的葶苧中提取。”他细长有力的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石桌“我亲眼见了那副换下来的骨,上面爬满了赤葶纹路。生根可能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霍彦毛

    骨悚然这种从娘胎里带下来的毒,从母体直接浸淫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沈长离轻笑了一下。

    若是不换骨,算起来,倒是正巧在他及冠成婚后发作吧。将一个正体验人生快事,处在幸福顶峰的男人彻底摧毁,确是好谋划。

    霍彦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被你的你被人下毒胁迫,方才不得不换骨,接纳天阙的龙骨”

    他低眼,漫不经心道自然不是。”

    是他自愿的。

    霍彦一愣。

    或许让很多人失望了,那段换骨的日子,他撑了过来。

    而且直到如今,天阙的龙骨也并没有控制他,他依旧葆有完全且清明的自我意识,半点不觉得自己是天阙。

    在业力反噬,他在漆灵山被迫化回原身的那晚后。他炼化了业力,骨毒发作的频率竟降低了许多,剧痛与失控也变少。

    沈长离敏锐地察觉到了。

    前几日,沈长离去北寰时,顺便回了一次冰海,找了一位信任的巫医诊断。

    巫医说,他的身体状况堪称奇迹中的奇迹。

    命运弄人,多年前,冰海所有巫医的诊断结果都一样,告诉他,换骨后,因为体内赤葶余毒尚存,他若仍要葆有自我意识,龙骨力量排异,迟早会失控发狂,变成只会杀戮的野兽,迟早害死身边人。

    如今,巫医怎么也没料想到,他能恢复得如此之好。

    若是爱人一直陪在身边,陪他度过这段特殊时期,维持心境平和,不大喜大悲激发龙骨兽性。

    又有足够坚定的意志,能抗下炼骨的剧痛。或许,之后有希望能试着控制龙骨。

    霍彦默然了半晌,还没有消化掉这些消息。

    他知道沈长离身世复杂,却没想过,会扭曲到如此程度。

    不提上界,至少,如今人界妖界,都没有可以奈何得了沈长离的人了,他平日展现出来的修为,甚至都未曾动用过天阙的力量。霍彦已经摸不透,沈长离如今的真实修为如今已经到底到了几何。

    霍彦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笑了一下,语气竟极温和“自是想要飞升成仙,去往上界,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霍彦。登仙,难道不是每个修真者最终的目标”他道,“我又有何不同。”

    “如此,也才不愧对体内被人千辛万苦放入的龙骨,是不是。”

    沈长离情绪素来寡淡克制,说这话时,不经意溢出的一点情绪,已经让霍彦心悸至极。

    他狭长的眸子再看向霍彦,那一丝泄露出的情绪已经消失了,眸中藏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傲慢与从容。

    霍彦知道,沈长离还有很多没告诉他的事情,他说的也未必是真实想法。

    只是,今夜,与他说这么多,已经是破天荒的了。目前他的行为,倒也确实符合他说的。

    霍彦与沈桓玉相识一场,至今已有十年,今

    夜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都从未认识过这个朋友。

    他低声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与以前的沈桓玉,完全判若两人。”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没有什么不同,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对了,听说你要成婚了。”霍彦道,“恭喜你。”

    沈长离神情变化了一瞬,随后恢复了素日的冷淡,笑了一下“是。”

    并未再多提起。

    两人对饮了一宿,直到东方既白,霍彦方才离去。

    他褪去衣物步入寒池时,分明还清醒着,却在池中见到了睽违已久的心魔。

    他也没在乎,从背后熟练掐上她细细的腰,毫不怜惜在她脖颈那块雪白皮肉上重重咬下,听她细碎的哭声,发泄心中那团恣肆的火。

    直到她细白手指轻轻抚过他心口那块如玉的紧致肌肤,其上几道狰狞的新伤。

    碰他做什么。

    他更发了狠,单手捉了她的一双手腕吊到头顶,不让她碰到他身体半点,清俊的面容却含笑“白茸,这不是你想要的”

    是不是很愉快,能折损自己恨的人,去救自己心爱的人。

    少女摇头,用女人的温软包容接纳他的一切,融化了一池冰水。

    “以后,给我守着吧,等我。”清冽的酒气扩散开来,他觉得自己真是醉了,素来强势傲慢的男人懒懒俯首在她颈窝,大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腰,低声喃喃着。

    清晨薄雾散去,池中只有他一个人,男人长睫上挂着淡淡的水珠,他睁开了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李汀竹老家在东辰的潮梧,潮梧城与寿楚挨着,距离很近,他的妹妹李如兰如今也在潮梧生活。

    李如兰如今已经嫁人了,嫁给了县中富户的庶子,如今已经怀孕了,日子过得不错。

    白茸来寿楚之后,没想到两地挨得如此之近,便顺理成章与李汀竹和晁南汇合了,李汀竹因为记挂怀孕的妹妹,还是待在潮梧。

    晁南却随着她一起回了寿楚,此地危险,也确实需要更多修士,晁南的调动申请很快被准许,没过几天,顾寐之竟然也来了。

    眼见人越来越多,白茸哭笑不得。只是他们三个住处不在一处,每天也都很忙,其实也没太多见面的时候。

    寿楚这个季节多雨,连绵下个不停。

    白茸出门巡查了一圈,祛除妖气,回来时雨靴上满是泥水,披着的斗笠也脏了。

    环境确实很是艰苦,她来的是环境最差的一个营地,每日任务也重。

    只是虽然辛苦,比起她在青岚宗的时候心情倒是好多了。

    如今从妖界过来的妖物越来越多,上京也增派了在寿楚驻扎的将士。此地原本驻扎的都是普通的城防兵,对于如何处理妖物都没有经验,都对能施展各种仙法的修士很是艳羡。

    白茸是青岚宗来的修士里头唯一一个女修,漂亮乖巧,没有其他修士那样的倨傲,很是好说话,将士都很

    喜欢她,给了她尽量的照顾。

    白茸在这边过了一月。

    好在结界一直只有小范围的波动,偶尔过来的也都是几只小妖,青岚宗来了十个修士,与紫玉仙府的弟子加一起共有二十余人,对付这些小妖倒是不吃紧。

    入夜之后,白茸回了帐篷,脱了斗笠和雨靴,擦了一把额上雨水。

    她背后背的那把长剑也被放在了一旁矮桌上,剑鐔闪过一抹漂亮的银光。

    随着夜幕降临,外头燃起了火把,火光灼灼。

    白茸最近很怕孤独一人,换了衣服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也坐去了篝火旁,抱膝缩成了小小一团,边咬着馒头,边听大家说话。

    她旁的草丛中,慢吞吞游出了一条小白蛇。

    白茸原本想拿剑,察觉到它身上一点妖气也无,方又没动身。

    见它一直不走,她随手撕了一点自己吃的馒头,扔给它吃。

    怎么最近遇到那么多白蛇呢,白茸心想,在青州一条,这里又遇到一条。

    白蛇觉得受到了侮辱,昂头朝她吐出信子。

    只是,一看是她吃过的,上面覆满了她的气息和一点对于兽类很分明的交换唾液不知道人类把这个叫什么,它思索了半晌,还是吞了。

    又在地面游了几圈,方才又懒洋洋,慢吞吞走了。

    钻入草丛后,在看不见的地方,他身躯陡然扩大了数倍,一条浑身鳞片明亮秀美的巨大白蛇灵巧钻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夜间,白茸方歇下,便被同帐篷的方杏叫醒了,低声道“绒绒,外头有动静。”

    白茸立马迅速披衣拿剑,起了身。

    外头全是明亮的火光,人声马蹄声乱成一团。

    天上还下着雨,方杏出去打探了一圈,回来时面容苍白,唇颤抖着“玄天结界破口了,妖界的兽潮冲过来了。”

    白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或许之后,永生难忘。

    高高的城门外。

    原本漆黑的夜幕,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撕出一道口子,对面是漆黑的荒原。

    源源不断的兽潮从巨口中流出,有灰鼠、鬣狗以及许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的妖兽。

    像是潮水合流,震天呐喊之中,人与妖很快战作一团。

    身侧那个每天给白茸多打一勺饭的憨厚将士大哥,右手臂被一只黑色犬妖活生生撕咬下了一块肉,痛得呼号不出。

    那个还才满十六岁,话很多的活泼少年,正在被三四只巨鼠撕咬,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他还那样年轻。

    凡人在这样的兽潮前,毫无反抗之力。

    白茸催动灵力,一剑斩下了鬣狗头颅,又掐诀扫去了巨鼠,将两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可是,兽潮源源不断,实在太多太多。

    人太多,敌人也太多。

    黑夜似乎漫长看不到尽头,白茸听到身后方杏的呼喊,似乎是叫她先撤回去,修士毕竟宝贵,不能白

    白浪费在了这种时候。

    她看了看腰间袖里绯,想起楚飞光的话来,他说会陪她走到最后。

    又骤然想起他来。他们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男人,楚飞光常鼓励她冒险,沈桓玉却从来不会,她的安危与快乐是他最在意,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白茸无声笑了笑,她看了看身后人群,咬了唇,没有退缩。

    白茸换了长剑,以她为界限,划出了一道扇形区域,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人在大声呼喊什么,似乎是在叫撤退。

    阴沉飘着雨的天空变了,气温开始急速降低。

    将士都开始停下动作撤离。

    “白姑娘,可以了,可以了。”身后有人在大声叫她。

    白茸浑浑噩噩,终于僵硬转动视线,随着周身人群,一起抬眸看向了一个方向。

    天光微露出一点霁色,远处苍灰色的城楼上,立着一个影绰修长的身影,白衣被夜风拂动。

    他面容与神情都看不分明,不见多少动作。

    寒气从地面开始升起,地上雨水凝冰。

    冰层顺着地面迅速蔓延开来,越来越快,吞没掉了兽潮,甚至将那结界破角也被凝冻。

    触之者死,体内血液都被瞬间封冻。

    千里冰封,六月流雪。

    寿楚是千年前,天阙一战成名的地方。

    相距千年,依旧是在寿楚,一模一样的手法,攻伐对象却换了边。

    他开始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使用龙骨的力量了。

    简直像是一种低调却傲慢,不知对何人的挑衅。

    白茸喉咙干涸,一动不动。

    她没有撤回去,依旧呆呆立于原地,眼见那冰层吞噬了兽潮之后,开始朝她的方向蔓延。

    那道修长的身影不急不缓出现在她身后。

    那致命的冰层在即将扩散在她脚下时,自动停了下来。

    “是不是想死”他淡道,“想死我便一剑杀了你。”

    方杏屏住了呼吸,偷偷看向里头,正在与寿楚城主对话的男人。

    没想到,青岚宗那位传闻中的剑仙,竟会如此年轻而俊美,清逸脱俗,实力也这般让人畏惧。

    他话不多,但讲得很清楚,三言两语安排好了寿楚接下来的关防。城主逢此劫难,如今也是笑逐颜开,听他竟然还会在寿楚停留七日后,更是欢喜无尽,不住恭维,道要大摆宴席,还说给他们都准备了酬谢。

    自是被拒了。

    他神情已经恢复了冷淡,显然毫不在乎这些。比如他也知道此刻门外有人偷看,只是因为无关紧要,便也不在乎。

    他离开城主房间时,与方杏擦肩而过。她嗅到他衣袍上一点类似沉木,淡而清的香。

    当真是个神仙般的男人。

    分明寡情薄义,却总落上满身风流。

    端的是,多情总被无情恼。

    白茸右手臂脱臼了,大夫给她对位骨头,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疼得她面色发白,眼泪都疼出来了。

    晁南和顾寐之都急疯了,正在一个一个帐篷的找,终于找到了白茸。

    看她红着眼圈,正坐在一地凌乱中,捧着自己的右手长吁短叹,见他们来了,她睁圆了那双清亮的桃花眼看他们,露出了一个有些心虚又讨好的笑容来,胳膊都不捧了。

    顾寐之觉得好气又好笑。

    知她倔强又爱逞强,是听不懂撤退两个字的,好在这次或许是因为局面闹太大,沈长离亲自过来寿楚了,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外头飞雪还没停下。

    顾寐之看向帐外,心头也是一悸,想起那次在狐山的事情,那时他觉得沈长离强大,确实是见过的剑修之首,不过那种强大是在他的理解范围内的。如才知道,以前,他不过是陪他们玩玩罢了。

    白茸伤势不严重,脱臼加上脱力,还有些皮肉伤,大夫已经几下给她收拾好,去治其他伤员去了。

    顾寐之也懒得盘问多的了,直接问“饿吗”

    白茸点头“饿。”

    她目前还没辟谷,灵力被掏空之后,便觉得饿得不行。

    “带你去吃点。”顾寐之道。

    白茸晕晕乎乎站起来,腿脚却是一软,之前的脱力还没恢复。

    顾寐之口中埋汰,却将她打横抱起“走。”

    他掀开帐篷,抱着她刚走出去。

    便见到一个修长的影子,落在黄土地面上。

    “你体质特异,这种时候出来,是想被残余妖物吃了”

    溶溶月色落于他身,满身清寒。

    白茸转过脸,不看他。

    沈长离看着顾寐之,淡道“放手。”

    音量不大,语气并无波澜。

    顾寐之提醒“沈公子,是你的未婚妻将绒绒害来此处的。”如今,他用什么立场说这句话的。

    “嗯如何害的,且说说看。”男人身姿清朗,似没什么特殊的神色,反而挑眉看向白茸。

    顾寐之反而语塞。

    白茸沙哑着嗓子“无事,她没有害我。”

    他神情反而冷淡下去,复又看向他们。

    顾寐之手腕剧痛,已经被迫条件反射松了手。

    白茸跌落在地,踉跄了几步,站都站不稳。

    他清寒的眼淡漠看着她。

    过了片刻,见她吃了苦头,开始摇晃站不稳时,方被他慢条斯理独占入自己怀中。

    沈长离很耐得住性子,像是蛰伏许久猎捕的野兽,也能等食物最美的时候才入口。

    他随意掂量一下怀中人,抱起来比之前轻了不少,看来近段时间被养得不怎么好。

    若是给他日日养着,定然不会养成这样。

    白茸偏过脸,看着顾寐之苍白的脸,嘶哑着声音问“师兄,很疼么。”

    对剑修而言,手腕

    极为重要,影响握剑。

    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疲惫地问沈长离“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低眸,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确是谁都有。”

    “白茸,你这心意,当真是不值钱。”他可看不起半点。

    当着顾寐之的面,大手捏了她下颌,迫使她转向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低眸在她粉粉的面颊上碰了一下,竟不由自主道“这心意,你以前可曾施舍给你那前未婚夫半分过。”

    两人离得很近,视线相对。

    他在等她回答。

    他琥珀色的狭长眸子凝过来,清凌凌的。这男人性格冷漠得很,唇倒是很软,沈长离以前从未这般亲过她。

    这样的神情和少年时有些相似,和沈长离之前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变得更加明显而强势,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灼灼逼视过来。

    过去沈桓玉想找她讨要一点甜,要她说爱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动声色看着她的。

    她心里又苦又涩,低眸错开了视线。

    想到那日楚挽璃锁骨上的红痕,和被疼爱过后水汪汪的眼。想到他方与楚挽璃缠绵后,便又来碰她,白茸开始在他怀中开始剧烈挣扎。

    感受到她的挣扎和抗拒,复又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眸中温度瞬间褪去,沈长离高傲了一辈子,从未对人低头,更别说是对一个压根不爱自己的女人俯首求欢。

    白茸沙哑着嗓子道“沈公子,你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他眸底沉沉,淡笑了一声。

    “以前我们耳鬓厮磨,同床共枕,你在我身下叫我名字,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误会”他在耳边轻问,白茸苍白的脸涌起血色。

    有一瞬,她竟然很怕,怕他把这些都说出去。

    “师兄,绒绒不情愿。”顾寐之见他们两个如此姿态,不知在说什么,委婉提醒。

    他方才看向顾寐之,含笑问“你如今算她的什么人”

    顾寐之不语,又道“师兄,你已有未婚妻了。”

    他笑了“她自与我未婚妻不同。我有未婚妻又如何,纵是未来成婚了,影响我对她做什么”

    人后,她还不是得乖乖给他弄。

    莫非,还以为他想娶她。还是以为他会为她守身如玉,一直不娶

    他细长的手指肆意一收,她被无形灵力束缚,卷回了他的方向,不等碰到他的衣角,却已又被抛还,施舍般赏赐给了顾寐之。

    瞧她踉跄过去,依赖地靠着顾寐之。男人狭长的眸底掠过一丝寒凉冷意,朝她抛了一个瓶子。是那最后一注血,已经转身离开。

    白茸死死握着瓶子,看向里头淡银色的液体,看了几秒后,收了起来。大大的眼中毫无神采,对顾寐之笑了笑“师兄,走吧,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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