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张达刚刚退下没多久,季方和求见。
此刻已经快要丑时了,夜色正浓,人也是最为困倦的时刻,若不是要紧事情,季方和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不过刚刚因张达所说之事,秦修文的瞌睡虫早就跑干净了,见到季方和,只见他满脸笑容,平日里有点憨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精光,见当值的丫鬟已经被驱赶到了门外候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
看到这个眼熟的小匣子,秦修文就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道“不是让还回去了么”
秦修文其实也爱财,但是不义之财,拿了烫手。
照理季方和不是那等阳奉阴违之人,怎么会又将这个小匣子拿回来
季方和嘿嘿一笑,将小匣子打开“大人,您看”
秦修文呼吸一顿,只见原本薄薄一层的银票,现在变得厚实了许多,一眼看过去,至少千两之数
“是那赵家又连夜送还回来的,我刚刚数了一下,足足两千两”说到两千两的时候,季方和整个表情都舒展开了,只听他继续道“没想到赵家这么识相,这是被咱们给唬住了吧心里害怕,又送了银子过来赵家老乌龟这次可不小气,一次性掏出这么多,想来是真的怕了”
原身秦修文和季方和两人,辛辛苦苦贪了两年多了,也就一万两银子不到,这次赵松岩一次性给了两千两,算是季方和见到的最大的一笔数目了。
而且这次的银子还是人家没有请托,只说是酬谢,连要求办的事情就没有,收着最为轻松。
秦修文知道若只是自己糊弄一番,没有后来王秀才身份的验证,赵松岩是断然不会拿出来这么多银子酬谢给自己的,只能说真的是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巧合。
秦修文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银子实在烫手,秦修文便将王秀才身份一事的蹊跷之处都和季方和说了,听得季方和连连惊呼。
“这银子,我看我们还是还回去吧,这数额太大了一些。”秦修文想了想,还是忍痛放弃这笔银子,已经贪了一万两银子了,再加上个两千两,数额这不是越来越大了么说好的想做个清官将功折罪呢
谁知道季方和一听秦修文说要把银子还回去,顿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连“大人”都忘记喊了,直接道“元瑾,这可是整整两千两银子啊你忘了当年我们在京城里的时候,那帮子小人面孔了欺我们年少、欺我们穷而且,这还是那赵老乌龟自愿给的,都算不上贪那赵老乌龟平日里在新乡县吆五喝六的,给过我们几次面子这回总算让他服软了,再给他退回去算怎么回事”
季方和见秦修文沉思不语,心里直道元瑾这次病了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一些,以往若是见了这么多的银子,直接就笑纳了,怎么这回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只是这银子,必须得留下
季方和拢了拢心神,人也平静了一点,劝道“大人,就算您不要这银子也是不成的。”
秦修文闻言,心中一动,已经有了些计较,只听季方和继续说道“若是这笔银子还回去,那赵老爷心中做何感想那人最是多疑,会不会觉得我们给的信息有误不敢收还是说大人准备完全撇清他们赵家,到时候要在贵人处告他们一状,将他们赵家置于死地若是前者尚好,若是后者,我们和赵家就完完全全撕破脸了,说句您不爱听的,在新乡县,咱们实在是独木难支”
顿了一顿,季方和又将此刻局势讲明“如今整个新乡县大雨不断,城外的庄稼地都已经泡了大半,今年眼看着就要颗粒无收,少不得到时候要和县中富户乡绅打交道,让他们支援一二,才能渡过此难关。这其中必要赵家斡旋,咱们现在在赵家眼里已然是大恩人,若是反而此刻退了银子,惹的赵家心中反复,又和赵家对上,才属不智啊”
之前是因为元瑾忘了收了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判了赵启鸣二十五杖,无奈之下事后才去描补;而现在此难关明显已过,赵家不仅没恨上元瑾,反而感恩戴德,现在要把明显的好处往外推,没有这道理的
秦修文听到这里,倒是对季方和有些刮目相看,原本一直觉得他这个师爷做事有些毛躁,可能还是太年轻,眼界也有些窄,没想到在看待有些事情上,却是有自己的观点的,他的一番话也让秦修文对目前的情况更加了然于胸。
前有狼、后有虎,老天还不顺遂,他屁股下的官位,岌岌可危啊
他一心想着不可再贪,却不知道有时候在局势面前,竟然成了不得不贪
毕竟是早死还是晚死方面,秦修文还是选择后者,万一突然有一天他又回去了呢虽然说自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四天了,也没有看到一丝能回到现代的希望,可是,万一呢
最终,秦修文还是收下了这两千两银子,季方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长夜漫漫却因为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显得今晚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吹了蜡烛之后,内室再次一片漆黑,窗外不时传来大雨捶打门窗的声音,让这夏日没有了酷暑难耐多了一份凄清,茫茫天地间,只剩一片寂静。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秦修文躺在床上,此刻却没了睡意。
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去得到休息,不去想今日之事,脑袋的疼痛之感也得到了一些舒缓,秦修文瞌上双眼,侧耳倾听外间的雨声。
听着听着,秦修文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困意来袭,慢慢地就要睡了过去。
也就在这将睡未睡之际,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现,秦修文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是了是了王义流,年十八,这么重要的提醒,自己怎么就忽略了”
秦修文胸口间心跳剧烈,仿佛要从亵衣中蹦跳而出
那王义流,十有八九,就是朱翊鏐
而那朱翊鏐,可不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隆庆四年就被先皇封为潞王,慈圣母皇太后李太后的幼子
今年是万历十三年,万历皇帝十岁登基,那么今年就是二十三岁,潞王比万历皇帝小五岁,今年正正好好十八岁
当时自己看历史书的时候,正好看到潞王的名字,因为不会读那两字,特意去百度了一番,顺便看了看潞王的生平。
在现代,百科一下古代名人的生平是最稀松平常之事,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一生做过几件大事,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哪里像在这里,对于君王的名讳都要避讳,其他王室成员的名字,不是朝廷高官,有谁能知晓世人也不过知道皇帝有个胞弟叫潞王罢了。
再将潞王,卫辉府,潞王府,名字重音这些线索指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秦修文背后都冒出了白毛汗,整个人一个哆嗦,感觉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太险了太险了
若是白日里自己没有遵从本心,没有追根究底去断案,甚至于还因为习惯使然,存了点投资的小心思,将罚银给了潞王,那么今晚此刻,自己还能在这张床上安睡吗
或许若是换了原身,此刻早已被锦衣卫拿下发落,别说乌纱帽了,就连性命还有没有,都难说
一千个赵家摞在一起,都比不上潞王一个小指头赵启鸣居然还敢动手这个赵家绝对算是完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潞王准备什么时候算账了。
秦修文不知道该去如何揣测潞王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上衙门去告赵启鸣,甚至于还被赵启鸣给打了。只知道根据后世史书描写,这位潞王深的其兄万历和其母李太后的宠爱,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偶尔做出一些荒唐事,也有大明最有权势的两人为他兜底。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之间,秦修文此刻也只觉得前路茫茫,看不清方向。
“呼”长呼出一口气,秦修文还是躺了回去,罢了罢了,不能再去想了,越想脑袋越疼。至少此时此刻,自己还是安全的;至少日间断案时,自己没有押错宝、做错事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秦修文在现代,就经常面临着各种股票市场的突发状况,起起伏伏之间早就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否则不可能在股票市场杀出一条血路。如今眼看事情无解,他倒也是光棍,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反而定下心来,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过睡了两个时辰,虽然短,却是很沉,反而是秦修文流落至此,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等到天光放亮,秦修文只觉得脑清目明,身上的不适之感也一扫而空,反而变得精神奕奕,再没有昨日的昏昏沉沉。
只是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底下的书吏来报,城东迎思门那块聚集了一些流民,问秦修文如何处置。
秦修文不过刚放下碗筷,就听到这等消息,只能无奈起身往外走,心中暗暗想着自己这个县令,不应该叫父母官,而是应该叫救火官,一整日的东奔西走,没有一刻闲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