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将科举取士这个大方针,皇帝又已经几乎明示,日后科举出身的官员要比荫封出身的官员高上一级,这科举取士的具体规程便关系到自家子弟的前程。
科举取士,这对世家来说尤为不利。反对声来得最大的自然是世家,但皇帝态度强硬,世家原本就硬磕不过皇帝,再加上世家们又不是铁板一块,饶是有些世家想联合其他人,一起不许自家子弟去科举,可又怕到时候只有自家不去,那岂不是既得罪了皇帝,又让旁人家得了好处,只能捏着鼻子看着科举取士定下来,还得跟旁人撕具体的内容。
这就够让朝臣们撕上许久的了。
本朝是否要同前朝那般,分“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分是肯定要分的。由下而上分级考试,但如何分,分几级这值得吵上一架了。
再则,这科举该考什么内容,这是连前朝的参考都没有。前朝考试的内容也不固定,全看当时皇帝的喜好,考过试策,也有前朝皇帝喜欢诗赋的,便以诗赋为主,辅以杂文;也有以帖经为主的。
朝臣们都是各有擅长,自然都是希望以自己擅长的那一块为主,这哪里能不吵起来。
镇国公府的晚膳是向来不等叶奔,只是今儿邹氏和叶居礼叶居敬刚刚坐下,就看到叶奔大步走进来。
“快去让厨房再添几个菜”邹氏忙站起来吩咐丫鬟去添菜,又问叶奔道,“老爷怎么今儿回来得这么早”
“如今的宫里哪里待的下去,”叶奔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我可不敢待着,还是早早地回家来好。”
“这是发生了什么”邹氏好奇道。
“前儿皇上不是打算开那什么科举嘛,”叶奔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镇国公府是向来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但叶居敬却是从前世带来的习惯,一般不在饭桌上说话,但听到叶奔提起科举来,却是忍不住问道“开科取士有什么问题”
“哎,谁能想到那帮子读书人这么能吵架,我看着,哪里像是读书人,倒像是我小时候在村里的那些大妈大婶,叽叽歪歪地,天天吵,为了一点子小事就能吵上半天。”提起这个,叶奔就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大殿上,脑子里像是被灌入了八百只鸭子,脑子里全是声音,但又是实在不懂到底在说些什么。
“吵就算了,吵着吵着,他们还打起来,”叶奔面露痛苦,“他们是读书人啊,居然还打架,一言不合就扔砚台,还相互扯头发,他们是村口的妇人吗,还扯头发”
叶奔越说情绪就越发激动起来。
“那就让他们吵啊,”叶居礼兴奋道,“爹,明日你上值能不能带上我,我还没见过读书人吵架呢”
“但又不能让他们真打起来,”叶奔委屈道,“皇上让我去劝架。”
一个身长八尺,络腮胡子的大汉,委屈起来越发觉得可怜,“老子宁愿去打仗,也不愿意给这帮人劝架,他们还问我到底是谁有理,老子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还要回答他们谁有理。”
“这群天杀的读书人,就是在为难老子,还要让老子回答出谁有理的原因。”
“还是老邹聪明,老早就装病了,不成,不成,老子明天就装病,这宫里,谁要去谁去,老子是不去了。”
“开科取士有什么好吵的”叶居敬前世的时候,开科取士制度早就已经成熟,他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竟然还能因为科举制度吵起来。
“谁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一个说要考这个策什么什么的,另一个说要考诗赋,头疼,真的头疼。”叶奔现在这会儿都有幻觉觉得自己耳边还有人在争吵,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企图缓解一下。
“那都考不就好了”叶居敬的前世,科举便是如此,经题、诗题、策题俱有,虽说其中占比由主考官的喜好所定,但至少算是均衡。
“对啊,都考不就好了。”叶奔恍然大悟,“我在宫里被那些人吵得头疼,人都被他们吵傻了,连这都没想到,还是小三儿你聪明。”
说完,叶奔又狞笑着看向叶居礼,“老二,可是你自己说想跟我一道去宫里的,明儿老子带你一起去。”
“不不不,爹,我一点都不想去。”叶居礼早就被叶奔那描述吓到了,哪里还愿意去。
“不行,老子还非得带你去不可了。”叶奔嘴上说着明儿必定得装病了,但心里也知道,他一看就撞得能打死一头牛,皇帝必然不会再准他的病假,甚至还得拿折子砸他,只不过嘴里念叨几句罢了。“老子得带一个替死鬼去“。”
大概是拿着看着儿子难受,自己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叶居礼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也不再挣扎,只指着叶居敬说道,“爹,那把小三儿也带上吧,你说的小三儿脑子好使。”
“小三儿年纪小呢。”叶奔皱着眉头说道。那些文人打起架来,没个轻重的,小三儿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他们那砚台,到时候把家里唯一的聪明苗子给砸怀了,可怎么办。
“爹,你想啊,小三儿就喜欢读书,他也对这什么劳什子的科举感兴趣,他肯定乐意去。”说完,叶居礼又冲着叶居敬使眼色,示意叶居敬快答应下来,好歹到时候两兄弟好歹能一块儿受罪,也省得一个人混在大人们中间。
叶居敬倒是无所谓,反倒是有点期待看到那场面。
作为一个经历过科举大兴的人,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前人”们是如何在争吵中将科举的章程定下来的。
但叶奔也不过就是吓唬叶居礼玩儿,宫里议事的地方,哪里是能带半大小子去的,若是今天他带了,明儿岂不是别人也能带,那哪里还是议事的地方,怕是都成孩子们玩的地方了。叶奔哪里敢带着这两个半大的小子去,但凡带去了,那不说那些个文官们该一本接着一本弹劾的折子砸死他了,只说他大舅哥就能踢死他了。
“老子跟你开玩笑呢,你倒是真敢想啊,还想拉你弟弟下水。”叶奔啐了叶居礼一口道。
叶居礼知道自己不用被拎进宫,顿时活泼起
来,故意作怪道,“爹,你就是不喜欢我了,以前跟皇帝伯伯议事的时候,你又不是没带我去过,现在就不肯带我去了。”
叶奔拍了一下儿子的狗头,瞪着他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以前那会儿,皇帝都还没登基呢,与现在自然是不同。旁人只道叶奔大大咧咧,是个混不吝的,但叶奔却也不是个干啥都莽撞的,不该干的,自然是不能干。
“你今儿回去,看过你大哥了吗他那腿到底如何”叶奔虽然嚷嚷着还是老邹聪明,早就装了病,但也知道,以自家大舅哥谨慎的性子,若非真病得起不来身,必然是日日兢兢业业地去上朝的。
“还是老样子,早些年打仗的时候不注意,伤了腿,后来又不注意保养,这就成了陈年旧疾了,一到冬日就得复发。”邹氏叹了口气道。
她同兄长感情向来深厚,见兄长如此哪有不难受的。偏偏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大夫也看了,甚至连民间的偏方都试过不少,只是却是一直不能根治。
“我听皇上说,皇后娘娘指了宫里的新晋的说是专长治骨科的太医去给老邹看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也不过就是老生常谈,让大哥多注意保养罢了。”
“一到冬天,老邹就起不来身,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不止是邹氏与兄长感情深,叶奔与邹中应那也是一起打仗的情分。
“大哥倒是说,”邹氏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腿伤得倒也不错,虽有病痛,但到底有不会伤及性命。”
“这怎么能叫不错”叶奔怒道,“他如今天气稍微凉一点,连骑马都不能了,这叫不错”
与叶奔全靠莽打仗不同,邹中应一身骑射功夫更是曾经让敌军闻风丧胆,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如今连骑马都不行了,这能不叫叶奔难受吗
“大哥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到如今这样富贵,也差不多到顶了,他这样一年之中总得病上几个月的,倒是正正好了。”邹氏听到邹中应的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
如今的邹家,确实是富贵无极。
皇上与本家不睦,如今周家除了几个当年皇上年幼时照应过皇上的旁支被接进了京城封了郡王或者国公外,其余的都还在老家缩着,希望皇上再也想不起他们来呢。
而这些被接进京城的旁支说是照应过皇上,可其实不过就是曾给过年幼的皇上一点小恩小惠罢了。他们心里也清楚,是以在京城中也不过就是关起门来度日,从不以皇族的名头在外头张扬。
皇帝的族人不显,这就显出皇后的娘家来了。
当然了,皇后与自己家族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不同的是皇后还有嫡亲的兄长和妹妹,这两个一个是皇帝的钱粮经济总管,皇帝登基后就封了平国公,另一个则是嫁给了皇帝的心腹爱将。
作为皇后的妹夫,太子的姨夫,又是在皇帝打天下时立下过赫赫战功的,邹中应这权势可不就是滔天了吗
当邹中应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应是从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里嗅出了些危险来,敏锐地打算借着自己的病急流勇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