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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120章 未知
    许九思扒开人群, 就见满是泥泞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小伙子,正痛苦地捂着大腿, 整个人蜷缩得像只虾一样。

    许九思正疑惑着, 是不是癫痫发作了,猛然发觉他捂着大腿的手有大片殷红的血, 汩汩地往外涌, 心里一惊,忙朝厂里头喊了一声“保卫科的人呢,快弄一个担架来, 把人送到医院去啊万一刺到大动脉, 可是要死人的”

    先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听说有可能死人, 立即哗然起来。

    “这不就刺到大腿了吗又不是脖子、心脏, 还能死人”

    “是啊,这要是人真死了, 这姑娘得偿命吧”

    “什么矛盾啊,至于伤人性命吗”

    “这不是伤人一千, 自损八百吗”

    许九思这时候才发现,一旁早有一个姑娘被人扭住了胳膊, 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上,混着污泥的血。

    保卫科的邢学卫、李大海和小张, 这时候正好赶来,听到说差点出了人命, 忙往中间去,不到两分钟就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许小华是和郑楠一起出来的,两人还在讨论着柑皮油是采用热制还是冷制合适, 远远地就见门口围着很多人,还伴有女同志们的惊叫声,一时都有些奇怪。

    郑楠道“会不会又是谁摔倒了啊”

    许小华道“那估计不轻,我看还有血迹。”又有些奇怪地道“人应该送到医院了吧,咱们大家还围在那”

    许九思看到女儿出来,忙喊了声,“小华”

    郑楠喊了声“许叔叔好,”又和小华道“小华,那我先走了,明天我们再讨论。”

    “好”

    被人扭着胳膊的姑娘,听到有人喊“小华”,涣散的眼神好像稍微聚焦了一些,想抬起头来看看,可是她一动,扭着她胳膊的人就会加重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许小华探头看了看,围观的人太多,压根什么都看不见,转而问爸爸道“爸,你怎么来接我了刚才门口又有人摔倒了吗”

    许九思摇了摇头,拉着女儿的胳膊,快速地走了,等过了马路才道“刚才有个女同志捅伤了人,那人被送到医院去了,女同志还在那呢”

    许小华一听,心里立即就想到一个人来,李春桃先前李春桃来和她借钱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姑娘看着有些不对。她明明提醒了李春桃,让她去找工会、找妇联,可是她好像很怕这事被人知道一样,竟然只想着悄悄还了钱了事。

    以于访的性格,怕是还了钱也难了结。

    许小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确认是不是李春桃,但是围观的人太多了,天也有些暗,影影绰绰的,她没有看清到底是谁。

    许九思皱眉道“这姑娘太极端了些,如果人真没了,她的人生也没了。”又叮嘱女儿道“平时遇到处不好的同事,也不要太下人面子,咱们少打交道就好。”

    许小华应了下来,这事确实也给她提了个醒。

    许九思不愿女儿在生日这天,看到血迹,即便他是无神论者,也觉得有些晦气,催促女儿道“快点回去吧,荞荞早就来了,就等你回去吃饭呢”

    父女俩离开嘈杂的人群,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叶有谦父子俩,叶有谦望着他俩笑道“九思,你这是去接小华下班难得,今天不忙”

    “是,这天路滑,怕她摔倒了。”他毫不遮掩对女儿的爱护和疼惜。

    叶有谦错愕了一下,很快笑道“九思,小华都快20了吧,你这当父亲的还把她当小孩儿看,叶恒上小学的时候,雨雪天我都没接过他,还是女儿好,当父母的想疼就疼,一点不怕把孩子惯坏了。”

    许九思温声道“今天就19了。”又朝着叶恒道“叶恒,你听到没,你爸这是说,怕把你惯坏了,平时才对你严苛。”

    叶恒笑笑,他现在对他父亲爱他与否,已经不那么在意了,上大学之前,他的世界里就是学校和白云胡同里的这个小小的家。

    上大学之后,和同学们一起讨论政策方针、办报、组织各类活动,闲暇时约着爬山、打球,生活的忙碌和丰富,让他已经很少再想起白云胡同。

    这个胡同里,他还在意的,就是奶奶和小华,这次回家之前,他就想起来,小华的生辰快到了,请学校里的一位女同学陪着他去商场,挑选了一枚胸针。

    他说,是送给家里的妹妹。

    回家以后,每次出门,他都会带上这枚胸针,希望能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将它送出去,但是小华最近好像很忙,早出晚归的,偶尔遇到,她也是匆匆和他打个招呼,就忙不迭地走了。

    叶恒摸了摸口袋里的胸针,眨眼,就到了小华的生辰,他的胸针还是没有送出去。

    许九思和叶有谦又说了两句,就准备先回家,叶恒胸口忽然涌出一股冲动,如果今天不送,也许这枚胸针永远没有送出去的可能了。

    叶恒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喊了声“小华”

    许小华回头望向他,鼻腔里发了一个“嗯”

    叶恒把那枚胸针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摊在了手心里,“今天在商场看到的,想到你的生辰快到了。”

    一前一后的两位父亲,同时沉默了下来,都望着那枚摊在少年手心里的胸针,是一枚蝴蝶式样的,两边蝶翼上小小的两颗珍珠,在逐渐黯淡下来的胡同里,在窗户里漏出来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枚胸针,也是少年小心翼翼放在在手心里,等待对方撷取的、难以明示的情意。

    胡同里一片静默,只听得见胡同外嘈杂的车辆声、铃声和话语声。

    许小华也望向了那枚胸针,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温声笑道“谢谢,但是这看起来有点贵重,我可不好收,我平时也不爱戴饰品,叶恒你送给徐姨吧”

    叶恒望着她的脸,微微抿了唇,到底是没有为难她,笑着应了一个“好”

    许小华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们先走了,奶奶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

    叶有谦心里为儿子唏嘘了一下,面上摆手笑道“快去吧”

    等许九思父女俩走了,叶有谦也松了口气,转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轻声道“这枚胸针,好好收着吧挺好看的”

    叶恒望着手心里的胸针,“嗯”了一声。他想,人生那么长,总有送出去的时候。

    叶有谦一下子就看出来儿子的想法,叹了口气。

    许小华这边,也轻轻吁了口气,还好叶恒没有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不然当着长辈的面,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许九思见女儿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道“是不是吓一跳”

    小华点头。刚才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但是大家都很镇定,她也不好表露出来。

    许九思笑道“你们这个年纪,这是正常的,你刚才就做得很好,如果不喜欢就明确地拒绝,情感上拖泥带水,最容易出事情。”

    许小华正要应下来,忽然听前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就看见徐庆元正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她笑道“小华,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小华的脸忽然通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刚才那一幕,他又看到了多少去

    如实道“我和郑楠讨论柑皮油的制造方法,耽搁了一会,庆元哥,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最近不用去东北了吧”

    徐庆元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落忍,“明天一早的火车。”

    许小华还没说什么,许九思先问道“除夕过了再走也不行吗”

    徐庆元道“怕是不成,第一批已经到了,给我们的要求是年前过去。”他本来还担心不能陪小华过生日,没想到拖到了今天来,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

    晚饭,沈凤仪和秦羽准备的很丰盛,饭桌正中间,是许九思亲手做出来的蒸蛋糕。秦羽拿了一支梅花手表出来,递给女儿道“我和你爸给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荞荞送了一副手套,是她亲手织的。

    徐庆元拿出一把桃木梳子,递给小华道“我自己做的,打磨了很久,你看看喜不喜欢”

    大家都凑过来看,见梳子柄上还雕刻着淡淡的小梅花,知道这人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许小华微微垂了眼,想到明天一早他就要走,收到礼物的喜悦,很快就被冲淡了下去,抬眼望着他,鼻腔有些发酸,不舍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到了一句“谢谢”

    徐庆元也看出她情绪的变化,见她低着头,心里也有一些不是滋味,笑道“这回我先去,小华,等你那边定下来了,记得给我写信。”

    许小华点点头。

    沈凤仪叹了一声,随即招呼道“好了,好了,大家快尝尝九思这个蛋糕,费了好一番功夫做的。”

    夜里,北风呼啸,荞荞睡一觉醒来,发现身旁的人还没有睡,出声问道“小华,你怎么还不睡”

    许小华叹了一声,“有些睡不着。”

    “是担忧庆元哥吗小华,庆元哥脑子比我们好,他去哪里,肯定都能过得很好,你不要杞人忧天。”

    许小华道“也不是,荞荞,我就是忽然觉得前途难料,庆元哥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京市。”她去东北的事也还没有定下来,万一,艾大姐再次来信的时候,说这次轻工业部组织的学习取消了呢

    那她怎么办

    荞荞拍了拍她胳膊道“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快睡吧,明早还要送庆元哥呢”

    “嗯,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许小华在站台上,叮嘱徐庆元道“庆元哥,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东西,记得写信告诉我,”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在那边待不下去,也要写信告诉我,我让爸爸给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最后一句,许小华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

    徐庆元摸了下她的头,哑声应道“好,小花花,你自己也要多保重,遇到难缠的事情,就找奶奶和秦姨商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来不了东北,也没有关系,相比较团聚,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不管在哪里,不管谁陪在你身边,只要你好好的,我心里都会觉得安慰。”

    许小华的眼泪,到底没能忍住,原来他也做好了,此去不再相见的准备。

    “庆元哥,你这话说的,我不同意,我肯定会去找你”

    徐庆元笑笑,“好”

    列车员吹了哨子,提醒大家赶快上车,许小华也挥手朝他告别,心里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在分别的这一刻,却都无从提起。

    一直到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远了,许小华还站在站台上,站台里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很快就将眼泪吹干了,许小华隐隐约约地觉得,平静的生活好像自此远去了,一个新的时代,即将要开始了。

    这是1965年1月31日。

    远在安市的卢源,是在院子里自行车车铃的“叮铃铃”声音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丈夫已经起床了,拥着被子,靠在床头醒了会神来。

    昨晚她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见徐佑川在边疆砍树、和泥脱坯,拿着一根竹竿赶羊,这时候想起来还有一些发懵,不明白怎么又梦到徐佑川了

    轻轻按了按额头,想起来明天就是除夕了,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今年不知道庆元会不会回来

    她正想着,丈夫金岩山进来道“小源,你醒了啊,我正准备喊你呢,早饭已经做好了,快起来吃吧”

    “好”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人就走了进来,伸手摸了摸卢源的额头,随即道“吓我一跳,以为你发烧了呢”

    卢源有气无力地道“没事,就是头有点疼,你先去忙吧,我马上就出来了”

    “哎,好”

    他一走,卢源觉得周边的葱油味立即淡了些,刚刚那味道熏得她都有些呼吸不过来。继女爱吃葱油饼,丈夫就隔三差五地给女儿做,想到这里,卢源心里又有些烦躁起来。

    没有再婚之前,她觉得金岩山是个不错的对象,他的女儿看起来也乖巧得很,但是婚后,她很快就发现,他对女儿的关注和无条件的奉献,让人看着有些刺眼,仿佛他们父女俩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多余的那一个。

    心里默默算着,似乎许久没收到庆元的信了,这个孩子是怪她的。

    卢源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丈夫的催促声,“小源,快点出来吃早饭,吃完我好洗碗,一会我还得送小琪去学校呢”

    卢源皱着眉,应了一声“来了”

    早上八点半,卢源到了单位,门卫师傅喊住了她道“卢同志,这儿有你的一封信,你等下,我来找给你。”

    不一会儿,一封从京市来的信,就放在了她手上,卢源看着上面寄信人的名字,心里酸酸涨涨的,是庆元的来信。

    捏在手里很薄,她想,可能和先前一样,是一封例行问候的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确实只有两三行字“妈妈,见信如晤,我近日就要调至东北,参加分厂建设,新地址将于安顿下来后寄出,庆元。”

    卢源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一颗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看到“调至东北”几个字,她才忽然意识到,佑川的事,不仅影响了她,也给她的儿子带来了摧毁性的影响。

    他一个京大的学生,竟然都无法留在京市。儿子明明都自身难保,她先前还一再写信,指责他不管父亲,不体谅她这个母亲。

    “荒唐”这个词,忽然就闯进了卢源的脑海里,她知道,她的后悔来得太迟了,儿子早已与她离心,以后能不能接到他的来信,都是未知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