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换乘公交的时候,等的时间有点长,刘鸿宇和徐庆元嘀咕道“我这在学校里,许久不出来,偶尔出来一趟,感觉看什么都新鲜的很。”
徐庆元笑笑,“包括浪费时间”
刘鸿宇点头,“是啊,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等着车,脑子里空茫茫的,也是人生难得闲暇的时候。”
徐庆元不由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道“你学工科属实屈才了些。”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元哥,你信不信,我要是和小华妹妹说这话,她肯定深有感触,才不会像你这样,拐着弯地嘲讽我。”
徐庆元想到俩人每次一本正经地探讨写小说的事,也不由赞同地道“是,她一直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作家。”
刘鸿宇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那当然,小华年纪虽小,可是慧眼识珠,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一本能垫棺的惊世之作。”
徐庆元挑眉,“拭目以待”
刘鸿宇问道“那元哥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徐庆元愣了一下,“我吗想做研究。”边说边笑了起来,“我想,应该还有机会的。”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人生还很长。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点落寞,想到小华身上的积极和乐观来,觉得有一个这样的伴侣,对谁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福气。
俩人正聊着,忽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庆元”
徐庆元抬头一看,发现是吴庆军,手里拎着四罐奶粉、糕点、饼干和一些棉布,脸上有点擦伤,可能最近出任务回来。
吴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徐庆元。他出任务回来刚两天,偶然和呦呦聊起岳母的事,呦呦忽然来了脾气,一个劲地强调,那是她的母亲,说他不理解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
他确实是不能理解,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和他在顾大姐家书房里的那一次谈话,妈妈的质问,仿佛犹在耳边,“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亲,只和你生活吗”“如果她能做到这一步,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只和她生活”
最后,母亲和他断绝了关系,而岳母还背负在他和呦呦身上。
呦呦就快临产了,他不想多争执,免得让她动了胎气,但是心里气闷是在所难免的。他已经在这个公交站台站了半个小时,前头车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上去。
此时,对着徐庆元,他忽然就想找个人唠唠,“庆元,今天有空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徐庆元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沉,还是摇头道“怕是不行,庆军,我现在单位远得很,还得赶着回去”
刘鸿宇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一动,他虽然没见过吴庆军,但是从小华那里也听过一两次这个名字,对空军这一行业还挺好奇的,忙道“元哥,一起呗,刚好咱俩今天也没事,就在这附近,这一顿我请。”
吴庆军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来”
一顿拉
扯,三个人到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刘鸿宇点了四个菜,就问道“吴同志,你怎么买这么多奶粉,是要探病还是走亲戚啊”
“不是,我爱人要生产了,我怕到时候我不在京市,提前买点给孩子备好。”
刘鸿宇反应了一下,“你爱人那就是小华的姐姐”小华幼年走失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还就此问过小华几句,刘鸿宇说着,还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哥,见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知道这姐妹俩怕是还生分着。
吴庆军点点头,又朝徐庆元道“庆元,还没问你,后来去了哪个单位”
“西郊的石油厂。”
吴庆军道“那也挺好的,和你专业对口,是负责勘探还是检测这块”
“原油化验工。”
吴庆军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怎么会你从京大毕业,以你的成绩去这已然是屈才了,怎么会”
徐庆元道“张阿姨没和你提过吗我家里的事,张阿姨是知道的。”
提到母亲,吴庆军一时有些语塞,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和家里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就是呦呦生产,我爸妈也不会过来。”
刘鸿宇不知道内里原因,笑问道“是太忙了吗,长辈不都盼着早点抱孙子孙女吗怎么会舍得不来看看”
吴庆军苦笑道“我妈妈脾气犟,她不喜欢呦呦,连带着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
刘鸿宇道了一句“那确实是犟。”
等菜上齐,刘鸿宇又要了一瓶酒,吴庆军接连喝了好几杯,忽然朝徐庆元道“庆元,小时候咱们满大院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成想,中间不过隔了十几年,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然是各有各的窘境了。”
他说到“窘境”,徐庆元也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后面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多喝,简单地吃了饭,就各自坐车回去了。等吴庆军走了,刘鸿宇问道“元哥,他小时候和你住一块儿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现在在北省军区。”
“那他这背景,不至于郁郁不得志啊至少家庭方面没有什么阻力才是,我怎么瞅着,像是有些颓丧的样子。”刘鸿宇本来还想问问空军的日常生活,积累些素材,但是看吴庆军情绪不高的样子,他也没有不识趣地多问了。
徐庆元道“可能因为他执意要和许呦呦结婚,家庭和工作方面,都有一些压力。他妈妈是很有主见的女性,不会因为心疼儿女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刘鸿宇有些羡慕地道“我妈妈要是这性格就好了,也用不着吃这么多苦。”
徐庆元道“吴庆军未必会这样想,他现在自己前途受损,妻子生产,两边父母都没法靠,怕是焦头烂额的很。”
吴庆军这边,确实如徐庆元所说,在空军大院附近下了公交车,脚步就变得有些凝重。呦呦马上就要生产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陪产,本来可以托付给顾大姐帮忙的,但可能是他妈妈
打了招呼,顾大姐现在对他们夫妻俩也是淡淡的。
听呦呦说,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最近也不爱来串门了,可能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的。
呦呦在家属院这边,向来很少和人打交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知道去哪找个人来陪产
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吴庆军想了想,还是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人接听了,是妈妈。
吴庆军喊了一声“妈呦呦要生了,你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啪”一下,把电话挂了,吴庆军拿着话筒,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
拎着奶粉回去的时候,呦呦已经睡着了,吴庆军把家里卫生做了一遍,才轻手轻脚地上床。夫妻俩背靠着背,在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似乎都没有睡着,但是两个人都没打破这黑夜里的沉默。
11月3日,许小华一早就检查了一下行李,准备去火车站。
沈凤仪一边把刚蒸好的白馒头放到她随身背的挎包里,一边有些不放心地道“我在家也没事,我送你去吧”
秦羽也道“是啊,你这还是第一回一个人坐火车呢,我和你奶奶都不放心。”
许小华见她们一脸担忧的样子,笑道“奶奶,妈妈,真没事,我中途又不下车,等到了吉省,我就给你们拍电报。”
沈凤仪道“你头回出门,我和你妈妈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对这个孙女,沈凤仪没有别的过高的期待,就希望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一辈子,但是孩子自己争气,越来越往上走,他们做长辈的,也只能尽量支持,不给孩子拖后腿。
秦羽给女儿理了理头发,叹道“不送就不送吧,你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就多花点钱买,不要舍不得。”
沈凤仪还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遇到急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来,不要怕我们担心,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才担心呢”
许小华一一应了下来,忍不住笑道“奶奶,妈妈,我这就去一个月,又不是去一年,等到12月初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沈凤仪轻声道“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两天的,我和你妈都记挂着。”孙女回来这一年,家里热热闹闹的,她都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这孩子乍然要出远门去,沈凤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拉着孙女的手道“奶奶年纪大了,就盼着你好好的,出门在外,凡事要多小心些。”
“我知道,奶奶,你放心吧”
正说着,忽然听到荞荞的声音,秦羽忙去开门,“荞荞,今天不上班吗怎么还过来了”
“秦姨,我和同事换了个班,小华不是说今天出差吗我来送送她”
秦羽笑道“我和她奶奶正说要送她呢,早饭吃没我给你下点面条”
“吃了,秦姨,我给小华煮了四个鸡蛋,做了五张卷饼,还有一小瓶辣白菜,我想着,火车上
吃是够了。”
秦羽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准备了这么多,奶奶也给小华蒸了几个馒头呢”
荞荞道“我现在一个人住,煮点东西也方便的很。”
沈凤仪摇了摇头,这哪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她知道这姑娘一向节省的很,自己一个月都未必舍得吃几个鸡蛋。
聊了几句,荞荞就帮小华拎着行李,送她去车站,路上和她道“昨天沁雪来看我了,也说最近要跟着文工团去内蒙那边演出呢”
她提到卫沁雪,小华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了。心里猜测,大概是长辈们之间的事,让沁雪也不好再来找她。
问荞荞道“她最近还好吧”
“还好,人看着还挺精神的,我和她说,你最近要出差去,等你回来了,一起去我那吃饭”
“行啊”
八点半,许小华踏上了前往吉省春市的火车,临上车之前,荞荞抱了她一下,道“小华,有时候,我总感觉现在的一切,像是有些不真实一样,我们都有着固定的、稳定的工作,这一切好像来的过于顺利了些。”
她一说,许小华就想到做过的那个梦,这一年她俩都没有到京市来,她在劳动大学待满了四年,而荞荞被锁在了钱家村。
许小华伸手摸了摸荞荞的脸道“荞荞,可能是老天忽然就看到了我俩,乐意给我们撒点恩惠,让我们的日子好过点。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找我妈妈帮忙。”
“嗯,好”
列车员提醒乘客上车,荞荞叮嘱她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点,凡事不要冒头。”又递给了小华一个小布包,“给你缝的一个平安符,你带着。”
小华有些莞尔,“好”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走了,李荞荞拼命朝小华挥了挥手。她没告诉小华的是,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华为了让她来京市,嫁给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人。
醒来以后,她知道那是梦,可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甚至连碗碟的样式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让她有一瞬间都恍惚,这真的是梦吗
还是在另一个地方,小华真的为她做了这样的牺牲
火车上的许小华,等在座位上坐下来,发现荞荞递给她的平安符摸着还挺厚的,打开看了下,意外地发现除了一个老虎的符号外,还有两张十块钱,心里忽然就有些百感交集。
这二十块钱,怕是她攒三个月才能攒的下来。
忽然旁边一个大婶问道“姑娘,你这绣着老虎的小布片,看着还挺好看的,能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摇头道“对不住,婶子,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绣的,要我好好带着呢”说着,就把平安符装进了小布包里,再塞到了随身背着的挎包里。
那大婶又问道“姑娘,你一个人,这是去哪啊”
“去看我哥,我哥在部队呢”听到她提“一个人”,许小华立即就有些
警惕起来。这个年头,治安虽然挺好的,但是坑蒙拐骗的人,也是有的,特别是火车上。
“那等下车,有人来接你”
是啊,我哥是营长呢,说会借他们单位的车来接我。v”
那大婶笑道“你哥年纪也不大吧真是能干,都升到营长了,有嫂子没”
许小华就和她胡咧咧起来,什么嫂子家里爸妈也是部队里的高级领导,她这回是去参加哥嫂的婚礼,旁边的人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晚上,小华睡得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有贼”
立刻惊醒了,就见车厢前面乱糟糟的,有个大姐说她包里的钱被偷了,然后好几个人说自己也被偷了什么东西。
许小华不觉摸了下自己的挎布包,见还好好地,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就听前面有个妇女大声尖叫道“我二毛不见了,我二毛给人偷走了”
纷纷杂杂过后,大家才听出来,不是二毛钱,而是她儿子二毛。
许小华刚等定下来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忽然发现对面的婶子不见了,忙问旁边的人,旁边人道“好一会儿没看到了,是不是下车了啊”
许小华道“不对啊,她说到吉省的,她的行李还在座位下面呢”
这时候列车员过来,许小华就和列车员反应了下,“同志,我对面的大姐忽然不见了,说到吉省的,行李也还放在这呢她先前还问我是不是一个人”
列车员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道“同志,我们这就去找找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