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哪怕是叶奔打心底觉得,自家老叶家就不可能出一个读书的种子,但今儿到底是自家幺儿头一天读书。
叶奔下衙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命人请了那老秀才来,问一问自家儿子读书的情况。
心里知道自家儿子不行是一回事,但是仍然对儿子抱有期待那又是另一回事。
万一呢,万一咱老叶家的祖坟就是冒青烟了呢。
叶奔向来就不是一个会婉转说话的人,“朱夫子啊,你今儿也教了一天了,你看我们家三儿学得如何”
朱夫子从前朝起到如今,那也是开了几十年私塾的,这期间,自然也是应付过不少的学生家长,如何应对那些难缠的学生家长,也可谓是经验老道了。
但是朱夫子那绝对是头一回见,这才教了头一天,就来问孩子学得怎么样的。
这才头一天,能学得怎么样
要是换成在前朝,朱夫子刚刚开私塾那会儿。
那会儿前朝皇帝重文轻武,天下文风盛行,但凡家里有点余钱的,都会想着送自家孩子到私塾里去念几年书,识上几个字。
那会儿朱夫子虽说只是个私塾教书的,但地位却是不低,平日里街坊领居见了,那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朱夫子的。
若是在那会儿,但凡有个学生家长,才让自己教了第一天,就开始来问自己自家孩子学得如何了,朱夫子多半会直接撂了蹶子,直接说“你家孩子我教不了了,一天就想成材,做梦呐”
可现在世道变了。
这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时候,世道乱了这么些年了,前朝早就已经亡了,他这个前朝的秀才也早就不受人尊重了。
读书也不再是什么好事了,家里有门路的,还不如送孩子去学些拳脚,还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自家。
朱夫子哪怕是心里腹诽再多,如今面对叶奔这种不怎么讲理的家长也只能好生好气地说话,更何况,这还是位国公爷呢。
只是,这确确实实只教了一天,这头一天朱夫子又是跟甩手掌柜一般,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让叶居敬自己在那儿读的。
这能说什么
当着金主的面,朱夫子是万万不可能说什么“今儿只是头一天,哪里看得出来好坏”之类的话的。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饭碗,朱夫子也只能顺着孩子家长的心意夸上几句。
当然,这镇国公府没一个能读书的这也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朱夫子也怕自己夸得太过,日后是在不好解释。
所以只往不可能出错的地方夸。
“三爷读书还是很勤勉的,”朱夫子夸得十分保守,“今儿三爷读了一天的书。”
读了一天的书
听到这话,叶奔心下大骇,难不成老叶家真祖坟上着火,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想想前头那两个小子,一个只要有本书放在他面前,那就跟点了迷药似得,到头就睡着;另一个那是跟椅子上有虫子在咬他似得,根本坐不住啊。
这小三儿居然能坐的住读书,一看就是天赋卓绝啊。
这肯定是祖宗保佑啊,叶奔这会儿已经想着找个时间得回一趟老家去给祖宗们上个香了。
“好,那就好,”叶奔笑道,“那你日后就好好教我们家小三儿,老子我必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叶奔笑着拍了几下朱夫子的肩膀,一时之间没收住手上的力道,顺利地将朱夫子拍得龇牙咧嘴的。
嘿嘿嘿,瞧瞧,小三儿被我拍肩膀时候的模样跟朱夫子被我拍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
这是什么,家人们,这肯定是读书人都这样啊。
叶奔这会儿都已经开始想象了,几年以后,自家小三儿学成,自己就带着小三儿到处赴宴,然后当着那些兄弟们的面,叫小三儿当场赋诗一首,惊呆他们。
只是小三儿那倔驴一般的性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跟自己出门去。
对儿,小三儿的性子实在是倔,也不知道朱夫子治不治得住这个小倔驴,为了日后能让自己笑傲同僚。
叶奔随手从书房里找出自己用来震慑老大和老二的棍子,递给朱夫子道,“日后我们家小三儿要是有淘气的,你尽管揍他便是。”
朱夫子原本还担心,高门大户家的孩子揍不得,如今有叶奔给得这根棍子做保障,本来这应该是让朱夫子高兴的一件事。
但是,天杀的,这跟棍子为什么会这么重。
朱夫子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还是一个都已经快到古稀之年的老书生了。
而叶奔的那棍子原本就是为了揍孩子特意挑出来的,特意选了那种掂量着就觉得手沉的好木头,也省得挥两下就断了。
朱夫子拿不动,实在是拿不动
叶奔见完朱夫子,觉得自家老叶家还真真出了一个能读书的苗子。
哼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朝堂上那些个世家的人,背地里那些嘲讽的话,什么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不过是早早地跟对了人。
什么龙生龙凤生凤,乡下人家的小子哪里是读书的料子。
日后就等着自家小三儿真读书成材了,老子到时候一个一个地上门打脸去,这般想着,叶奔的心情自然是十分地好,只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小曲回正院。
“得儿滴儿啷”
叶奔刚刚进门,就看到邹氏突然站起来说道“不行,可不能叫他一个小人儿闷着。”
到是将刚刚进门的叶奔吓了一跳。
“你这黑灯瞎火地,一个人在屋子里琢磨什么呢”叶奔一面自己解衣服,把外头的官服脱了,一面问道。
“我仿佛听你说什么一个人闷着谁闷着了”叶奔好奇道。
叶奔还是人家亲爹呢,邹氏这愁了半天,正要让叶奔拿主意呢,便一五一十地说起今儿的事情来。
“小三儿读书读不明白,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哭”叶奔听得越发觉得莫名其妙,“我刚刚还见了朱夫子,人还说咱小三儿今儿读了一天书呢,这哪里是读不明白的样子”
说完,叶奔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和邹氏两人年轻的时候也都是贫苦人家,哪里不懂那些踩高捧低,朱夫子当着自己的面夸小三儿,不过就是寻常的恭维。
或者说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罢了。
“咱老叶家就真不可能出个读书的好苗子”叶奔叹了口气。
“你可别在敬哥儿面前表现出来,”邹氏连忙说道,“我冷眼瞧着,这孩子是个敏感又好强的,今儿他愣是在他那两个哥哥和我跟前,没表现出半点今儿自己读书吃力来。”
“害,读不了就读不了呗,瞧瞧我,再瞧瞧老大,这不都读不好书,还不是照样能领兵打仗。老二那拳脚功夫也不错。”叶奔不在意地说道。
眼看着邹氏已经瞪过来了,叶奔又连忙改口道,“行行行,我听夫人的。”
邹氏啐了叶奔一口,这才说道,“我想着敬哥儿儿既然想读书,那就先让那老秀才教着,平日里多叫老大和老二带着他出去跑跑马,打打猎,一则是散散心,省得他一个在自己房里憋着;二则也好叫他多习武多点子兴趣。”
“男孩子嘛,哪有不爱这些的。”
叶奔点了点头,大大咧咧地说道,“行了,就这样来呗,左右咱们家如今也不缺这么点请先生的银子。”
“那行了,睡吧。”叶奔说着就要出去洗漱。
“我还有件事呢,”邹氏却是说道。
“你说你说,”叶奔打了个哈欠,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我想敬哥儿敬儿那身子骨,哪怕是愿意习武,让他上战场去咱们也不放心,”邹氏缓缓说道。
“不妨事,我如今挣下了这般家业,他哪怕什么都不干,咱也不是养不起他。”叶奔摆了摆手说道,“我还当你有什么事呢。”
“那总不能等将来我们两个走了敬哥儿让敬儿带着妻儿还得靠他两个哥哥接济吧。”
“那你什么意思,等他大些,我去敬哥儿上给敬儿求个官”
“不成不成,我告诉你,我可开不了这种口啊,他自己没能耐,皇上也不能同意啊,我又不是前朝那些大贪官,就想着给子孙捞好处了。”
邹氏轻轻拍了一下都已经炸了毛,就快要跳起来了的叶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且安静些,听我说,”邹氏给叶奔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喝口水降降火。
叶奔豪爽地将自己杯子里的水一口干了,顺带着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水渍,沉声道,“先说好啊,违法乱纪的事情咱可不能干,我在皇上那儿再有情面,那也不能去讨官啊。”
“我的意思是,不如将来这镇国公敬哥儿位,让敬儿来继承你看如何”邹氏站起来,望着叶奔的眼睛说道。
叶奔还没听邹氏说完,就被邹氏那话吓得腾地站了起来,带着他面前的桌子都被带倒了,桌子上面的茶壶和茶盏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这会儿叶奔是丝毫不顾及这些,只说道,“不行,这绝对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