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秦修文坐下后,除了觉得有点紧张感松懈下来的疲惫之外,内心深处是有些自得的,不说自己断案如神吧,到底是把事情的真相给抖落地个水落石出,心里很是畅快。
可是谁知道,原身竟然是收了贿赂的
被季方和这么一提,秦修文的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原来在原身病到之前,王秀才就已经递了状纸给到衙门,原身见一个名不见经装的外地秀才过来状告本地富绅赵家大公子,当日就把状纸让季方和誊抄了一份送往赵家,做的可谓是轻车熟路。
连夜,赵家就送来了五百两银子的孝敬给原身,原身也默契笑纳。
难怪了
难怪赵启鸣在公堂之上一开始一点都不心虚,还表现的咄咄逼人、倒打一耙,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收受了赵家银子,所以就认为自己会偏帮他
最后赵启鸣那怨恨不忿的眼神也很好理解了送了银子了,还被打了,能不恨么
这下子,梁子可结大了
秦修文只觉得脑袋鼓胀,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仰在太师椅上以手抵额,闷声道“我病了一场,倒是把这件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这可如何是好”
季方和见秦修文确实表现的头疼难忍的样子,倒是也不疑有他,毕竟秦修文病都没有大好,前两日又烧的那么厉害,他作为一县父母官,日理万机,忘记一二事情也是正常。
但是如今赵家那边,可就棘手了。
赵家在新乡县的权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别的不说,光说他们赵家有一房嫡支在京城那可是礼部的侍郎,三品大员
如果光有钱,作为一县长官,那是不怕的,但是人家不光有钱,上头还有人
若是一开始没有收银子,那么秉公办理了也不算什么,就是上达天听,也说得出道理来可是这偏偏又,哎
那赵启鸣是赵家留在新乡这一房的嫡长孙,家中不缺金银,偏又在读书上有几分聪慧,十八岁就中了秀才,虽然这几年举人都没考中,但是依旧是赵家目前年轻一辈里面最有读书天分的了,听说那赵家老太太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若是看到自家孙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可不知道要如何了。
都不用秦修文再去动脑想,季方和就将利害关系一一道来,秦修文听完,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嗯,是真的疼。
或许是穿越而来,又保留了原身记忆的缘故,整个大脑都被两股记忆占满,秦修文又没有时间去细细整理,若是给他时间,每天整理一段,倒是没有什么负担;但是如果一股脑们去想一些事情的细枝末节,那么就是头疼难忍,否则秦修文在升堂的时候,肯定会去细细思量赵家的来龙去脉。
可惜给他的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他又怕自己在堂上被人看出端倪,不敢太过用脑,阴差阳错间,就成了如今这副局面。
正在两人都一筹莫展之际,一名皂隶称有事通报。
“大人,季师爷,这是那五十两罚银。”说完便举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银元宝,低头恭敬道。
秦修文不用翻找记忆,略一沉吟就知道了怎么回事,顿了一下才道“把这罚银给王秀才送去吧,原也是赔偿给他的。”
那名皂隶名叫张达,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朝秦修文看了一眼,见他家大人不像是说笑,才掩下内心的不甘,准备依言行事。
“慢着,”秦修文想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和那王秀才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本大人祝他将来鹏程万里。”
张达是个站堂的衙役,粗人一个,但是也略微识得几个字,心里咀嚼了一番那“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八个字,忍不住感叹到底是中了进士的官老爷,说出来的话就是漂亮
张达也是个人精,知道这是他家大人觉得那王秀才可能以后有造化,这是提前拉拢人了,也没了刚刚说要把罚银送给王秀才的不甘了,速速退出去追那王秀才去了。
张达是个老油子,在衙门做事都已经十来年了,对人情世故颇为熟稔,可是季方和到底年轻,见张达捧着银子去追人,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大人,这好端端的银子,给那王秀才做甚就是为了他咱们还得罪了赵家人,真是白瞎了那般好成色的银子”
秦修文心道果然如此
这罚银,一般进不了苦主的口袋,都是被他们一干官吏上下给“吃”下了。
秦修文啊秦修文,你还真是将一个贪官的作风坚持到底了啊
也难怪短短两年时间,就能贪下一万两银子,这绝对是他每天呕心沥血、积少成多给贪出来的
现如今事情不爆出来还好,万一有天东窗事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季方和的抱怨,秦修文虽然觉得此人短视,但是也知道目前手底下没有太多可以信得过的人,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如今赵家我们是肯定得罪了,若是王秀才那边我们还是没让人落下个好印象,那么我们岂不是两边没靠上王秀才只是缺乏历练,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谁能断定他将来不会扶摇直上且此人心思单纯,急公好义,此刻结下一段善缘,将来说不定就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修文又眯了眯眼,想到了赵家那边,虽然此刻自己也是心烦意乱,但是作为一个领导者,是绝对不能在下属面前露了怯的“赵家本身奈何不了我们什么,至于他们的嫡支又远在京城,听你刚刚说他们也分枝多年,就算赵家家主求到赵侍郎那边,人家赵侍郎也不一定愿意趟这趟浑水。”
当然,究竟人家愿不愿意过来管这个事情,秦修文也无法确定,所以得给事情加一道保险。
“这样吧,你今晚就派人趁着夜色,将那五百两银子给送还回去,就说此事本官无能为力,还请原谅则个,银子就悉数奉还,再备上一份薄礼送给赵家,随意他们收不收。”
为何无能为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王秀才的身份有问题还是上面有什么新动向,导致秦知县只能秉公处理没弄清原委之前,他们还敢给京中赵侍郎去信吗
迷魂阵一旦摆下,先让赵家人不敢轻举妄动一段时间。
秦修文现在缺的就是时间,等到他将此间事都摸清楚搞明白,他就不信他还斗不过一个本地乡绅
至于薄礼,不过是试探,若是收下就说明赵家不愿意和他撕破脸皮;若是没收么,那么就要做好准备了。
季方和有些怔怔地看着秦修文俊秀的眉眼,忍不住喃喃道“元瑾,我一直知道你聪明,但是你现在可真是多智近妖啊”
这方方面面打点的,滴水不漏,就算一开始出了纰漏,也能给圆回来,不仅仅在断案的时候明察秋毫,就连赵家一众人的心理也拿捏的明明白白。
秦修文心里一紧,掩饰性地一边用帕子将茶几上的水渍擦掉,一边咳嗽了一声道“所以我一直劝你,还是要把书本捡起来,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考科举,还可以洞察人心、明智晓情。”
一听秦修文又开始劝自己读书了,季方和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打着哈哈就出去办事了,生怕一会儿秦修文塞几本书给他原身可没少做这事。
张达一路小跑追出去,果然在衙门口看到了王义流,连忙将人追上,然后把银子一把塞进了王义流的怀里“王秀才,您跑的也太快了,这对方的赔偿银子都没拿,怎么就走了”
王义流拿着银子一愣,罚银一般都进不了苦主口袋是大家上下皆知的事情了,没想到自己还能拿到银子,而且还是整整五十两,一文未少。
“对了,我家大人还说了,说什么来着”张达对那文邹邹的话有些学不来,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瞧我这脑子我家大人说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祝您将来鹏程万里”
说完张达抱拳一礼,以做告别。
王义流心里重复着那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刚刚那些气闷突然之间就一扫而空了,手里抛了抛得来的银子,又扭头看了一眼县衙门,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秦县令,还真的有意思”
所以说啊,什么事情,眼见都不一定为实,耳听那更是为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