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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那双纯稚的眼睛没有半点攻击性, 抬起上眼线看人时,撑起的圆眸在睫毛的掩缀下肖似某种动物,干净得像冰。

    关键是漂亮。

    谢澜安从他的眸子移向他的脸, 再瞥向他的手, 没碰他,绷着劲的肩膀倒是松了松, 漫然说

    “男手如绵,女手如姜,一生吃不完的米粮,穿不尽的衣裳。好命。”

    他的手比女子还绵软, 在斯羽园夜宴上她便知道了。

    一个男人,生了双让人牵过一回便念念难忘的手,是造化钟爱。

    她的定力岂输造化。

    胤奚嗯了声,没有气馁, 勾回指尖虚虚蜷掌“女郎断我命好, 那必是了, 如今我已有穿不尽的衣裳了。”

    如此自然的语气,仿佛她如何断他的命,他的命途便将如何。谢澜安心尖莫名刺了刺。

    一种陌生的情绪惊鸿掠影过。

    他的确是很会挑衣服穿。

    今日这小郎君选了一件皦白地交领襦裾, 外罩半剔透的天蓝纱袍, 腰间一条轻绦带, 没有坠饰。从前她自己穿, 未觉得如何,如今换了个衣架子,眼见隽颜冠玉,袖挽清风,扑面的清新盎然。

    谢澜安撇开视线, 故意道“高兴得太早,除非不长高了。”

    这衣裳是按她垫足后的身量裁制的,胤奚今年穿尚且合身,若像丰年一样个子猛蹿,便不合适了。

    适时使女手捧盏盘入室,胤奚轻启的嘴唇又闭上,咽回了他已二十一岁的话。

    二人对坐用膳,胤奚拾了牙箸在手,不急着吃,看哪道菜肴品相好,便用干净的筷尖搛到谢澜安面前的空碟里。

    谢澜安余光看着他轻挽袖管慢条斯理地忙活,压平嘴角,故作不见。

    她从小被母亲教导自立,身边从无傅姆使婢,莫说被人精心精意地侍膳,连鱼刺也没人帮她挑过。

    女郎没发话,束梦却有些站不住脚了。

    她眼看着胤郎君自己一口东西没吃,却一筷一筷地往女郎面前的瓷碟里布满,关键还摆得很好看生气地扁了扁唇

    可不是她偷懒诶,只因女郎不喜繁缛规矩,她才没有过去侍膳。

    这个胤郎君,一日不见,怎么学会了讨巧献殷勤,抢她的活做呢

    胤奚布置完毕,满意地放下筷箸,正要说话,谢澜安忽然手快地将这只碟子和他面前的空碗对调。

    “吃。”言简意赅。

    胤奚脸上空白了一刹,想说什么,在谢澜安不容置疑的眼神中,他有些委屈地埋头夹菜。

    束梦忍俊不禁,拍马蹄子上了吧

    府上的二掌事全荣这时走进院子,停在廊道上候着回事。

    不是允霜过来,那便不是宫里的事,谢澜安这会儿用得差不多了,取湿帨拭手,“何事”

    全荣道“方才松隐子先生从代舍过来,说愿为女郎画舆图,仆便将先生安排在西厅了。”

    谢澜安有些意外。

    这说是小事也不小,她要推演南北交兵的战况,手下缺少能画战事图,且又知根知底的良工。之前她想用松隐子,但这位画痴前辈想拿为她画肖像一事做交换,她不愿俯就于人,便暂且搁置了。

    松隐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胤奚将嘴里的食物悉数咽下,才开口“方才回府时,恰好遇见了先生,我答应给他画,以此请先生为女郎分忧。”

    谢澜安看过去,骨相出众绝伦的男子忙轻轻补充

    “他先完成女郎的事,我才会让松隐子先生画我的肖像。”

    谢澜安终于忍不住提了提嘴角,从昨夜梦中惊醒后便压在心头的那点薄戾,在这一刻云散烟消。

    “嗯,挺机灵。”

    姑母回府不久,舅父又要离京。

    谢澜安在表哥走之前,终于带他逛了一日金陵,又为阮家父子设下饯行宴。

    他们走后,江南的梅雨季中,谢府又迎来了一位贵客登门。

    文良玉看见自己的恩师出现在谢府的一霎,万分惊异“老师怎么来了”

    中原楷模崔膺,与天下文宗荀尤敬齐名,并称为大玄的两大文脉砥柱。

    崔家祖上出过帝师,还有为朝廷修法的法学家承。北朝仰慕汉学,曾几度邀请崔膺渡江北上,愿奉他为北朝相宰,风声传到南朝皇室的耳朵里,即遣重兵围守崔膺所居的山间草屋,生怕这位江左大家被北朝挖走。

    传言那日崔膺在草屋敞衣饮酒,放浪形骸,醉笑曰“凤凰已散,苍蝇争飞,唯有旨酒,余不可言”

    有在场亲耳听见的兵士却说,崔先生那日,狂笑如哭。

    崔膺满腹智识,却逢中州陆沉,他初入仕时,频频向朝廷进言良策,唯一的夙愿便是在有年之年得见克复中原,却屡屡不得行。

    于是他对朝廷失望,心灰意冷,挂印入山,除了收几个小徒弟解闷,久已不在人前现身。

    朝廷多次请他出山,他都辞拒;

    金陵的一流世家重金延请他为西席,他也未应;

    前几年谢逸夏入山拜访时,也吃过他的闭门羹

    今日,这位崔先生却主动登上了谢氏的门庭。

    谢澜安阶下相迎,对崔膺揖礼,展袖时,两片广袖如鹤翅飒然振声。她以弟子之礼作揖道

    “某恭候先生多时,先生愿为苍生出山,某为苍生谢先生”

    在北伐计定后,她便写了一封长信邀请崔膺上京。

    想这天下除她之外,还有谁比崔先生更渴望南军北伐,勠力中原

    她要确保此战万无一失,便要网罗天下智囊,崔膺无疑是最重要的强援。

    崔膺比荀尤敬小十岁有余,一身水田道衣,双目炯然,气度燕然。

    他注视着眼前着裙钗行士子礼的英朗女郎,淡淡道“恭维之言便免了,你在信中说,邀崔某共商北伐战事。我却要问你,北伐交由大司马之手,将在外,以其鹰鸷心性,何容他人置喙。我在金陵纸上谈兵,何益之有”

    谢澜安在信中,已向崔膺详细地言明利害,若他不为所动,今日根本不会来。

    面对当面的考校,谢澜安神色清逸,不紧不慢答

    “大司马在阵前,固然君命有所不受,然后方的粮草补给、多线配合,却仍需京中谋定后动。风筝飞出再远,线始终要握在手里,先生多年夙愿,触之已在眼前,不亲自执棋,心甘否”

    崔膺淡淡颔首,似乎满意,在谢澜安的引路下入府。

    文良玉一旁听得头脑昏涨,还是懵懵懂懂的,看见老师身后跟随着两位青年郎君,皆是崔膺高徒,忙与两位师兄打了招呼。

    今日在府的人,听说中原楷模被谢澜安请了来,皆已在中庭恭候。

    崔膺入府,骤然见眼前人众济济,定目望去。

    只见庭院左侧站着武师祖遂、周甲,老当益壮,身后是肖浪、王巍,其后是贺宝姿,其后是允霜、玄白;

    右侧为首则是谢策、谢丰年两兄弟,丰神俊朗,其后是谢逸夏帐下的襄樊主簿靳长庭,何羡在侧,其后是松隐子,其后是谢澜安看中的两名寒门学子;

    谢晏冬则带着折兰音、谢五娘,翩然立在众人边侧。

    众人一齐向崔先生见礼。

    崔膺看清这允文允武的阵势,心头隐动眼前诸人看似各自分营,却竟已有合势初成的气象了。

    即便是人群之后离得最远的那两个人,一人青衣冷肃,另一个年轻人襕袍蕴藉,伏鸾隐鹄,看似籍籍无名,亦有不同凡俗的风度。

    谢澜安站在这些人身前,面向崔膺淡然而笑。

    崔膺再看回这年轻女郎,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沉的打量。

    “朝廷得信后,只怕很快会遣人来召我,”他问谢澜安,“你待如何”

    谢澜安反问“先生的意思是”

    崔膺睨望谢府的门楣高阁,沉声道“谢娘子在京的事迹我路上也听了一些,崔某不管你在京师如何兴风作雨,此来只为北伐一事,不耐应付俗务。”

    他之所以肯来,是被谢澜安信中那句“天下未尝无事,非纵即横。横连则南朝兴,纵合则北朝盛”的见解所打动,想来看一看,陈郡谢氏究竟教出了怎样一位女郎。

    “这般”谢澜安一听便了,笑道“既是如此,外头的人我替先生挡着,朝廷忌讳的黑锅我也背着,必不让先生为难。只要先生一偿夙愿,含灵何损之有”

    松隐子听见这熟悉的以退为进的套路,忍不住嘬牙花子。

    他与崔膺是旧识,走过来和老熟人寒暄“你老兄也被谢娘子拐来了可当心,这小娘子雁过拔毛,鬼精鬼灵”

    谢澜安无辜张眉“松隐子前辈何以如此说,帮前辈打通您在画技上的瓶颈,本就是做后辈的义不容辞之事啊。”

    松隐子牙更疼了。

    帮他出力他到现在连一片衣角还没画上呢

    胤奚站在最末,忍不住偏了偏脸。

    崔膺是不苟言笑之人,既寒暄过,不问下榻之所,当即先问“可有地方给老夫做沙盘推演”

    谢澜安正色说有,她早已想好,便将三叔原先住的院子堂厅打通,改成一幢疏阔的议事厅,容纳几十人活动绰绰有余。

    她对庭中人道“大家都来听一听。”

    崔膺从不开馆授徒,听他阔谈军机谋略的机会千载难逢。眼前的除了本家兄弟,都是谢澜安筛选出来信得过的人学艺在偷啊。

    这些武人还罢了,庭中的读书人们仰瞻贤师,早已目放精光,心绪激荡,迫不及待。

    谢澜安亲自引崔先生往里院走,行了几步,她回头,清冷的眸海不见玩色“衰奴也来。”

    胤奚正打算如往常一样默默回幽篁馆,愣了一霎,目光沉静下来,“是。”

    眼下还未开战,崔膺便先做出南北两朝主要军镇关隘的对峙沙盘。

    他根据已知的两国国力、兵力多寡、山险水隘等等,与谢澜安做初步的议论。

    交谈起来崔膺便发现,这位力邀他上京的谢娘子,非止金玉其表,她对两朝国情与战力的理解极为精深。

    那细枝末节之处,大到北府的骑兵能凿开纵深多长的步军方阵,小到北朝马镫用料的比例几何,无一不涉,有理有节。甚让崔膺怀疑,这女子曾身处战场,亲眼见过大军厮杀。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世人皆知谢娘子从未出过金陵城。

    崔膺的弟子韩火寓这些年追随老师习学兵法,经常复盘两朝旧年间的对战,尚不敢说了如指观,看谢澜安年纪轻,觉得她在纸上谈兵。

    祖遂却肃色道“我打过仗,水军步军都参加过,可以证明谢娘子并无夸张虚言之处。”

    谢澜安提出个说法,请崔膺帮忙预测大司马过淮以后,攻拔每一座城寨的行进速度,越精确越好。

    她说这话时,深黝的眼底隐雾藏岚,崔膺隐约觉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问缘故,谢澜安含糊其辞,没有解释太多。

    半日下来,不止崔膺,连原来熟悉谢澜安的人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连在荆州大营待过的谢丰年都纳罕,私底下询问大兄,阿姊何时修得了将帅之能

    胤奚认真地听着她说每一句话,视线没有一瞬离开过那张挥斥方遒、冷情利落的脸。

    接连几日,甘棠苑隔壁的议事厅沙盘一座座建起,宗卷一卷卷搬来,从早到晚没有断过人声,一时比士林馆还热闹几分。

    谢晏冬抱着花猫从外路过,看着里头人各司其职的景象,恍惚几许,对青崖说“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小兵部”

    而真正兵部里的官老爷们,正忙于收受底下官吏孝敬上来的冰敬,筹划着休沐时到哪座别业避暑。

    反正北伐是大司马的事,出粮是户部的事,胜败是庾家的事,干他们何事

    谢澜安除了打理宗族事,尚要兼顾太后的差使与骁骑营,不能日日来议事厅。

    一次朝会上,太后果然问起崔膺,想请他到宫内崇文馆讲学。

    谢澜安搪塞了过去,说“崔先生性情僻傲,不喜俗务,若逼得急了,只恐离京返回西山。”太后亦无可奈何。

    胤奚却日日在议事厅中,他插不上话,便为大家添茶递水,游走于每座沙盘间,默记战阵,细听议事。

    开始的时候,大家除了多往那张绯昳倾绝的脸上看几眼,谁都没有过多留意他。

    在座的皆是天之骄子,能留在这里靠的是真本事,而非一张脸。

    不过很快有人发现,无论前一日弄得多乱的沙盘,翌日一大早都会恢复如新,连上面山势川谷的标识都丝毫不差。

    这便不是单单手脚勤快便能做到的了,更需记性出众,心细如发。

    奇怪的是,那名美貌男子从不邀功,任劳任怨地做着添冰递扇,查找卷籍之类的杂事,就好像一团柔软的棉花,不露痕色地吸收着这炎热仲夏天的燥气与杂音。

    这日,胤奚正在旁观谢策与韩火寓对弈,崔膺在厅堂正中的大方案前,肃穆地盯着自己亲手做的沙盘半晌,召胤奚过来。

    他问“这护城墙垣的围栏是你动的为何要摆成断续之状”

    崔膺话音一出,大厅里顷刻安静。

    与这位鸿儒硕学相处这些时日,众人已经摸清了崔先生的脾气,真正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没几人是不怕的。

    再看胤奚,神平气静,往沙盘上略看了一眼,如实说“回先生,是仆动的。仆曾应征力役,去修葺广陵城关,见那处护城外墙便是数里一段,并不相连,问当地老兵说是旧战所致。仆想扬州之内尚且如此,料外州更应如是仆可是错了”

    所谓力役,便是普通的白丁百姓每年每户需出男丁,作为国家的劳力或修城,或戍城,或运送船木石梁等事,每年出二十日到五十日不等。家中无丁者,也可纳钱抵役。

    这种经验,对于厅中的郎君士子们来说,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崔膺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沉默一息后,说“你没错,是老夫疏失了。”

    他不由多看了这个柔亦不茹的年轻人两眼,点头道“你很好。”

    胤奚满身静气,轻轻颔首。

    等崔膺到别处去了,文良玉才敢喘出一口气猫过来。他抓着胤奚的胳膊,小声地羡慕

    “老师居然夸了你,我在老师门下这些年,想听老师夸我一次都苦等无门”

    胤奚仿佛不觉得这是大不了的事,转头看向屏风下空出的某张席榻,神色淡淡。

    他说“女郎也夸过我啊。”

    文良玉瞪大眼珠子看他。

    这话被贺宝姿当成新鲜事儿,传到谢澜安耳朵里,惹得谢澜安一倏笑出了声“他真是这么说”

    敢将她和崔先生相提并论,他也算第一人了。

    谢澜安将胤奚放到议事厅,并未打招呼让人刻意关照他,看起来他适应得还不错。

    不过胤奚服过力役的事,之前山伯不曾提及,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想到他那单薄清秀的身子,谢澜安眼中的笑意又浅了些。

    正好她今日得闲,便和宝姿去议事厅转转。

    时值晌午,外头树叶焦卷,下火一般。崔膺回了谢府特意为他准备的别园如濡馆午歇,这会儿议厅里没什么人。

    何羡不想错过崔先生的教导,便将谢澜安交给他厘清的账册搬了过来,此刻正伏在二楼临窗的小几上,咬着笔头,聚精会神地翻账。

    一壶沁凉的清菊饮子忽然放在他眼前。

    何羡正觉燥热,抬头看见胤奚,忙道了声谢“多谢多谢,可是救我命了。”

    他这几日发现,这位不怎么爱说话的小郎君着实心细,给每个人准备的茶水各有不同。崔先生只喝酽茶、谢府那位小公子喜爱酸梅浆、他呢算数耗神,就得用薄荷菊花饮提着神,胤郎君一次也没有弄错过。

    他给自己倒了杯饮子,凉快歇息的空当,胤奚目光不经意从他的账簿上扫过,动动眉心“算错了。”

    “啊不可能。”何羡嘴里的凉茶一呛,忙捂住嘴低头看。

    他其他的特长不敢说,对数字却绝对敏感,多大的数额都能心算出来,不可能错。

    一根修长冷白的手指,稳稳指向一行数字。

    何羡定睛观瞧,原来是旧档上的记录字迹潦草,有两笔数额对错了行,果然是错了。

    他赶紧改正过来,怀着复杂的心情抬头“你如何看出来的”

    胤奚眸子黝黑,也像那枝头的叶子被炎日晒得百无聊赖一般,整个人泛着淡漠气,想了想说“前日看你清过账,数目仿佛对不上。”

    前日的账何羡不由得感叹“你记性这样好,真是聪明。”

    聪明么,胤奚无动于衷地眨眼,从没人这样夸过他,顶多是小时候阿父教他学挽辞,说他记的比阿父当年快多了。

    他垂着睫,从旧棋盘上捞起一颗棋子,在掌心散淡地玩着,状似不经意地问

    “何郎君与女郎相识很久了吗”

    何羡见他为人和气,不设防备,笑着接口“我啊,自然仰慕谢雅冠的才名许久,但谢娘子从前哪里识得我是谁。要说真正相识,便是在斯羽园夜宴的开宴之前,才有幸同谢娘子说上话的。”

    “真羡慕你。”胤奚低喃。

    比他早认识女郎一个时辰。

    何羡莫名其妙,才想问他羡慕自己什么,转瞬却见胤奚身上那股子乏淡的气息,一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焕发而出的清爽隽秀。

    连那双漆黑的瞳仁,也须臾变成了迎着光才会泛出的琥珀蜜色,浅淡纯柔。

    “胤”何羡疑心自己数字看多花眼了,揉眼的功夫,胤奚已站直了身往外走去,口中轻唤“女郎。”

    如果说他方才与何羡说话的语气,像夜里花萼底面沉沉将坠的冷露,那么这一声便似被风吹开的云团。

    踩上去会软得绊人一跟头那种。

    谢澜安上楼来看见他二人,笑了一笑。

    目光才睇转到胤奚脸上,楼下忽然响起岑山的声音“娘子,郗少主登门拜访。”

    谢澜安闻声,视线便从胤奚的脸廓轻飘飘划走了,回头问“郗云笈”

    “正是。”岑山道,“郗少主说是来拜访崔先生。”

    人家按礼数上门来,不能不接见,谢澜安转身不转头地点了下腕子,示意胤何二人继续他们的事。

    胤奚的瞳孔深黑如井。

    何羡招呼还没来得及打,从他的位置,正好能从窗口看清院子里的情形,指给胤郎君看。

    “喏,你瞧,那位才是与女郎相识多年,才华相当的好友呢。”

    胤奚站在窗边,迎着刺目的阳光逆光下望,看见那是一个玉袍缓带的英俊公子,眉带倨傲,天生华贵。

    是那日拦着女郎带走他,说士庶天隔的人。

    又来一个。

    胤奚点点头,着眼棋盘上,指尖轻稳地点中被挤到边角的一颗黑子,再后退一格。

    圆拱形的垂花门边,谢澜安与郗符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郗符身后的随从手中还捧着礼盒,他瞧着女子的架势,哼声一笑“怎么,我诚心来拜访崔先生,不请我进去吗”

    谢澜安假笑时,左脸便会露出一个单梨涡,她说“崔先生不喜见俗人,此刻正在午歇,请郗少主至客厅稍侯。待先生醒后,自会决定是否见你。”

    好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

    郗符眯着眼透过她肩膀,往谢澜安身后的院落看了一眼。

    如今外面纷传,南北两朝都请不动的中原楷模崔膺,被谢娘子请回家中,奉为首席,不知有何名堂。

    郗符捻了下指腹,不动声色地问“防我啊”

    谢澜安颊边的梨涡更加明显。

    是啊,信不过的就是你。

    眼帘中的光线忽而一暗,头皮蓦然清凉,谢澜安抬头看见遮在头顶的碧绡伞。

    她转过头,对上一张肤腻如雪的容颜。

    她看一眼胤奚,又抬头重看一眼脂粉气的遮阳伞,又看一眼胤奚。

    两世为人的谢澜安何时打过这玩意

    “是我多事。”胤奚轻声细语,抬臂撑着伞,一截雪白皓腕从他清逸的大袖中露出,青细蜿蜒的血管与指节边的朱砂,是这片雪色上唯二的点缀。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客人一眼,“只是外头热,女郎站久了,会晒伤。”

    郗符叹为观止地瞠目,随即又沉郁地锁眉。

    当初果然不该让谢含灵把这个人带回家。古语说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此子妖冶太过,他不信通透如谢含灵,连这都看不明白。

    谢澜安确实看出来了,她看见胤奚在这么热的天,还规规矩矩地束着衣领。他不似那些世家出身的公子哥,随性浪荡惯了,明明鼻尖都沁出了薄汗,还惦记给她打伞。

    “站久了是热,跟我回厅子里。”谢澜安对胤奚说。

    走出两步,她想起来,“哦,领郗少主去客厅等着吧。”

    胤奚向后侧眸,无辜地与客人点头致歉。

    议事厅二楼,从客房小憩回来的韩火寓瞧见窗边那盘棋,咦了一声,细看两眼。

    “这是谁摆的局没个定式,腹心的白子看似个个占据中心,黑子却已占据边角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