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娘跟玉岫道“她应该跟我一样,得过这个病。”
玉岫其实也有猜测了,“你不知道,她看你的眼神有一种在看自己的样子。”
“我第一次提及你身体弱,能睡很久的时候,她恍惚了好一阵,还说了一段安慰的话。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如今想来,她那是想到了自己。”
孙三娘“她说了什么”
玉岫“好像是说你有了兴头,所以才想着试试。”
孙三娘沉默了一瞬,而后道“是,是想要最后一搏。”
这话就严重了。最后一搏四个字,听得玉岫心颤了颤。
“何至于此啊”
她其实是真不明白三娘是怎么想的。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敞开心扉说过话了,她借此机会问,“三娘,你跟我说,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三娘低下了头。
玉岫也不逼她,而是道“阿绾是个好姑娘,她既然得过这种病治好了,便也想尽力让你也好起来。你不要担心,只要是病就能治,就能治好。”
孙三娘也承认自己这是病了。她无力的坐在躺椅上,等了很久很久之后才道“最开始,我不觉得这是一种病。”
“大家都说我脾气坏,我也以为是我矫情。”
“后来又说我因为珑珑去世伤心太过,自毁身体,我就没话说了。”
“我确实确实因为珑珑,不肯放过自己。”
珑珑是她的女儿。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自那以后,她再没有欢喜过。
玉岫宽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也不愿意这件事情发生。”
孙三娘低下头去,“可是我对她并不好。”
玉岫看过去,“什么”
孙三娘默然一会道“咱们自小一块长大,你也应当知晓阿爹阿娘待我如何。”
玉岫点头,“知晓的。”
那是捧在手心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坏了。
孙三娘轻轻笑了笑,看向窗外,“那可真是一段梦里的日子啊,有时候恍惚记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但因太美好了,所以他们坚定的要把我嫁给勋国公做继室时,我一点也不相信。”
她闹过,逃跑过,但什么用也没有。
她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勋国公还一直以为我是跟他闹别扭,阿爹阿娘也写信来劝我,说他人不错,会对我好的。”
但阿爹阿娘却不知道,她不是跟勋国公闹别扭,而是跟他们闹别扭。
你们为什么不爱我了呢
怎么突然就不爱了呢
她实在是太受宠了,导致她过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怀孕生下孩子,她觉得自己的暴躁和戾气好了许多,但孩子却没立住。
她跟玉岫道“我无数次,无数次回忆珑珑去世时候的样子,便无
数次后悔自己没有看好她,竟然让她染上了风寒。”
她开始憎恨所有人。
她是继室,嫁过来的时候勋国公老夫人还没有去世,勋国公原配的儿子也只比她小一两岁。
郧国公老夫人一味的偏袒原配的儿女,理所应当的把她看成是毒妇。她在家里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等再过了两年,她还没有孩子,老夫人就开始磋磨她了。
结果好不容易怀了孩子,总算日子过得好了一些,生下来却是个女儿。老夫人明里暗里的骂她是个丧门星。
孙三娘“生下孩子的时候,我最初是很高兴的。珑珑是我的骨肉,我还能不喜欢她吗但慢慢的,我也变了,我在想,若她是个儿子就好了。”
相由心生,珑珑也许感觉到了,看见她低下头去。
孙三娘捂脸哭起来“我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我的孩子啊我为什么会那么想”
玉岫听得伤心,过去搂住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孙三娘却不肯原谅自己。
“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个一心期盼珑珑是儿子的人是我。明明阿爹阿娘那般对我之后,我就发誓了,我一定要对我的孩子好。”
可她的孩子更惨。
她最开始是不愿意去苛责自己的。她疯狂的摔东西,说是老夫人害死了珑珑,后来又说是勋国公的大儿子害的。
最后,她真的要疯了。
她开始苛责自己。
是她害死的。
玉岫忍不住心酸,“不是你,你只是被身边的人影响了。你也没有对珑珑不好,她真的是偶感风寒没有熬过去。”
孙三娘哭累了,躺在椅子上静静的流眼泪,道“我不会原谅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
“阿绾昨日说,她想要活得更好一点,想要迫切的出去,出门去不困于内宅,不苛责自己。”
“那一瞬间,我可真为她高兴。”
阿绾可以释然,可以走出去,可以弥补遗憾。但她却不可以。她不敢放过自己。
玉岫还是第一回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她问“你的这些念头勋国公知晓吗”
孙三娘摇摇头,“我恨我自己,也恨他。”
玉岫唏嘘道“那就不说。只告诉我就好。”
她犹豫着,问“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孙三娘呆呆的,“我不知道。我好像是想活的。但也不是一定要活着。”
她笑了笑,“要是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这就还是病着没有好。
玉岫一路哭回家,好几天都没有缓过劲来。她之前还埋怨三娘不理她,如今想来,她受苦受累的时候,自己还在屋子里面享受天伦之乐呢。
她终于明白她那句“你的孩子都立住了,我却没有。你太幸福了,我见了你心里烦。我知道自己这是在嫉妒你,但我没办法”是含着什么心情说的了。
她打了自己一
巴掌玉岫,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直到折绾欢天喜地的带着十两银子谢礼上门的时候她才微微高兴些。
折绾“一共是五十两的生意,厨子给了十两,三丫和素膳给了十两,剩下的十两你我各一份。”
玉岫先激动道我也有啊。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但银子已经拿在手里了。
折绾好笑,“你不是不想要吗”
玉岫“我也是牵线搭桥过的。”
但过了一会就道“不对啊一共就五十两银子,你都给出来了,怎么,还搭钱进去啊。”
折绾笑着道“第一次,就当是经验了。”
又道“这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你的,下回还有这种好事,你千万要叫上我。”
玉岫“你给三娘的银子送过去了吗”
折绾“还没有,我想着给你送了之后一块过去。”
说走就走,玉岫一坐上马车又忍不住哭,“她实在是可怜。”
折绾没有打听为什么可怜,只是安慰道“她还答应我去爬山呢,肯定能熬过来的。”
两人去的时候,孙三娘正呆呆的看着窗外。勋国公也在。她不言不语,他就在窗边站着。
见了她们来,他还挺高兴的,道“她今日好多了,还念叨着午膳吃什么呢。”
玉岫看他不顺眼,并不搭理,倒是折绾问了一句,“孙姐姐可说了要吃什么”
勋国公,“没说要什么菜,只念叨一句罢了。”
折绾便吩咐小丫鬟,“要个玉兰片,记得用新鲜的冬笋烘片,加些蜜糖。再要个萝卜汤圆,要先把萝卜刨丝,滚熟之后去臭气,再加上葱花和酱搅拌,做成团子用麻油灼了吃。”
小丫鬟复述了一遍才走。
孙三娘就拉着折绾的手道“你怎么懂这么多”
折绾“我爱吃。”
她把十两银子递过去,“给。”
“这是你的工钱。”
孙三娘愣了愣,慢吞吞拿起那十两银子,突然笑起来,“感觉还挺好的。”
折绾“靠自己赚的自然是好。”
她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不瞒你们说,我以后还要买宅子呢。”
“买铺子之前我也担心自己赚不到钱,但不敢告诉别人,就怕自己临阵脱逃。这么亲自跑了一回,我就不担心自己会买不上宅子了。”
她坚定自己能赚到钱。
买铺子可以理解,但是买宅子确实有些奇怪。玉岫好奇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只道“你想要买的时候可以跟我说,我帮你看看地方。”
说起这件事情,折绾还真的要跟她们说说“你们要不要买地”
孙三娘本来有些疲惫的眼睛又忍不住睁开,“买地”
折绾“嗯,去闽南买。那边的地都是荒地,但适合种茶叶。”
一两茶叶一两金,一亩地却一两银。
她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这是她之前没有做成的事情,她还是想要做完。
她跟孙三娘道“这几日我要在家里看闽南的县志,就不过来了。玉姐姐会来。你一定记得,多出去晒晒太阳,多摸摸花草。”
勋国公如今看刕鹤春简直是眉清目秀。他先请了刕鹤春吃酒,“我家夫人好多了我一个大男人是不好请你夫人吃饭的,还是请你,你帮我多多传达我的感激。”
刕鹤春从善如流。他之前绞尽脑汁想过如何跟上官多熟悉熟悉,结果勋国公从不接招,如今峰回路转,他肯定是要亲近亲近。
男人吃饭的时候也喜欢说说国事。除去皇帝后宫和皇子们的事情不敢说,其他的倒是能说得畅快。
但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越王身上去,刕鹤春知晓勋国公跟越王有些交情,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事情,他如今也不搭理我。”
这话一出,勋国公就喝醉了。刕鹤春冷笑,还要去结账后才能走人。
谁知又过了两天,勋国公又来请刕鹤春吃酒,“刕少夫人怎么没做生意了可是没有生意做我有些门道,保管她能一直做下去。”
十二月了,都察院忙了起来。刕鹤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管折绾。闻言敷衍道“没有生意了吗好像是。这几天是没有看见她出门。”
勋国公埋怨,“她都没有来我家见我家夫人,自然是没有生意的。”
但这般三娘的精神头又不好了。
勋国公心里烦闷,就将气发在刕鹤春身上,“你是做什么吃的妻子的铺子没了生意,你也不知道去帮帮”
刕鹤春真是恨不得一个大耳光扇过去他怎么帮他自己都忙不过来了。
陛下不过是说关照关照他,结果他的活就要比别人多一番
但是上官面前,他还是要忍气吞声的,“是,我回去问问。”
他回来就抱怨,“真不知道勋国公是怎么想的。他就不会自己给勋国公夫人找些事情做吗”
但还是问折绾,“你不是做了一笔生意吗听闻还赔了不少进去”
好好的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就不好听。折绾没有搭理,只是学着他的语气问,“我不是跟你说过川哥儿怕你的事情了吗我怎么瞧着他还是怕你呢”
刕鹤春哑然,当即就无奈道“我也试着耐心一些,但他学不会那么简单的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折绾“他是长姐唯一的骨肉,你这般对他,长姐在地下也不会安息的。”
刕鹤春就想起了阿琰对孩子的看重。他唉声叹气,“我实在是太忙了。”
折绾“你不在家,我也不在家,不行就送回去给母亲。”
孩子送过来,本来是说待几天的,结果一待就是一个月。赵氏明里暗里来要过好几回,刕鹤春愣是没有松口,赵氏还以为是她挑唆的,如今又对她横眉竖眼。
折绾真
是搞不懂刕鹤春。明明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川哥儿的教养,但就是不愿意给赵氏。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时常敬重,怎么连个儿子也舍不得给过去养呢
她转过身,“我最近忙,是没有时间管他的。你又说他胆子小学了于妈妈的,但总不能身边没有婆子吧还是要交给母亲才放心。”
刕鹤春本想说你还没有忙完吗不是没有生意了吗但又想到了勋国公的托付。折绾还要继续去勋国公府才行。
他烦恼的揉揉头,“怎么这么多事情”
折绾就本以为这件事情解决了。结果川哥儿却不愿意去赵氏那边。
他也不知道是哪根倔筋犯了,抱着苍云阁门前的柱子就是不松手,于妈妈在一边抹眼泪。
刕鹤春诧异,“你不愿意去祖母那里”
川哥儿点头。
刕鹤春“为什么祖母难道对你不好吗”
川哥儿就想起于妈妈说的。
“只有多见见你阿爹,他才能多看见你。”
川哥儿想看见阿爹。虽然阿爹脾气很坏,但他也想看见。
而且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很陌生的母亲。
有她在,阿爹生气也会被压下去。
去了祖母那边,就不能经常看见阿爹了。阿爹好像也不喜欢他,不会主动来看他。
川哥儿闷不吭声。刕鹤春也没有办法,看向折绾,“还是待在苍云阁吧。”
折绾并没有强求,道“那就白日去母亲那边,晚上回苍云阁。”
然后催促道“不是说好请教书先生了吗你要是不行,我便去请玉姐姐帮忙。”
刕鹤春“知晓了”
于妈妈在一边听得心酸不已。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只听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折绾才嫁过来三个月而已,大少爷已经开始跟她吵吵笑笑了。
往后会像跟大姑娘那样成为恩爱夫妻吗
于妈妈抱紧了川哥儿,整个人如坠冰窟,当晚写了一封加急信回去给折夫人。
折绾却没有心思管于妈妈做了什么。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蝉月手上的信里。
蝉月是神色如常进了院子,但却白着脸跪在了折绾的身前。
“少夫人,奴婢好像闯祸了。”
折绾扶她起来,接过信一看,发现是长姐写的。
信是打开的。她看了一眼蝉月,蝉月哭道“信封没有合上,外头也没有写东西。”
她吓得厉害,“奴婢是在库房找到的。快年底了,茗妈妈叫我们去库房整理箱笼。本是我和文月她们几个一起去的,但素膳不在,茗妈妈便带着她们去了花草房。奴婢一个人打扫,很怕自己不仔细惹得茗妈妈骂。”
她自己一个人打扫的,有了错处也没人推脱。
她还是为自己说好话的“所以就连边边角角也看了。库房里有些箱笼是原先那位少夫人的。奴婢打扫得仔细,便从桌子缝底下发现了这封信。”
“原也没有多想,因信封没有写字,就打开看了看,谁知谁知是原来的大少夫人写的。”
折绾犹豫了片刻,让蝉月将门关上,然后坐下来凑到灯下去看。
上头的字很缭草。像是心绪烦乱,写的也断断续续,很多地方都有笔墨晕染的痕迹。
但寥寥几笔,折绾却看得心惊肉跳。
头一句就是阿娘,我太累了,窗外的蔷薇花开得很好,但我没兴致去看。
“你送来的药我没有吃,我不想吃,也不敢吃。”
“我还年轻呢。”
“我不想跟宋玥娘争,我为什么要跟她争呢。”
“阿娘,我好累,你别逼我了。”
折绾深吸一口气看向蝉月,“你看完了”
蝉月点头,“是。”
她惶恐不安,“少夫人奴婢真不是故意看的。”
折绾就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上辈子突然消失在这个府里了。
她虽然不记得蝉月这个人,但却知晓她上辈子没有像这辈子这般如此积极的在自己面前自荐。
不然她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那她捡到这封信会给谁呢
她突然问“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在第一日就投靠我呢”
蝉月又跪了下去,声音都在发颤,“是是奴婢看少夫人敢在新婚之夜泰然自若的去点菜,也发现您对素膳实在是好。”
那种眼神不是装就装出来的。跟着这样一位主子不会错。
她就赌了一把。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折绾了然。
蝉月是觉得自己可以依靠。那她上辈子依靠谁了呢
唐妈妈
不管是谁,她们最终都没有留下来,不知道发卖去了哪里。
折绾叹息,“没事了,这不是大事。”
蝉月哭着点头,折绾安抚她,“这也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封信罢了。也许是长姐和母亲闹了矛盾。”
但她从不知道长姐私下里也会这样烦闷,会写这样的信。
她将信收起来藏好,本是想要再看看花册的,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出神。
长姐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折琰跟折绾差了快十岁。
折绾五六岁的时候,折谈就已经出嫁了。但折绾依稀记得,长姐自小就被人称赞。
她长相好,性子好,孝心好。又温柔贤淑,娴静知礼,聪慧伶俐。
她也确实如此。
折绾幼年也是受过她恩惠的,她说不出长姐一句坏话。
屋外下起了雨。
雨声断断续续,她撑着脸坐在临窗榻上伸手去接。雨水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于妈妈和唐妈妈曾经一直夸长姐的话。
“原先少夫人在的时候,府里哪里乱过。”
“她怀胎三月还管着府里的事情呢
。”
“少夫人最是心善,外头的庄子遭了灾,她便免了一年的租子。”
大家都很爱她。就连赵氏和宋玥娘后来都说“阿琰是多么好一个人,可惜了。”
刕鹤春骂川哥儿的时候也会道“你要是赶上你母亲一半,我就心满意足。”
过去十五年里,折绾为长姐勾描出一个从容不迫,完美无瑕的人像挂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此刻,画像里的人嘴角微微落下。
刕鹤春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她一副哀愁。他好笑道“你如今的日子还不好过怎么愁眉苦脸的。”
家中事务没有让她管,川哥儿也没有压着让她养,她每天只去郧国公府陪着郧国公夫人说说话,多好的差事。
再看看他,忙完了外头还要忙儿子。
他就记起不知道从哪个酒桌上听说的一句话这种世家大族的女人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如此看来,倒是有点道理。
折绾平时还能跟他说几句,今天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刕鹤春刚去教了川哥儿学字,他今日总算好些了,写的字没有缺少笔画,也不算歪七扭八。
所以现在心情也算好。折绾不理他,他也不恼,只道“是郧国公夫人的事情为难了”
折绾抬眸,冷冷的看过去。
刕鹤春吓了一跳。他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折绾“出去”
刕鹤春这回是真生气了。他回到书房也摔东西,“我真是服了她也就是我不跟她计较”
狗脾气前一个时辰还能好好的,后面就能冷冰冰骂人。
当初是谁说她良善老实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第二天早上,刕鹤春早早起床去上朝,发现苍云阁的灯又是一晚上没有熄灭。
他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屋子里,蝉月伺候折绾穿衣,“少夫人,今天还是看县志吗”
折绾摇了摇头,“不今日,我想去库房一趟。”
她突然对长姐好奇起来。
她愿意为长姐停留一会。
那封信里面寥寥几句话,却勾起了她不愿意想起的思绪。
信里面提到了吃药。
吃什么药
折绾想起了曾经李姨娘偷偷摸摸给她的药方子,“这是我千辛万苦从夫人的房里面偷出来的,当年大姑娘就是吃了这个药才怀的川哥儿,一举得男。”
她还记得那个药方。
一两香灰,一两观音土,一两无根水,一两梧桐树的树叶捣碎。
把它们搓成药丸化水喝下去,一直要喝七天。
可真难喝啊。
她是不愿意喝的。她喝了太多的药,她自己都放弃了。
但姨娘逼着她,下跪求她,骂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你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你让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你要是不生自己的孩子,将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要是不喝,你不生,你就让素膳生”
折绾只要想到这句话身体就抑制不住的哆嗦。
蝉月吓得扶住她,“少夫人,你怎么了”
折绾回过神来,很努力的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事。”
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
长姐是否也有噩梦呢她的手缓缓划过她曾经用过的箱笼,在箱笼之间缓缓踱步思虑。
她信里面说的吃药,是吃的那张方子吗
折绾亲自在库房整理了半天箱笼,但除了那封信却什么也没发现。
于妈妈带着川哥儿在院子里面玩,眼睛却频频看向库房。
川哥儿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于妈妈回过神来连忙抱起他,“川哥儿,咱们回屋。”
川哥儿不乐意。他指指库房,“母亲在那里。”
于妈妈“她忙着呢。”
川哥儿就想起升哥儿托付他的事情,“你母亲编的花环真的好好看,你帮我要一个吧。”
川哥儿没答应,却也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但过去好多天了,他也没有去问问她可不可以。
升哥儿又没来,他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做不到。
川哥儿垂头,觉得自己很没用,任由于妈妈把自己抱走了。
等到折绾回正屋的时候,就发现他偷偷的在门缝里看自己。
折绾愣了愣,脚步一顿,皱眉,“于妈妈呢”
蝉月“刚刚去厨房了,这会儿应该是方妈妈看着。”
方妈妈是赵氏的人,看川哥儿没有那么紧。
折绾抿唇,跟蝉月道“跟于妈妈说说,让她多带着川哥儿去莹姐儿和升哥儿玩。”
宋玥娘管着莹姐儿和升哥儿不来苍云阁,于妈妈竟然也只带着川哥儿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了。
她脚步不停回到屋子里,在纸上写下一个药字和一个累字。
如果药是她喝的那种,她也能体会长姐的心。不敢,不愿。
至于累
她唏嘘起来,“做英国公府的长媳怎么会不累呢”
她无数次累到哭。但人人都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她不如长姐。
“就这么点事情,阿琰从来都不留到明天。”
“阿琰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不像你这样累。”
折绾慢吞吞的吃下一个鲜花饼。
原来长姐也会累。
她想了半天,最后发现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会写下这样的信。
孙三娘发现折绾这几天总是在走神。
今日玉岫没来,她便亲自端了一杯这几天研制的花茶出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折绾摇了摇头,而后道“咱们还是先说买地的事情吧。”
孙三娘笑着应下好啊。9”
两人看的都是县志。看书是费神的,玉岫只爱附庸风雅,不爱读书,先就说了她只负责出银子。孙三娘是精神不济,看不了许多。还是折绾熬夜看完了这些县志。
她说,“闽南那边也有地价贵的,但也仅限于福州那一片。”
“漳州府,泉州府,兴化府穷得很,我看县志说,朝廷每年都要补贴灾款过去。”
她拿出一张堪舆图在上面画出来,“这三个地方百业待兴,却一直没有兴起来。”
后来好像是去了一个官,开始引着大家去买地种茶叶。
闽南的地一下子就开始高了起来。
但对于京都的人来说是便宜的。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更加便宜。
孙三娘是名家出身,自然知晓现在买荒地将来会卖得好。但是,将来真的卖得出去吗
她看向折绾,发现她的眸子里面好像燃着火。
她情不自禁的弯起了眼睛,“就这么想买啊”
折绾点头。
她喜欢买田地。
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总是希望拥有的。
孙三娘就道“不仅要看县志,还要看邸报。”
折绾从没有想过还能去看邸报,能想到看县志已经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法子。
她还叫人去寻摸一个闽南人回来问问情况呢。
但仔细一想,看邸报自然是更好更快的。她高兴起来,“我这就回去找来看。”
孙三娘“不用去别处找,我家就有。”
她轻声道“你家应该也有。但该在英国公那里,还是用我家的吧,好歹你们都是少夫人,而我都快成老夫人了。”
折绾闻言笑起来,第一次在孙三娘面前小声抱怨了一句,“英国公府孙辈都出来了好几年还没有换称呼我早该叫夫人,但加个少夫人在前头,便显得老的那位更加年轻吧。”
孙三娘没忍住笑出了声。
晚间还笑了好几声。勋国公见了欢喜得很,第二天就找刕鹤春道谢,“刕少夫人真是厉害,只说了几句话,就让我家夫人高兴了一天。”
刕鹤春僵硬着脸,“那真是太好了。”
他根本不愿意提及她。
勋国公又请了他喝酒喝酒他倒是去了。
趁此机会,他也不闲话其他的事,立刻借着酒劲抱怨,“好几年了,大人也该知晓我不是那种仗着陛下的话就胡作非为的人。\"
“以前还好,事情多我忙就忙了,那时候原先的妻子去世,我也正沉痛万分,忙起来没头没尾的,没顾得上伤心,我也不觉得累。但现在却不行,现在家中小儿长大了,见着我都怕,并不亲近,我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他”
勋国公却是个老狐狸,好处得了,只请一顿酒,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答应。他拍拍刕鹤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是陛下对你的考验,我说了也不算。陛下说关照你,那么多人都知晓了,我不对你狠一点,你跟其他的同僚们如何相处能有真心相待的”
然后笑了笑,“但你们夫妻二人都是厉害的。你知晓吧,刕少夫人如今都要带着我家夫人去买闽南的地了。”
“两人刚看完县志,如今在书房看闽南的邸报呢。”
“她厉害得很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