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从温暖得几乎让人感到燥热的酒吧出来,还没走两步,迎面就直直吹过一阵夹杂着细雪的穿堂风。
冰冷的雪粒从衣领中钻进去,冻得人整个身子都不自禁地微微抖了抖。
路与北来不及顾自己,侧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淮,见他被风吹得已经开始泛红的鼻尖,嘴里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倾过身,赶紧将手上拿着的围巾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不多穿一点”路与北皱着眉头忍不住说。
虽然酒吧里面的气味很杂,围巾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点别的味道,但细细嗅着,另一种熟悉的气息却更加鲜明,温暖如阳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苏淮抬了抬眼,看着面前低着头与他相距不到一尺距离的这张脸,老实说道“出来的时候忘记今天寒潮降温,等反应过来已经开始下雪了。”
“忘了”路与北看着苏淮几乎都算得上乖巧的神情,“啧”了一声,“那我要是刚刚不在酒吧呢你就穿着这点衣服再去别的地方找我”
“不会。”
苏淮很果断地摇头,瞥一眼路与北,将手机拿出来摊倒他面前“是王思予给我发短信说你在这,你要是走了,他应该还会再提前再通知我的。”
路与北看着王思予那欠揍的头像,眉心倏然抽搐了下,咬着牙冷笑了声“我说他小子今晚一直东张西望的,看起来老是心神不宁的,原来是在跟我玩这套。”
苏淮将双手合在一处,举到唇边呵了口暖气,往前走着“他以为我们吵架了。”
路与北眼神动了动,看着苏淮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动身跟在他身后。步子踩在他走过的地方,将雪地上的留下的脚印合二为一“是吗”
“嗯,不过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没有吵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这几天好端端地开始单方面疏远我。”苏淮将手插进口袋,停顿半拍,又开口,声音淡淡的,“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路与北被这话问得心脏蓦地一跳。
脑子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嘴里却已经抢先一步否认“没有。”他抿了下唇,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说,“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苏淮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步子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他“什么”
两个人这次出门都没有带伞,细碎的雪花落在发间,不多时又被体温所融化,变成了小水珠滴落下来。
路与北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从他额前的碎发滴落下来的那一粒水珠,用指腹轻轻捻了埝,一点冰冷的水意再指间转瞬即逝。
他迎着苏淮的眼神,说了个谎:“可能是高考的压力太大了吧,情绪突然有些收不住。毕竟我说过想和你一起去b市的。”
苏淮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什么”路与北忍着没有躲开苏淮带着审视意味的视
线,耸肩笑道“我知道理由有点幼稚,但是你要允许一个高三生偶然的爆发对不对我保证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明天开始我就重新做人。”
说着,伸手拦下一辆车,拉着苏淮坐了进去“剩下的话留着回去再说。这里离我的公寓不远,先去那边吹会暖气加件衣服。这雪看着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住,别再给自己冻坏了。”
回到公寓已经快到晚上八点。
雪下得太大,路上的公交车都已经停运了,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打着伞,从雪上缓慢地走过。
苏淮给白书瑶打了个电话,那边听说苏淮是和路与北在一起,立刻也就安了心。
虽然初见路与北的时候,白书瑶对这个体型过于高大,面容看上去又傲慢冷硬的少年印象算不上好,但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显然已经把他当做了苏淮身边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叮嘱几句挂了电话,路与北正好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从微波炉里拿出刚刚热好的牛奶端到苏淮面前,随手打开了电视“要看电影吗”
苏淮在沙发上随手捞了个靠枕抱在怀里“看什么”
自从进入高三,密集的学业挤占了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算算看上一次看电影几乎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路与北把客厅的大灯关上,点开了一排小筒灯,拿着绒毯坐到了他的身边“随便从高分榜上找找吧。”路与北随口建议。
苏淮应了声,按着顺序在最新更新的片子里点开了一个。
“波斯语课”路与北低声读着屏幕里弹出来的片名,眉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一定要在难得的休息时间再在电影里上课吗”
苏淮没接茬,视线瞥到亮起的画面“嘘,别说话。开始了。”
路与北对二战时期以犹太人为主的反战片并不算很感兴趣。
他看着片中体型瘦小的男主角,和晦暗沉重的影片色调,本来还担心自己要是在半途睡过去了该怎么办,但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被流畅的故事节奏完全吸引了进去。
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间转瞬即逝,直到最后的主演名单在音乐声中滚动播完,两个人才如梦初醒。
苏淮起身开了灯,低头看着路与北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关掉了电视“在想什么”
“你说”路与北的思绪明显还没从电影里完全抽离出来,“军官会对主角吉尔斯这样全心全意,只是因为他是他的波斯语老师,是他的朋友但是,就算他没有识破吉尔斯的犹太人身份,误以为他是波斯人,他怎么会天真地认为集中营里的俘虏能真心地和一个德国军官做朋友”
苏淮站在电视旁边,手指搭在边缘处轻轻摩挲了两下,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许久,反问道“如果说,军官不仅仅是把吉尔斯当做朋友呢”
路与北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什么”
“没什么。”
苏淮看着路与北震惊的眼睛,喉咙动了动,将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下
去。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将之前的话题掀过“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时间不早了,明天晚上就要回学校了,早点睡吧。”
路与北知道苏淮的话没说完,但是等了会儿,见他明显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只觉得心底某处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搔过一般难受。
外面的雪势渐渐变大,入眼之处已经成了银装素裹的一片。
屋外风声呼啸,寒气迫人,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但公寓里因为开了地暖,倒是依旧暖融融的,纵然穿着单衣光脚在地上走也不觉得冷。
苏淮拿了一床羽绒被到沙发上,准备今夜在这入睡。
路与北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看他收拾,带着些试探性的意味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军官喜欢吉尔斯,纳粹的信仰不是不允许同性恋吗”
苏淮手上动作未停,只用余光往路与北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随口说出的想法。
他将床铺铺好,转过身,见路与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无奈地说“只是直觉罢了。而且世俗的不允许也不可能彻底压制人的本能。如果所有不被允许的事都能真的被控制着不去发生,那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人铤而走险地去犯罪呢”
路与北看电影的时候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可是这会儿听着苏淮的声音,刹那间感觉自己好像被说服了。
“但最后吉尔斯还是背叛了军官。”路与北将茶几收拾了一下,有些感慨地随口说道,“他不是波斯人,也不会波斯语。他一直都在骗他。”
“因为他要活命就必须说谎。”苏淮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映照下,在眼睑处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或许是苏淮的声音太过于冷静果断,让路与北不自禁回了下头,想要看看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实际上苏淮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好像只是很从容的以第三方视角不带任何好恶地评价着这个电影,让路与北心情有些说不上的微妙。
将灯关上,路与北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透过没有关上的房门,从床头的角度,他能清楚地看见沙发上苏淮身体微微隆起的弧度。
他半靠在靠背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隆起,突然想起上一次苏淮在他这里留宿时的事情。
那时候苏淮不愿意和他一起睡,他就特意等人半夜睡熟了之后,再把他抱到床上。现在想想,对于苏淮而言,这些行为跟骚扰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路与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懊恼。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明明想要休息,心中却在止不住地运算明天元旦假期就要结束了,高考倒计时还有几天来着
哦,157天。
157天。
他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翻了个身朝客厅的方向侧了过去。
所以等157天之后,高考结束苏淮真的会向他告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