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最近几乎天天出门。她出门一次,刕鹤春就越发沉默一分。
他还发现折绾其实不在意他的沉默。
她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在做她要做的事情。而他是好是坏,她都不曾留意,驻足。
这让他生出几分幽怨来,又觉得这份幽怨显得他像个怨妇一般,实在是失了男人本相。
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果再被幽禁几年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如同女人一样给她洗手作羹汤他会不会跟母亲一样整天为了后宅一亩三分地而斤斤计较
他打了一个寒颤,在屋子里面惶恐踱步,而后拿起鱼竿去钓鱼。
武先生过来排解他的怨气,道“这是好事,就连我也听闻陛下夸赞大夫人聪慧过人,有一颗玲珑心。”
闽南民生因为茶叶变好让陛下十分满意,勒令各州府因地制宜做事,为百姓谋福利。
武先生“王德山要升了。”
刕鹤春看了邸报,上头抄写了陛下夸赞他的话,说他是国之栋梁,无论在哪里都应有所成就。
武先生猜测王德山要升官也是因为这个。闽南毕竟是池子浅,哪里能留住这种人中龙凤。
反倒是刕鹤春琢磨了下,道“依着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快调走王德山,最少还要留三年。”
而且要给王德山留下一个人去教。陛下是个做事周全的人,如今只看留下谁了。
果然过了几天,王德山留任的消息就传来了。
武先生夸奖道“主家虽然不曾出门,却所料不差。”
刕鹤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什么用呢”
难道要做个幕僚么给谁做
父亲还是三弟
他跟武先生道“我不止一次梦见自己白了头发却依旧在这个小池子边钓鱼。”
武先生只能宽慰,“这种事情说不定的,说到底,主家之错不大不小,全看陛下怎么想。如今陛下生气,对您不闻不问。可这么多年的情义,哪里就能消磨殆尽肯定是要想起来的。”
刕鹤春叹息,“先生别安慰我了。”
折绾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门口等她。
她擦擦汗,“做什么呀”
刕鹤春“找你拿邸报。”
折绾“你怎么不去找父亲”
刕鹤春垂眸,“父亲最近越发脾气大了。”
他刚开始被禁足的时候,父亲还劝解他沉住气,过了两三个月,父亲对他说“你乱发脾气,我也能理解,只求你真的沉稳下来。”
如今他性子也沉稳多了,父亲却开始沉不住气了,前两日还骂他,道“你真的想明白了吗你若是真的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无动于衷”
这句话也有缘由。刕鹤春前段日子写了一封信给陛下,让英国公转交的,但陛下看了之后却没说话,还让英国公做事聪明些。
这是刕鹤春
第一回给陛下写信。不是写折子,单纯的是写私信。
他也是死马做活马医了,父亲也愿意为他送。送的时候还说“关了这么久,你诚心诚意的认错,陛下肯定高兴。”
信件父亲也是看了的,点了头的,结果回来就开始骂他。
刕鹤春当时红了脸,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愤怒。他一直低着头,觉得人在穷处,便是连亲生父母也是看不上的。
他之前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第一回碰见,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被父亲辱骂。
他就想自己骂川哥儿的时候,他恨不恨自己。
他还问川哥儿了。川哥儿抿唇,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一句“父亲是想太多了。”
刕鹤春唉声叹气。他对折绾道“你那里有邸报吧”
折绾点头,“肯定有。你要是想要,叫人多送一份来就好了。”
何必要可怜巴巴地站在这边问她要呢难道她会可怜他吗
她道“我叫松亭拿给你。”
刕鹤春“你知道闽南那边给王德山派什么人去”
折绾“知道。”
她笑了笑,“你是想问这个吧”
刕鹤春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是。”
折绾“袁耀你还记得他吗”
刕鹤春更加沉默了。他当然记得。那是他曾经看不起的人。
竟然是他吗下个闽南知州
折绾“是不是下个闽南知州我不知道,但陛下确实是钦点他去的。”
这事情外头还没说,是她在太后宫里的时候陛下提起的。但当时也不止她一个人在,算不得秘密。
刕鹤春想了想,“父亲知道吗”
折绾“我怎么知道”
刕鹤春笑了笑,“父亲要是知晓,便要去巴结了。”
折绾就看出来了,刕鹤春如今对英国公的怨气很大。
而他也没有看错英国公。果然一两天后英国公就知道了此事,还专门把刕鹤春叫过去,道“我记得,当年你媳妇手下就有袁耀夫人这个人后头她也给你媳妇做事吧”
刕鹤春点头,没有说一句话。英国公却习惯了他这个样子,道“既然如此,你回去跟你媳妇说,跟袁家要打好关系,万不可因为咱们是国公府就对人家颐指气使。”
刕鹤春只觉得父亲的话可笑。但他还是把这句话告诉折绾了,果然她就笑了,“父亲还真是操心。”
折绾“也好,那我就请了她来坐坐。”
不是像当年一样请她去别有人间坐了,而是热热闹闹的请了她看戏。
赵氏气得脸都白了。
英国公却还要她过来陪着,“那是未来的闽南知州夫人,陛下如今正对那一片上心得很,咱们不可怠慢。”
但他却觉得袁夫人为人做事上不得台面,跟刕鹤春道“如果袁耀想往前头走,毕竟是要换个妻子的。”
刕鹤春沉默不语。回去就跟折绾说“父亲说袁耀必定会休妻。”
折绾诧异不已,“这是以他自己的念头去度人么”
她嗤笑一声,终于直言道“父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刕鹤春点头,“我也是如此觉得的。”
总算有个人跟他一块批判父亲了。但过了几天,他又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
他颓然的坐在池子边钓鱼。武先生劝解道“不如主家也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刚开始钓鱼是为了陶冶情操,转移注意力,结果现在却成了一件颓然之事,便离了初衷。
刕鹤春自嘲一般笑了笑,“我如今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很快折绾就给他送了活来,“母亲和三弟妹吵起来了。”
这回其实一点声响也没用。不像从前骂骂咧咧,两个人能冷战三百回合,这次安静得很。
如果不是赵氏主动找上她诉苦,她也是不知道的。
赵氏道“我不过是想给莹姐儿说亲。”
她想把莹姐儿说给娘家的侄孙。
“我不是写信去给你舅舅了么他回了信,说让我把莹姐儿许过去,这样结两家之好,往后才好来往。”
赵氏其实也没答应,她肯定要问问宋玥娘的。结果宋玥娘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其实是愿意的,暴脾气马上就来了,于是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癞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赵氏就挺不高兴的,“我还在这里呢,你说话也要给我脸面再怎么说,你舅舅也是三品,哪里就低人一等了三品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品级。”
宋玥娘忍不了一点,她还不知道赵氏么要是不打消了她的念头,说不定真能私下定了亲
她马上道“三品算什么,在京都,上头砸片瓦下来,底下就能中一个三品官。”
她讥讽道“舅舅这些年一直在三品的位置上没有进过,他肯定是不愿意动弹了,偏偏我那些表兄表弟们都没有用,没有一个读书出来的,赵家又没有爵位,便更加艰难,这样的人家,竟然还敢向莹姐儿提亲。”
赵氏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半天想不出来是哪里听闻过的,但又气得发抖,道“我跟你舅舅是亲兄妹,莹姐儿和他家的孙儿也是手足玥娘,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宋玥娘“我就怕母亲犯糊涂反正我的态度在这里,母亲可千万不要乱来。”
赵氏哭道“我和你舅舅二十几年未见不容易”
宋玥娘“哪里不容易了大家不都这样过来的”
赵氏“”
她说起当年,“如果莺姐儿没去世,我也是有意为她说你舅舅家的。”
宋玥娘“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舅舅家里可不像现在这样。母亲,你醒一醒吧,莹姐儿可是家里的嫡长女,就算是我答应了也没用的。”
她越想越气,“母亲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父亲越发对母亲不好,大哥也埋怨你,所以又想跟娘家打好关系了”
赵氏“我是真老了想着从前,想让小辈们多多亲近”
宋玥娘“其他的话我不愿意听,但母亲这句话前五个字倒是真的。”
赵氏“”
两个人好的时候,她是真喜欢宋玥娘这张嘴巴,如今也是真讨厌。
她喃喃道“我也没说一定要莹姐儿嫁过去,只是过来问问你罢了。”
但在宋玥娘眼里问都成了错处,她哼哼道“不是母亲生出来的,母亲也不心疼。”
于是彻底闹了别扭。
赵氏这次是真生气了,觉得宋玥娘对她实在不敬,她跟折绾道“还是你好,你脾气温和。”
折绾“可母亲,我现下要去宫里陪太后。”
她道“鹤春倒是闲着。”
赵氏就试探性的找刕鹤春抱怨。
刕鹤春当时就想吐。
倒不是因为母亲说的话想吐,而是当他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他抑制不住自己胃里面的翻江倒海。
他不愿意听这些。
一个字都不愿意听。
他病倒了。
折绾听闻之后算了算日子,大概还有半个月他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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