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黎峰今天倒是难得的热闹,来往的人中有不少陌生的面孔,白公主带着小兔们躲在树丛里偷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最后还是江景鹤率先发现了它们。
“少宗主,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今天是师尊的忌日,所以各峰的首席长老都过来了。”
江景鹤把手中的嫩草叶放到它们的面前,摸着小兔柔软温暖的皮毛,柔声道∶“要是害怕的话先回窝里吧,一会儿他们应该就走了。”
一旁的白公主听到这话却有些犹豫,估计了一下现在的时辰,觉得只怕是要等到天黑才能结束。
别人暂且不说,郁承和师月素身为仲长芜的师弟师妹对此格外重视,一大早就赶到了奎黎峰,对着大殿之上摆着的那尊牌位两两沉默
仲长芜身死魂断,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只剩下一尊牌位供人祭祀,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上香供奉。
弑云今天本就伤心,偏偏晏吟秋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毫不在乎,如今看到郁承和师月素这般师门情深,他不由得更加感动得热泪盈眶。
第一个时辰,郁承与师月素看着牌位目不转睛,弑云感激涕零,对阿白感慨∶“看到了吗,这就是人间有真情,小师妹和小师弟伤心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像某些人没心没肺的。”
第二个时辰,郁承与师月素看着牌位沉默无语,弑云心生敬佩,对江景鹤赞叹∶“小师弟和小师妹真是心诚又有毅力,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第三个时辰,郁承与师月素看着牌位一言不发,弑云面无表情,对黎尧问道∶“这俩人是不是真的哑巴了”
姗姗来迟的黎尧不明真相,但是看了一眼郁承和师月素的表情,还是猜测道∶“也有可能和司马梧一样是文盲,憋不出什么词来。”
从来了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牌位,连句话都不带说的,看着都怪吓人的,不是文盲就是哑巴。
漫长的沉默过后,最终还是郁承率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刻意忽略了旁边看好戏的黎尧,淡淡道∶“月素,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无话可说。”
师月素神色复杂,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从前仲长芜是她心中完美无瑕的大师兄,直到现在却发现这块美玉里竟早早就有了无法修复的裂纹。
她没办法接着保持从前的崇敬,但也无法彻底抹除昔日的情分,只能在其中摇摆不定。
弑云等了整整三个时辰,只等到了一句“无话可说”,气得脸都绿了,但又不好意思因为这种事情发火,只得转头问黎尧,“今天是主人的忌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问我”
黎尧奇怪地看了弑云一眼,斟酌道∶“那我祝师侄一路好走吧,我会替他好好照顾秋宝的。”
弑云∶“”
他就不应该多这个嘴。
晏吟秋今天特地睡到了日上三
竿,为的就是避开这些人,谁曾想郁承和师月素硬是在这里耗了整整三个时辰,晏吟秋刚要准备去抱兔子,一抬头和他们碰个正着。
“你们怎么还没走”
晏吟秋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滑过,最终才落在了旁边的黎尧身上,皱眉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如果实在舍不得,这牌位你们就拿回去拜,爱拜多久就拜多久。”
一群人乌压压地凑在这里祭拜一个死人,到时候把奎黎峰的兔子都给吓坏了可怎么办。
师月素看到晏吟秋倒是难得的心绪平静,连带着弑云都愣了一下,暗自思考师月素是不是在按兵不动,准备来个大的。
然而师月素却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晏吟秋方才的话都没有反驳,只是垂眸轻声道∶“龙血我已经收到了,多谢。”
晏吟秋抬了抬眼,倒也没有再和她呛声,不耐烦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弑云闻言却立马变了脸色,不满道∶“晏吟秋,这是主人的忌日,你凭什么要赶人走”
“因为这么多人在这里耽误我缅怀亡夫了,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大胆的哭出声。”
晏吟秋面不改色扯着瞎话,又补充道∶“都说了实在不行你们就把牌位拿走,反正我也不是很介意。”
仲长芜牌位唯二的用处就是拿来砸核桃和揍弑云,有这种武器在手,打人一打一个不吱声,效果简直拔群。
弑云愤愤不平,气冲冲道∶“你又开始骗人了牌位拿走了,你怎么缅怀主人”
“没事,他在我心里,我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的面容,何必借助外物。”
晏吟秋笑吟吟地看着弑云,反问道∶“还是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弑云被晏吟秋揍过太多回,现在一看到她这么笑就开始害怕,下意识抱住牌位和她拉开了距离,警惕地摇了摇头。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各自离开吧,在这里聚着也没什么意思。”
晏吟秋打了个哈欠,师月素和郁承对视了一眼,竟当真没有再多留,略微思索了一瞬便主动离开,顺带走的时候还好心拉上了抱着牌位的弑云。
偌大的大殿之中只剩下黎尧与江景鹤还站在原地,只是江景鹤好歹还有一个留下来照顾兔子的理由,黎尧却连过来祭拜仲长芜都不是真心的。
晏吟秋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等着我轰你出去吗”
江景鹤皱了皱眉,自觉充当起了赶人的角色,主动道∶“黎长老,请您离开。”
黎尧依旧没动,他看着晏吟秋忽而露出了一个笑容,淡淡道∶“秋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
黎尧笑容不变,一字一顿道∶“那要是我想和你谈一下仲长芜的死因呢”
晏吟秋闻言一滞,她的视线在黎尧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神色肉眼可见变得冷淡了下来,正当江景鹤以为她会生气之时,却听到她突然
开口,“阿鹤,你先出去。”
江景鹤愣了一下,但却没有过多停留,默默抱着怀里的兔子离开了大殿。
黎尧见晏吟秋将江景鹤赶了出去,无疑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直截了当对晏吟秋问道∶“仲长芜的死是你干的”
晏吟秋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淡声道∶“没有证据,你这可是污蔑。”
“你出去问问别人,现在谁不知道他是渡劫失败被雷劈死的,总不能因为我在现场,所以就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吧。”
黎尧盯着晏吟许久,那双暗紫色眸子中情绪越发复杂。
“秋秋,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如果我没有见到那个九重楼的少主,我可以勉强相信你的这番说辞。”
黎尧顿了顿,反问道∶“仲长芜渡劫之前弑云却突然陷入了沉睡,是你对他用了冰弦兰吧”
晏吟秋闻言依旧淡定自若,她没有反驳黎尧的说法,反而是笑意吟吟道∶“如果只是因为没有了随身的佩剑便身死魂灭,那只能说明他太弱了。”
“只怕是不止这样,那些雷劫到底是谁引来的,阿白又是怎么变黑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黎尧仿佛已经看透了晏吟秋的想法,他难得对晏吟秋这般严肃,皱眉道∶“别的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杀了仲长芜会有什么后果”
“知道啊,后果就是要在这里听你聒噪。”
晏吟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之上,她随意摆弄着桌上的茶盏,百无聊赖道∶“还有就是一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仇家的追杀。”
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和一群傻子一样的任务者,她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不止是如此,到了仲长芜这种实力,他们的生死只有天道才可以掌控,你的干预便是在挑战天道。”
黎尧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按住了晏吟秋手中的茶盏,冷声道∶“一旦有了这层业障,若是以后你要渡劫,那必然会险之又险,稍有差错便会像仲长芜一样魂飞魄散。”
“仅是这样”
晏吟秋眉头轻皱,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任由天道摆布。”
系统说她有违天道,会死。黎尧说她挑战天道,渡劫会险之又险。就连从前只会对她喊打喊杀的师月素也知道对她喊什么天道不容。
可是天道到底为何物无视公理与善恶,上下尊卑不可违逆便是天道吗
黎尧闻言一怔,却听晏吟秋又淡淡道∶“既然天道是站在仲长芜那边的,那在他死的那一瞬间,天道就已经输给了我。”
晏吟秋眼眸依旧清亮,即使如此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雨,她眼中的光亮也从未黯淡。
“既然我能胜过天道一次,那就能胜第二次第三次。”
黎尧看了她半响,忽而释然一笑,他放柔了语气,笑眯眯道∶“也是,我们龙宝是最厉害的龙宝,肯定可以化险为夷。”
晏吟秋听他说话只觉得
自己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立马凶神恶煞地开始赶人。
“黎尧,我可不是你养的灵兽,没事的话就赶紧滚,少在我面前晃悠。”
黎尧难得能来一次奎黎峰,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见晏吟秋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他只得遗憾作罢。
临了他还特地转头问了一句,“对了,兽峰最近新来了一个弟子,叫林逸朗,你认识他吗”
“林逸朗”
晏吟秋顿了顿,而后果断摆了摆手,面不改色道∶“这名字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我不认识。”
黎尧脸色顿时一僵,但碍于在晏吟秋面前才没有发作,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在离开大殿的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气势汹汹朝兽峰赶去。
江景鹤见状都不由得怔了一下,刚想进去看一看晏吟秋的情况,身后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黎尧这是怎么了,跟吃了三斤火药似的”
文扶柳有些纳闷地轻啧了一声,跟在她身后的娃娃脸女修始终低着头,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
“文长老。”
江景鹤主动站起了身,视线飞快在旁边之人的身上划过,惊讶道∶“付长老也来了。”
付珈音听到了江景鹤的声音微微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迅速躲在了文扶柳的身后,拒绝与江景鹤进行更多的交流。
文扶柳对此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她看着江景鹤一直守在外面,主动问道∶“你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吟秋不在吗”
“秋夫人在里面刚与黎长老说完话,我出来喂一下兔子。”
江景鹤闻言笑的有些勉强,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草叶,自从出了江菱华的事情之后,晏吟秋对他的态度就一直是淡淡的,虽然未曾像从前那般禁止他踏进奎黎峰半步,但态度始终也算不上热络,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照顾兔子的工具人
尤其是在姬隐来过之后,江景鹤心中危机感更甚,他想了许多办法弥补,但都无济于事,最终只能老老实实地照顾兔子,好歹每天还能见着几回晏吟秋。
文扶柳不知江景鹤心中的想法,她看见乖巧坐在石板上的白公主,连忙扯了扯付珈音的衣袖,“珈音你看,多可爱的小兔子啊。”
付珈音向来拒绝与人类交流,但对毛绒绒的小动物确实没有什么抵抗力。
她有些好奇地顺着文扶柳的视线看了过去,白公主白软厚实的皮毛映入她的眼帘,她顿时眼前一亮。
江景鹤虽然不讨晏吟秋欢心,但照顾兔子的本事确实是有的,晏吟秋最喜欢的白公主被他养的毛皮顺滑,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团雪白的大绒球,格外的引人注目。
文扶柳见付珈音感兴趣,连忙拉着她上前,摸了摸白公主的耳朵,夹着嗓子问道∶“小白兔,你叫什么名字呀”
还未等江景鹤出声,白公主歪着脑袋看着文扶柳,口吐人言回答道∶“我叫白公主。”
“这这兔子,它怎么会说话”
付珈
音原本放松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紧张了起来,她瞬间和白公主拉开了距离,惊恐道∶“它还没变成人形,竟然已经会说人话了”
文扶柳见状连忙安抚了她几句,生怕她当场直接晕倒。
白公主还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抬头去看江景鹤,红红的兔子眼里满是疑惑。
大家都开始修仙了,怎么还有人对兔子说人话感到害怕
江景鹤顺势把它抱了起来,解释道∶“付长老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平时也很少和人说话,你突然开口吓到她了。”
白公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它只能窝在江景鹤的怀里看着,更不敢再出声道歉,生怕一句“对不起”说出来,脆弱的人类就要当场去世。
文扶柳对着江景鹤歉意一笑,连忙拉着付珈音朝奎黎峰大殿走去,直到回头看不见江景鹤的身影,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晏吟秋在殿内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本来还以为是黎尧去而复返,刚想要开口骂他,却见是文扶柳站在外面,手里还拉着一脸惶恐的付珈音。
“吟秋,真是好久不见呀,怪不得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气色更加不错了。”
晏吟秋嘴角抽了抽,含蓄提醒道∶“文长老,今天是我家夫君的忌日,这种寒暄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这大实话万一传出去了,又得有人冒出来冲着她喊“铲除奸恶,匡扶正义”,她还怎么维持自己对外弱不禁风爱夫如命的良好形象。
文扶柳愣了一下,立马点了点头,严谨道∶“是我说错了,应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晏吟秋∶“”
有其师必有其徒,她总算知道司马梧那些乱七八糟的典故和成语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现在没别人了,珈音,你可以出来了。”
文扶柳笑容满面,她扯了扯身后的付珈音,付珈音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刚和晏吟秋对上了视线,又立马缩了回去。
她伸手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把已经画好的灵符塞进了晏吟秋的怀里,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结结巴巴道∶“晏吟秋,你你节哀。”
“付长老,你怎么都出来了”
晏吟秋突然被符纸塞了个满怀,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文扶柳。
文扶柳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解释道∶“一直在符峰窝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正好今天是玄微仙尊的忌日,我就带着付珈音一起出来透透风。”
“刚刚碰见你们奎黎峰养的兔子了,没想到它竟然还会说人话,差点把珈音给吓死。”
付珈音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在文扶柳身后当鹌鹑,见晏吟秋的视线又落到了她的身上,当即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顶帷帽扣到了自己的头上,最大程度减少与旁人的交流。
文扶柳对她这幅状态早就已经熟悉了,她探头绕着大殿看了一圈,问道∶“大家都已经走了”
“我们刚刚来的时候碰见黎尧了,看他气冲冲
地下山了,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晏吟秋闻言也不打算多解释,淡淡道∶“黎尧就是这么个脾气,不用管他,其他人也早就走了。”
不想走的也已经被她赶走了,现在就剩个江景鹤在外面喂兔子。
文扶柳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追问道∶“今天是玄微仙尊的忌日,那宗主今天也来了吗”
“没来,但是托弟子过来问候了一句,顺便上了柱香。”
本来修真者身死如灯灭,像仲长芜这种死的很彻底的甚至连转世投胎都给省了,哪里还用得着弄什么忌日,尊什么牌位,做这些没有用的表面功夫。
要不是弑云一直在大吵大闹,再加上晏吟秋对外不能和仲长芜的死扯上关系,否则她才不会管这些破事,别说是忌日了,连牌位她都直接当柴禾给烧了。
文扶柳不知其中的内情,只是咂了咂嘴,感慨道∶“虽说他俩之前关系就算不上好,但如今玄微仙尊都已经陨落了,少宗主又接手了宗中事务,江宗主心里这坎怕是过不去了。”
“你那天内门收徒没来是不知道,黎尧就差没指着宗主的鼻子骂人了,结果最后那个小姑娘还是选了宗主。”
文扶柳轻啧了一声,有些惋惜道∶“黎尧虽说脾气不好,可真要论个高低,还是他更合适,跟着宗主真是可惜了。”
晏吟秋闻言笑了笑,但却并不答话。
她的视线在文扶柳身后装隐形人的付珈音身上绕了一圈,好心提醒道∶“你确定不赶紧带付长老回去吗,她看起来好像已经要自闭了。”
“啊”
文扶柳转头看向付珈音,只见她虽然带着帷帽,但是盯着脚下那块石头神色呆滞,头顶仿佛顶着一块乌云,但凡下点雨,她就立马当场变成蘑菇精。
“哎呀,她今天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还跟人说了好几句话。”
“不好意思,吟秋,我们先走了。”
文扶柳对晏吟秋打了声招呼,着急忙慌地拉着付珈音就要下山。
晏吟秋含笑望着两人离开,手中厚厚的符纸被她心安理得收进了储物戒,不知道哪一日便会派上用场。
阿白从小就跟在晏吟秋的身边,远比白公主还要更怕生,它感受到奎黎峰上没有自己不熟悉的气息,这才默默探出了头,冲晏吟秋乖巧地吐着信子。
晏吟秋摸了摸它的头,任由阿白缠上了她的手腕。
明明奎黎峰已经恢复了安静,但是晏吟秋的脸色却始终没有半分缓和,黎尧的话始终在她的耳边回荡,天道二字就像是一根扎在她心头的刺,时不时便会冒出来刺她一下,让她不由得升起了些许的危机感。
角落里那把带着兰草纹的剑几乎从未得见天日,阿白下意识想要盘上去接着睡觉,可是却被晏吟秋拦了下来。
她望着那把锋利的剑,时隔许久,终于又重新拿起了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