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了时闻平常的起床时间。
生物钟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室内非常昏暗,他侧头看向窗户,细小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拖出长长的湿痕,顺着玻璃流下去。
半夜就开始下雨了,雨声嘈杂,敲在屋顶上,窗户上,滴滴答答的,他醒了又睡,直到现在还不想起床。
时闻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调了个十分钟的闹钟。
再赖十分钟。
十分钟后就得起床喂牛羊了。
十分钟后,闹钟准时响了起来。
时闻万般无奈地撑着床坐好,打着哈欠从床尾拉过外套,给自己套上后下床去洗漱。
他慢吞吞地洗漱完,又用微波炉热了牛奶喝下去,困劲儿终于被压下去了
他走到门口,从鞋架上拿出长筒雨靴换好,又穿上雨衣,准备往外走。
没想到,一拉开门,满院都是小花,有白有红,跟地上铺了条花毯一样。
花朵上面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风一吹,整朵花都在摇晃。
居然有那么多花
时闻怎么也没想到,一夜之间,院子居然大变了样。
他带着惊奇的目光,大步走出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放眼望去,整个草原都是摇曳的白花,从这边一直铺到山脚下。
他站在花丛中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境之中
要不然怎么能见到这种场面
太令人震撼了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上网查这是什么花。
网上说,是野韭菜花。
他蹲下来,拿花朵跟网图对比,果然是野韭菜花,蒙古韭的花。
和普通的种植韭菜不一样,它们更瘦小,却抽出了长长的薹,上面长着一簇小小的花苞。
时闻蹲下来,随手掐了一根。
野韭菜花散发着一种微甜的辛辣气息,还带着似葱似韭的独特味道。
狗子们听到时闻开门的动静,从畜棚里跑出来,黑娃和乐娃热情地摇晃大尾巴“汪汪”
安娃懒得叫,也懒得摇尾巴。
黑娃转头看了它一眼,安娃怂得缩了缩脖子,这才跟着叫了起来“汪汪。”
叫得非常敷衍,颇有打工狗的气质。
时闻挨个撸了一下狗脑袋,撸到安娃的时候,双手包着它的脑袋,将整张狗脸往前一挤原本眉清目秀的安娃立即变了个怪样子。
时闻笑出声来。
安娃哼哼唧唧地抗议,抬起爪子要扒拉时闻。
时闻放开它,又揉了揉它的脖子。
时闻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站在野韭菜花丛里的狗子,又用广角拍了牧场大片野韭菜花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他刚发出去,傅蒙便给他点了个赞,并评论你牧场的韭菜花开得真好啊
时闻正要回复,傅蒙的电话拨了进来。
傅蒙的声音响起“喂,时闻我家这边的韭菜花也开了,你嫂子腌了韭菜花酱,中午宰羊,你过来我家吃羊肉啊。”
时闻略想了想“好啊,几点”
傅蒙爽朗笑道“自家炖羊,早点晚点都行,你赶着饭点来就对了,正好请你尝一尝我家今年养的羊。”
两人略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时闻回屋提了牛奶和拌饭出来,准备喂狗子。
三只狗子的肠胃都很好,对鲜奶完全没有不良反应,时闻每天早晚给它们喂的时候,会额外加一碗鲜奶。
除鲜奶外,时闻每天都要给它们准备蔬菜、大块肉和白米饭,伙食标准比他都高。
自从黑娃来牧场后,时闻做饭就不怎么糊弄了,好不好吃另外算,每顿必须有菜有肉,给狗子们加强营养。
尽管狗子们离成年还有一段距离,但哪一只拉出去,都是毛发顺滑,威风凛凛的漂亮小狗。
喂完狗子,时闻开着叉车去叉干草喂牛羊。
下雨的时候,泥土里的寄生虫可能会被溅起来,附着在植物上,牲畜吃了沾有雨水的草,会有感染寄生虫的风险。
牧羊吃带雨水的草也容易拉肚子。
所以在牧草太湿的时候,牧民们一般不会将牲畜赶出去放牧,更多时候会选择干草。
时闻家里有七头怀孕的母牛,更不敢冒险。
他忙了半上午,总算把牧场里的工作忙完。
中午十一点多,他提着盒装点心敲响了傅蒙家的门。
傅蒙的老婆常青青过来开门,见他提着点心,责备道“你来就来,总那么客气干嘛”
时闻“朋友给我的特产,带过来让你们尝尝。”
“你自己吃啊,饿的时候填补点。”常青青看着他,“怎么感觉你这个月又瘦了”
时闻举着手展示自己的手臂,笑道“那倒没有,只是肌肉更紧实了。”
时闻进了院子,傅蒙正在院子的一角炖肉。
锅是临时架起来的大铁锅,底下的粗木柴正熊熊燃烧着,大铁锅内奶白的汤汁翻滚不息。
随着汤汁的翻滚,浓郁的肉香味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时闻深深吸了一口香味“这肉炖多久了也太香了吧。”
傅蒙“早上七点多宰的,八点多就炖上了,炖到现在,随时可以吃了。”
傅蒙蹲在锅边朝时闻笑,他一双儿女分别趴在他左右两肩,看到时闻,两个小朋友表现得有些腼腆。
正说着,常青青拿了不锈钢托盘过来,将锅里热腾腾的肉盛在托盘中。
时闻赶紧过去帮忙。
傅蒙家炖羊肉,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大块大块的羊肉,不见一点配菜。
时闻端着托盘,常青青往上面舀肉。
被炖得软烂的大块肉,盛起来的时候还颤悠悠地动着,光看这个景象,就知
道它有多软嫩弹牙。
羊肉实在太多了,最后还是傅蒙跟时闻抬着托盘抬进饭厅。
常青青则端着一大桶奶白的汤,带着儿女进屋。
进了屋,大家也不多寒暄,直接洗手,吃肉,喝汤。
时闻先喝了一口汤。
羊汤浓白鲜美,里面的盐跟胡椒粉放得恰到好处,美味得粗犷而结实,一口喝下去,除了满满的鲜美肉味,别的什么也没有。
一口汤咽下去,时闻鼻尖的热汗都激出来了。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傅蒙用勺子将一大块肉舀到时闻碗里“别光喝汤,吃肉。”
时闻连忙用双手端着碗去接。
常青青则将一大碗青色的韭菜花酱放到时闻面前,示意他自己抹“尝尝我们自家做的韭菜花酱,配着羊肉吃可好吃了。专门为了这韭菜花酱宰的羊。”
时闻惊奇地看韭菜花酱一眼,有点不太明白,这绿糊糊的酱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今天炖的羊是半大的羯羊,肉炖得有点收缩,正好露出里面的骨头,让时闻得以抓着骨头啃。
他先咬了一口羊肉。
这是傅蒙自家养的羊肉,里面一点膻味都没有,只有浓浓的奶香。
一口咬下去,丰盈的汁水迸溅出来,羊肉肥腴而软嫩,像是能在口腔中化开,极致的鲜美直接冲击了时闻的大脑。
清炖羊肉里面什么都没加,只有淡淡的盐味。
然而,那点盐味就已经足够烘托出羊肉的美味。
时闻低头看了羊肉一眼。
如果外面卖的羊肉都是这个品质,恐怕就没有人会不爱吃羊肉了。
他又咬了一大口,然后学着傅蒙他们的样子,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韭菜花酱,薄薄地涂抹在羊肉上面。
他以为自己会吃不惯这个味道,只敢轻咬一口,先尝试一下。
没想到,韭菜花酱配羊肉,比他想象中要香多了。
韭菜花略咸,那点咸鲜的滋味充分激发了手把肉的味道,清炖羊肉的肉味跟来自植物的鲜辣碰撞,加上发酵所产生的咸香,羊肉的香跟韭菜花的香缠绕,每一层的香味都在口腔中充分展开,又在汁水中层层递进,互相成就,香味浓烈而绵密,肉与菜达到了极佳的平衡。
哪怕时闻平时不怎么吃这种味道比较刺激的食物,也不由发出满足的赞叹。
时闻“嫂子,你们家的韭菜花酱好好吃啊”
“你喜欢等会儿带点回去。”常青青咬着肉笑,“我看你朋友圈,你家牧场上不是开满了韭菜花吗你要是喜欢,可以自己做一点。”
时闻心动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个难吗我做饭的水平比较一般。”
常青青“说难不难,就是有几个技术要点。我有点说不清楚,你要真想做,我去你那教你做好了,顺便去你家牧场摘点韭菜花,行不”
傅蒙家在这边定居,家里只有一个很小的牧场。
他们家要放牧的话,大部分时候得将牲畜赶到外面的山野中去放牧。
国家已经实行退牧还草很多年了,本地有大牧场的人家也不多,大多数人都只有小牧场。
时闻满口答应“这有什么不行的嫂子你尽管去,反正那么多韭菜花,消耗不完下个星期就谢了,也挺可惜。”
常青青爽朗笑道“那我可当真了,明天带上麻袋找你去。”
傅蒙跃跃欲试“我跟你嫂子一起去。年年的韭菜花酱都吃不够,今年多腌一点。”
时闻自来到这边起,就没少麻烦他们夫妻俩。
一点韭菜花的事,时闻自然不可能拒绝。
傅蒙夫妻说来就来,第二天还真拿着大袋子,带着放暑假的儿女,揣着带梳齿的铁皮斗,到时闻家牧场里摘韭菜花。
时闻没想到还有这种黑科技产品,他拿了一个铁皮斗,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个铁皮斗有点像垃圾铲,只是前面带着密密麻麻的梳齿,摘韭菜花的时候,只要将梳齿梳入韭菜花的花薹中,轻轻往上一抬,完整的韭菜花就能被梳下来,掉进后面的铁皮斗里。
比直接动手一朵朵去摘,要方便快捷多了。
时闻试了试,一会就摘到了半斗韭菜花。
他刚开始用,不太熟练。
傅蒙和常青青的动作就比他快多了,两个小孩干得也比他麻利。
不一会,大家一共收集到半袋韭菜花。
常青青掂了掂袋子“差不多够了。时闻,你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昨天新买了一个两个密封罐,辣椒和洋葱也准备好了。”时闻停下手中的动作,“要去做韭菜花酱了吗”
常青青笑“对,我们先去做韭菜花酱,让他们爷仨在这里继续摘。”
傅蒙毫不在意地挥手“去吧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傅蒙的女儿扭过头来,脆生生地说道“我们摘得可快了。”
时闻乐了“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常青青带时闻去厨房做韭菜花酱。
新摘下来的韭菜花放到大盆里清洗干净,摘去杂物,再用厨房纸巾吸干净水分就可以开始做了。
常青青从摩托车的后备箱把自己带过来的绞肉机拿过来“手工切太费劲了,特地给你带了个绞肉机。用这个绞肉机轻轻一绞,很快就能绞好。”
常青青说着,将绞肉机打开来展示给时闻看“我在家已经洗过晾干了,里面无油无水,你自己做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不能沾上油水。”
时闻连连点头。
常青青将韭菜花放入绞肉机里,开机,绞了几秒,看了一下,而后给时闻看“绞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得保留一点颗粒感,不能绞得太碎,不然全泄成汤了。”
常青青手把手教时闻做韭菜花酱。
包括她自己的秘诀往韭菜花里放洋葱和辣椒,都一起告诉了时闻。
洋葱的口感微甜,可以中和韭菜花的辛辣味,让回味更加丰富。
辣椒就纯属个人口味了,喜欢吃辣的放,不喜欢吃辣的则不放。
时闻属于喜欢吃辣的那一类。
就在他们干活的时候,外面传来狗叫声,同时伴随着一个男声“时闻在家吗”
时闻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张德元的声音。
他跑出厨房探头喊“我在厨房呢,张哥,你进来吧。乐娃,别叫”
张德元走进厨房,一进来就说“嘿,你们这味儿可真够香的。”
常青青抬头笑着打招呼“张哥。我们做韭菜花酱呢,你家做了没有”
张德元“我家的韭菜花早被那群羊啃光了,我老婆刚刚还说呢,找时闻的时候,得顺便从他这里薅一点韭菜花回去,要不然今年都没有韭菜花酱吃。”
时闻笑道“你尽管薅,开车来薅都没关系。”
大家一齐笑起来。
张德元说正事“你要买的那羊,我有个朋友刚大规模收了一批。他说可以转手卖给你,任你挑,不过得加点钱,他收是十六块收上来,你去他那挑,得付十八块的价格。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去看看”
时闻点头“这个没问题,我能接受。”
常青青看向时闻“你又要买羊”
时闻点头“最近比较有空,我也积攒了一定的经验,就想买一批半大的羯羊,育肥了,过年的时候卖出去。”
羯羊指阉割过的公羊,市场上大部分羊肉都是羯羊肉。
常青青闻言倒是颇为赞同“你这牧场够大,草也长得好,多养点羊比较划算。”
时闻“是啊,前两天还有人在微信上问我,我的牧场要不要租出去我就在想,要不干脆买一批羊回来,我自己多养一点,反正放在牧场里散养也不费什么事。”
几人聊着天,韭菜花酱就做好了。
新做好的韭菜花酱得密封好,放在冰箱里或者阴凉的地方,发酵一段时间再吃。
那样才有独特的酱香味,没那么冲。
时闻跟张德元约好了时间,跟他去另一个大羊贩子那边。
那个大羊贩子名叫木拉提,住在另一个市下面的镇里,他们从这边开车过去,得开差不多三个小时。
跟张德元不同,木拉提专门收购羯羊,现在做大了,还专门成立了畜牧公司,每年经他过手的羯羊有数十万只。
他的好些羊杀好后,还能远销海外。
时闻这个生意只是小生意,只是因为张德元介绍,木拉提才愿意接这个生意。
要不然,他都不太想费这个劲。
时闻和张德元赶到地方,大家互相介绍后,木拉提没说废话,直接带他们去畜棚里挑羊“现在畜棚里的羊有一万七千一百只,你可以随便挑,挑好了,我免费给你运回去。”
时闻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时闻接过喷
漆,走进畜棚,仔细察看畜棚里的羊群。
他捏羊背,看身条,看牙齿,看蹄子,几秒钟就能看完一只羊。
等挑过了几十只,他才用喷漆,标记第一只挑好的羊。
木拉提和张德元在畜棚外面并肩站着,见到时闻熟练而准确的动作,木拉提说道“这眼光真是毒辣,难怪第一年就做得那么大。”
“要么怎么说有本事的人干什么都有本事呢”张德元拍拍木拉提的肩膀,“你看着吧,这只是你们第一次打交道,但绝不会只打这么一次交道。”
木拉提连连点头“这个我信。”
时闻挑的那些羊,头头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羊,要是不出什么意外,凭他这手本事,肯定能做大做强。
木拉提内心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牧区又有新的年轻人要起来了。
时闻的听力十分敏锐,能听到他们在外面说什么,不过没有管。
他一个畜棚一个畜棚认真挑过去,等到傍晚,一共挑了三百零四只羯羊出来。
木拉提卖他十八一斤,活羊过秤后,总共花了时闻二十五万多。
要不是燕克行给他介绍了贷款,他还真买不起。
干事业真花钱啊。
不过,这么多羊,放在牧场里育肥几个月,过年的时候,体重翻个倍,挣个两三倍应该不成问题。
就看这批羊能养到什么程度了。
时闻看着木拉提的人将活羊装车,内心中充满着豪气。
他回去一定要大干一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