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十六。
乾清宫内,册封太子的圣旨已经被盖上大印,但在康熙看来,这还不够。
朝中异议比他预想中要大,他做了诸多准备,一再表明自己的心意,可时至今日,请立保成为太子的奏折依旧不多,不足以掀起声势。
作为大权独揽的皇帝,他固然可以乾纲独断,也准备乾纲独断,但对朝臣和宗亲还是要有个交代。
“朕明白你们的顾虑。”康熙沉吟道,他今日把皇子、宗亲和朝臣全都召集到乾清宫便是为了此事,这不是朝会,但比朝会来的人更多更全。
康熙看向保成,后者从左侧第一个位置上站出来,走到台阶上,面向众人,伸出三根手指向上。
“我爱新觉罗胤礽在此起誓,日后绝不追究朝臣和宗亲拥立他人为太子之事,如有违誓,不得好死。”
二爷面无表情声音清晰地将誓言说完。
早在昨日,皇阿玛就已经亲自知会了他,让他当着皇子朝臣和宗亲们的面立誓,以打消这些人心中的顾虑,希望群臣在日后不必恐慌焦虑。
册封太子的圣旨还未下,他能说什么,他能拒绝吗。
皇阿玛大概是真的老了,才会让他做这种表面功夫。
二爷此时站在这里,心中倍感耻辱,但看着下面的朝臣和宗亲,看着站在前排的弟弟们齐刷刷的跪下,耻辱之中又伴随着畅快。
昔日废太子之时,这些人恐怕都没想到他还会有被复立的这一日吧。
“好,保成既已承诺,那这一页就算是掀过去了,日后君臣相和,不可再提拥立其他皇子为太子之事。”
不拥立其他皇子,那就只能拥立二皇子。
如康熙所愿,从这一日开始,请求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奏折开始慢慢增多。
三爷不曾阻挠。
四爷照旧是忙着内务府。
八爷冷眼旁观。
正月二十这一日,年前就已经写好的,几天前就已经盖上大印的册封旨意终于下达,而此时距离废太子还不到一年。
三爷也把一早就写好的奏折递了上去。
皇阿玛复立太子他不反对,他反对也没有用,他的这封奏折不是要反对太子复立,而是而是提醒皇阿玛册封太子的仪式不宜照旧。
二哥是大清的第一个太子,早前没有先例,第一次册封时的仪式规制便过高,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和帝王的规制差不多了。
三爷在奏折中毫不避讳的提到了索额图,昔日册封太子的仪式由索额图所定,而索额图当时怀有私心,给了太子过高的规制,这不合规矩有失体统,当改
这封奏折被批复了准字,不过皇太子册封规制如何制定是礼部的差事,三爷人在户部,按理来说是插不上手的。
但他有上奏的权利,册立储君又是国之大事,他瞧着哪儿不合适了,只要能说出所以然,便立刻写折子上奏。
储君储
君到底不是君,为表对皇父的尊崇,储君规制在帝王规制的基础上砍一半都不行,得砍一大半,这才能体现出太子爷对皇父的敬爱。
三爷基本没有亲自买过东西,但他已经无师自通了砍价的流程,先从脚脖子砍起,然后开始慢慢拉锯,一点一点的往下抠,细枝末节也不放过,规制往下拉一点算一点。
三爷府中养着不少文人,囊中羞涩之时,都不曾清退这些人,如今也都派上大用场了,把历朝历代册封太子的规制都拉出来,找到每一项的最低规制交给三爷,然后三爷再跟礼部的人慢慢拉扯。
从正月二十到二月二十日,每三日一次的朝会上必有三爷上奏,必少不得三爷和礼部官员之间的拉扯,让人叹为观止。
九爷头一次佩服三哥的韧劲和耐性,一个月了,三哥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册立太子的规矩扯皮到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定下来,照这个速度下去,圣旨是下了,但二哥恐怕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要不让咱们的人发发力”九爷提议道,这热闹他们也凑一凑。
“往哪边发力”十爷问道。
“自然是哪边弱就往哪边发力,三哥这边势弱了咱们就帮三哥,太子势弱了咱们就帮太子,这样才能多热闹会儿嘛。”
他谁也不偏帮,就是希望多看几日热闹。
三哥一个人的声势大,太子那边的声音多,长此以往,恐怕还是太子那边要更势大些。
十爷虽然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但他时刻记着如今悬在他们哥仨头顶上的剑,册封太子的圣旨以下,无论仪式举不举行,老二都是太子了,在这些事情上扯皮有什么用,真扯到皇阿玛驾崩了,那才真是玩崩了呢。
皇阿玛不年轻了,他们要拉太子下马就不能把时间线拉得太久。
“八哥,咱们要不要帮帮太子,给太子那边聚聚声势,顺便让一些人趁机投过去。”
“可以。”八爷把名单列好,“就这些人吧,让他们从明日起陆续上折子偏帮太子。”
名单上只有七八个人,看着是不多,但其实已经有八爷党三分之一了。
这次重聚,八爷党精简得几乎只剩以前的一成,每一个人都是八爷亲自定下来的,他想要的是忠心能用之人,不是拖后腿的人,也不是墙头草。
四哥虽然现在虽然在整顿内务府,揪出了不少蛀虫,但省下来的和填补的都是皇阿玛的内库,而非国库,国家财政支出和上辈子差不多,也就是说皇阿玛再有几年就会和上辈子一样追缴户部欠银。
这可是个绞肉机,不少朝臣和宗亲就是因此站队和变换阵营的。
他选中召回的这些人,也有欠下户部银两的,但总归是欠银不多,没那么疯。
万众瞩目之下,三爷在朝堂上蹿下跳跟礼部扯了一个半月的皮,才终于定下册封太子的规制,紧跟着就上折子请求皇阿玛册立皇太孙,早日定下国本。
和太子侧福晋李佳氏相看两相厌的三福晋“
”
什么玩意儿,刚出了两个月的气,爷这就要投诚了
三福晋得了消息,直接怒气冲冲跑到前院。
“十日前,云氏进府,爷为了不引人注目,连桌喜宴都没办,爷现在就忘了太子毁爷名声的仇了吗”
三爷把自己的茶盏递给福晋“福晋稍安勿躁,先喝口热茶,爷慢慢跟你解释。”
她倒是要好好听听爷能怎么解释请立皇太孙一事,那不是给太子加码吗。
她的长子长女长眠九泉之下,太子的长子却要被侧立为皇太孙,爷夜深人静之时睡得着吗。
“原本在册立太子的规制上,爷只是想上道折子恶心恶心太子,没想过会和礼部争执一个半月之久,明明只要皇阿玛一句话,这争执就能终止,但皇阿玛却放任爷对册立太子的规制一砍再砍,这说明什么”
三福晋若有所思“说明皇上并没有从前那么疼爱太子”
太子从前已经被封过一次了,以前能给的规制,如今皇上却不肯再给了。
“是这个意思。”三爷笑了笑,皇阿玛让太子发誓不向宗亲和朝臣追究过往,可如今看来,连皇阿玛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康熙四十年之前,皇阿玛可没有现在这般防备太子。
“如果立了皇太孙,太子的地位就会更稳固,这一点你我都清楚,皇阿玛也清楚,但皇阿玛肯复立太子,却未必愿意立皇太孙。”
他就是想看皇阿玛拒绝,让太子和群臣都好好看看太子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
“可万一皇上要是”
答应了呢
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答应就答应了。”三爷毫不在意的道,“弘皙成了皇太孙,毓庆宫只会更傲,我那些弟弟们有几个等闲之辈,忍太子也就罢了,他们能忍得了再多一个皇太孙在头顶上吗。”
老四不止傲气,还疼孩子,那么个喜欢冷脸的人,昔日在阿哥所当邻居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见到过老四把弘晖架在脖子上哄。
太子的庶子和亲王的嫡子原本在尚书房能有多大区别,可皇太孙和亲王嫡子的身份差距就大了,前者让后者行大礼也是可以的。
老八别看身体有疾没儿子,可是打小就傲,小时候就是处处争先,又颇有心机,现在坐以待毙是因为有他当出头鸟,可如果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老八还能擎等着来日被清算不成。
他甚至怀疑老八已经动手了,只是过于隐蔽,没有像他这样大张旗鼓罢了,瞧瞧老八之前对付太子的手段和对付他的手段,哪一次不是朝着七寸动手。
三福晋端着茶盏一口没喝,闻言忍不住道“倘若皇上真的下旨封弘皙为皇太孙,那能不能让咱们弘昇别去上书房读书了,大爷家的弘昱不就不用读了吗。”
她既担心弘昇会被做了皇太孙的弘皙欺负,也不想弘昇在上书房里低人一等,尤其是低杀子仇人和李佳氏的儿子一等。
三爷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
对,皇孙进宫读书本是皇阿玛的恩典,不好推辞,但如果弘皙真的做了皇太孙,那他去求皇阿玛让弘昇回府读书也无妨,反正他现在也不被皇阿玛待见,也不奢望能被皇阿玛看重了。
四爷府。
十三爷很难理解三哥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法,甭管是降低册封太子的规制,还是请求立皇太孙,其实都伤不到太子的根本,光指望三哥这么个报仇法,怕是太子被二废之日就遥遥无期了。
“三哥到底是怎么想的现成的例子摆着,为何不学学当初的八哥呢”
八哥当年是怎么把太子搞下来的,挖墙脚、抢位置、摸底细、告状,三哥哪怕是学一样呢。
如今这算什么,醉汉打拳吗,乱打一通。
四爷坐在太师椅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在倒太子这件事情上,光指望三哥是不成的,偏八弟、九弟和十弟那里近来也没有什么动静。
开春之后,八弟花在田里的时间比在户部的时间都久,从前是种菜种果树,现在又种上粮食了,据说还淘换了些不太常见的粮种。
九弟自从被封为郡王之后,便又旧态复萌,又把重心转移到了做生意上,新开的酒楼风风火火,都已经在别处开始开分店了。
理藩院向来是个半冷不热的衙门,十弟在里面也没什么建树。
这哥仨爱除了一如既往的来往密切之外,实在没什么特殊的。
“八弟那一套哪是那么好学的。”四爷语气淡淡的道,不是谁都能折得下腰来,三哥如今是不怎么在意脸面了,可也不是个能折腰的人,即便是折得下腰,三哥也没有八弟收拢人心的本事。
“咱们专心弄好内务府这一套,请立皇太孙一事,且由他们去。”
太子都已经被复立了,还怕再立一个皇长孙吗。
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还打算让岳父再给太子殿下加加码,让太子爷更加的众望所归。
现在还不急,做好手头上的差事,比立刻拉太子下马更重要,他赌皇阿玛对太子并非全心信任,赌后面的弟弟总会有跳出来倒太子的。
十三爷明白四哥为国为民之心,但有时候想想内务府这个庞然大物也会有些怵头。
八哥拿出来的那套章程的确很好,他认可,四哥也认可,从去年到现在,他们在推行过程中分毫未改,且越发能感受到这套章程在细致之处的精妙,只是也实在够得罪人的了。
两三年之内,他和四哥恐怕都要被陷在内务府的改革里了。
从长远来看,不管四哥日后能不能成事,改革内务府对大清都是有益的,但如果只看眼下,内务府改革成了是有功劳,可在夺位之际,得罪前朝后宫那么多人,真的不会影响到四哥吗。
十三爷对此颇有顾虑,但四哥决意如此,他也不会拖后腿,只盼着皇阿玛能够看到四哥的能力和公正之心,而不是只看出身地位。
三爷请求立皇太孙的折子被压下去了,但这对三爷来
说只是个开头,每隔半年,他便要写一次折子,大赞皇长孙,请求皇阿玛立其为太孙。
第一次,朝中有颇多的反对之声,远超附和者。
第二次,反对声和附和者的声势已以平分秋色。
到了第三次,请求立皇太孙的声音已经压过了反对声,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已经致仕在家的佟国维都出现在了求立太孙的阵营里。
第四次,反对之声已寥寥无几,举目四望,太子已尽揽人心。
但立太孙之事仍旧被压了下去,皇上不允。
“你们说,半年后三哥还会不会再上折子求立太孙”九爷很是好奇的道。
两年了,三哥每半年就要上一次这样的折子,太子党的人为立太孙之事如此冲锋陷阵。
如果不是这两年来三哥还会时不时在公开场合怀念大哥,立太孙不成也会在朝堂上故意劝太子早日和太子妃生个嫡子,有时候还会提索额图和梁九功恶心太子,就冲三哥这锲而不舍要立太孙的劲儿,真的会让人怀疑是太子党的人。
但现在上蹿下跳跟太子作对的人也就只有三哥了,偏三哥又没什么杀伤力,两年都没弄掉太子党的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太子的地位日渐稳固,声势远超一废前。
毕竟一废前还有大哥和他们哥仨跟太子作对,现在却只有隔靴搔痒的三哥。
四哥和十三在内务府的改革几近收尾,但得罪的人也多了去了,两个人都快成孤臣了,弹劾的折子月月都有,要不是皇阿玛压着护着,怕是早就被踢出内务府了。
他和八哥十弟这边两年来不说完全不理朝政,但明眼人应该也都看得出来他们心不在朝堂上,一个比一个颓。
他和十弟就不用说了,在工部和理藩院都是不干差事的吉祥物。
八哥这里也差不多把皇子在户部的权柄全都让给了三哥,整日不是看书听戏,就是跑到田里去待着。
八哥种田和四哥还不一样,四哥是亲力亲为,所以四哥沉迷种田那会儿也种不了几分地,但八哥就不一样了,八哥是喜欢到田里待着,喜欢采摘收割,但并不喜欢亲自动手耕种施肥拔草除虫,所以八王府足足开辟了七八亩地。
什么都种一点,什么都种的不多。
八哥虽不喜亲自动手耕种,但对田里的东西还是极为上心的,每日都要在田里待上一两个时辰,仔细观察,研读农书,也会和农人交流经验,以至于这两年里大有成果。
除了粮食果蔬的味道之外,产量也有提高。
这可苦了他。
一方面是种的太少,七八亩地听着是多,可这个种一点,那个种一点,匀到每一样身上就不多了。
另一方面是人多。
八哥府里现在是一家五口,大哥府上的三侄女出嫁后,四侄女已经回府陪大哥了,只剩下弘昱还跟着八哥读书习武。
他和老十就不说了,经常跑到八哥府上来用膳,他福晋和十弟妹怀孕那会儿,八哥没少让人
送青菜过去,以至于孩子都生了,妯娌俩还惦记着这一口,时不时抱着孩子跑到八嫂那里蹭饭。
据他所知,隔壁府上的四嫂虽来的不勤,可四哥四嫂的闺女来的勤。
这么多人,八哥种出来的粮食果蔬本就不够分,可偏偏的味道好产量又高,不留下一部分做种子,他又实在心疼。
九爷想着这两年在庄子上试种的那些粮食果蔬,不知道是八王府的风水格外好,还是八哥在种植上的天赋太高,留下的种子放到庄子上去试种,产量的确是提升了,但味道却和外面的寻常庄稼差不多。
他只能打消粮食果蔬特供给他那些酒楼的打算,改开种子铺卖种子。
价格上只比寻常种子高两成,但产量提高了可不止两成,而且这两年他已经让人试过了,八哥种出来的这些东西味道虽难以在种子上保持下去,可是被提升了的产量却是代代流传,也就是说农人买这些种子只需要买一次,下回自己就能留种了。
当然了,他和八哥也没亏,卖种子只是小赚,这点儿银子都不够他在北地到处买门面开种子铺的本钱,可这高产量的种子被散出去,他和八哥也算是为百姓做了点贡献吧,没白吃白用俸银禄米。
若非有意藏拙,八哥把这些种子上交给朝廷,怎么也得算是大功一件,也用不着像他们现在这样倒贴银子往外散种子,好在以现在的收益,再有两三年,在北地买铺子的本钱就能收回来了。
十爷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来回转着拨浪鼓,还不忘抽空回答九哥。
“应该不至于,三哥是只想看太子跳脚,没想看太子大开杀戒,再说皇阿玛今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三哥下回应该不敢提这茬了。”
别看三哥这两年总是试图让太子不痛快,但还是留有余地的,没下过狠手,瞧着是不太想惹祸上身。
这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三哥和太子之间的仇怨再深,可总还是要顾及身边人,更何况皇子之中已经有大哥的前车之鉴在了,皇阿玛对儿子是能下得了狠手的。
九爷捏了捏小侄子软乎乎的脸,八哥早先定下的计划,如今已初见成效,今日朝堂之上,皇阿玛就毫不留情当众斥责了太子,可惜八哥告假,没能亲眼瞧见这一幕,只听他和十弟复述,到底差了点意思。
熬了两年,总算是熬到这一日了。
这两年他们不往御前凑,皇阿玛也不怎么召见他们,放任他们哥仨颓废,也放任四哥和十三为内务府之事得罪人。
现在太子如日中天,也到了皇阿玛需要用人制衡太子的时候,只是不知道皇阿玛会选谁出来,是八哥,还是四哥,或者是后头的弟弟,谁能挡得住太子如今的滔天的权势。
今日朝堂之上,有近五分之四的人站出来支持皇上立太孙,剩下那点人,如他,如十弟,也都只是不吱声而已,并未出面反对。
皇阿玛用谁,才能压得住如今的太子。
连九爷心中都有些忧虑,如今这局面,虽是八哥有意促成,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
,朝堂上如今才有他们多少人,那些人只是太子党里的一小撮。
到如今这种程度,容不得皇阿玛不防备太子。
他就是担心他们会弄巧成拙,担心连皇阿玛也压不住太子,事到如今皇阿玛还能推谁出来,三哥根本顶不上用场,四哥得罪的人太多,八哥至今名下无子。
万一皇阿玛现在出个什么事儿,皇位便是太子的囊中之物。
“八哥,要不现在就过继嗣子吧不能再等了。”
一年半前,他福晋生下嫡女,十弟妹则是生下嫡子。
对过继这事儿,十弟很早就在做准备了,这孩子打从周岁开始,便时不时被十弟抱到八哥这里来,被十弟妹抱到八嫂那里一道用膳。
先前不是过继的时机,如今总该是了。
没等八爷回答,御前的人就到了。
“皇上要传八爷进宫。”
九爷轻轻撞了撞十弟的肩膀,又冲着八哥挑了挑眉,皇阿玛这个时候召见八哥,还能是因为什么,必是准备抬举八哥去制衡太子。
“公公稍等,容我去换件衣裳。”
八爷今日告假没有去上早朝,身上的常服也过于随意了些,不适合进宫。
“奴才在此候着八爷。”
御前传话的太监在外间等候,但九爷和十爷却用不着如此,直接抱着孩子跟上去。
“如果时机合适,八哥你就跟皇阿玛提一嘴过继之事,让皇阿玛有个准备,明儿我再和十弟一道进宫,现在也是时候了。”
十爷也抱着孩子表态“这孩子生来就喜欢亲近八哥,可见是天意如此,八哥莫要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没少用灵气滋养侄子侄女身体的八爷“”
“都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容不得他矫情了。
成,自是皆大欢喜,倘若不成,他也会用尽手段,哪怕篡权夺位,哪怕用遍阴谋诡计,也会竭力促成此事,绝不再走回上辈子的老路。
九爷和十爷这才放下心来,八哥这两年对过继之事一直避而不谈,一方面他们也知道是时机还不到,另一方面恐怕是八哥对这件事情并不热衷。
十爷虽有两个儿子,但十福晋就这么一个。
九爷和十爷都想把出身最好的孩子过继给八爷,但两个人加起来也就只能凑到一个嫡子,没有哪家过继子嗣给兄弟是把唯一的嫡子过继过去的。
八爷换了衣裳,跟着太监进了乾清宫。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说起来他也有段时日不曾见到皇阿玛了,虽进宫的次数频繁,但他进宫基本都是去看额娘和惠额娘的,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乾清宫了,至于早朝,他已经告假大半个月了。
康熙看着颓废了两年多但依旧丰神俊逸的老八,抬手让人起来,又屏退殿内的宫人。
“两个御医在你府上也待了三年多了,朕刚刚翻看了你近期的脉案。”
御医也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老八的身子骨调养了三年,但却依旧不见成效。
“你马上也是而立之年了,膝下也该有一子了,朕知道你和弘昱这几年处得极好,但他是你大哥的嫡长子,朕不好将他过继给你。你大哥上个月新得了一嫡子,朕想把他过继给你。”
这孩子是老大的第八子,也是老大的第四个嫡子,昨日才刚刚满月。
如果不过继出去,这孩子会在封起来的郡王府长大。
但如果过继给老八,那就是老八府上的嫡长子。
老八得子嗣,这孩子得自由,老大那里也算是多了个孩子有前程,三方都得好处。
八爷人刚站起来就又跪了下去。
于理,他如果要过继子嗣,的确是要先从大哥那里选,大哥居长,他又是惠额娘的养子,皇阿玛帮他做出的选择再合理不过了。
只是且不说他已经答应了九弟和十弟,考虑到未来,他也不想提前埋雷,误了自己人,也误了这孩子。
“皇阿玛,儿臣明年才三十岁,庄亲王一把年纪了尚且在求子,儿臣也想再等等再试试,过继之事能不能容儿臣再缓几年。”
康熙没想过老八会拒绝,老大如今被关在府里,连爵位都没了,像老八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明白过继老大的子嗣是没有多少后顾之忧的,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如果老八心里头还存着那么点念想的话。
眼下一口拒绝,是真的毫无念想了吗。
“世人常说皇上万万岁,可古来帝王都没有活到百岁的,朕已经五十有七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是有今年没明年。”
康熙看着自己手上的皱纹和斑点,头一次在儿子面前提及年纪。
“朕想活着的时候看到你膝下有子,朕活着也才能为你做主。”
八爷人是跪着的,脑袋是低着的,声音是飘着的。
“皇阿玛福寿康宁,定能长命百岁。”
他何德何能,能听到皇阿玛这样的关怀之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