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飞的细雨拂过玻璃花窗,室内骤然响起的动静,惹得曲蓁脚步顿了顿。
她知道这个oga是谁,两天前秦欢跟她提过,oga的名字叫谢疏棠,年纪比她大两岁,是最近来应聘的前台店员。
谢疏棠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躬身捡起掉落的保温瓶,再起身时眸底的情绪已敛得一干一净。她皮肤白皙,长相柔美,娉娉袅袅站在墙角,与院落里的海棠花别无一致。
“是曲蓁吧你们好,我是顾疏棠。”她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秦姨交代过我,如果你们先到了,就让你们先在店里玩一会儿,她们很快就回来。”
曲蓁点点头,也做了一个自我介绍,介绍身旁的沈之蔻时,她用的爱人两字,且吐露得会轻一些,仿佛停眷着无限温柔。
“那你接着忙,我们去后院看看。”
“好。”
说完,曲蓁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到空置的摆架上,牵着沈之蔻的手往后门走。
连接在拱形门后的是一个小院子,又或者说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花房,她们穿过略显狭小逼仄的廊道,渐渐通入院内。
“姐姐,这里面种着的都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曲蓁笑了笑,“每一株都是我妈帮我妈妈种的,我妈负责铲土种植,我妈妈负责浇灌养护。”
沈之蔻的目光停在那朵晚香玉上“选择开花店,也是因为秦姨喜欢吗”
“嗯。我妈妈最喜欢戏曲,其次就是花,她当年出院后跟我妈说,她的前半生献给了戏曲,在戏台上扮角唱了半辈子,后半生想陪在我妈身边,种种花栽栽树,养猫遛狗,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但母女两都很清楚,秦欢离开戏院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当年的那场车祸导致她声带受损,主治医生说过即使调养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
“秦姨开心就好。”沈之蔻温声道。
“嗯我也觉得”
两人缓缓靠近,沈之蔻注意到,每一盆鲜花下都贴着便签,上面写得并不是花的品种习性,而是不同的时间,末尾会贴一张缀着两个卡通小人的贴纸。
曲蓁的余光都集中在沈之蔻身上,见她停顿凑近看花盆下的标签,心中了然。
“这是我妈妈写的。”
“开欢芯花店那会儿,我还在海城读书没有放假,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们两人亲力亲为,弄这个花房也是。”曲蓁目露笑意,“我妈妈写的分别是种植时间,发芽时间,还有她们两一起看花开的时间。”
玻璃花窗内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养护的看似是花,实质却是一对有情人长达近三十年的爱情。
沈之蔻的目光在一盆玛格丽特下停留了许久。
那儿贴了两张标签,第一张写得也都是日期,第一张则有所不同。
纸面字迹娟秀,风姿绰约,尾端画了两颗小星星。
花开了,还跟曲涵在花房里看了星星。
因为曲涵太笨,星星都不一闪一闪亮晶晶了。
但曲涵给我做了以前爱吃的糖葫芦串,所以我替星星原谅她啦。
良久,沈之蔻转身道“她们感情很好。”
“嗯,特别好。”曲蓁福至心灵,赧然道,“我以后也会对姐姐特别特别好,不对,是从现在开始”
沈之蔻暗含调侃“以前不好吗”
对于曲蓁而言,学习是非常有效的,因为在以往和沈之蔻的拉锯中,她几乎不会反击,也绝无占据上风的可能,多数时候她都是面红耳赤地保持缄默,或者绕开话题逃避回答。
但现在,她学会了冷静下来慢慢分析,沈之蔻每一句话的用意。
“姐姐的这个感受才是第一位,问题也应该由姐姐来回答。”曲蓁扳回一局,“姐姐,你觉得好不好呢”
室内温暖舒适,沈之蔻没有回答好与坏,而是定定望着她,目光悠远道。
“谢谢蓁蓁。”
“不用谢。”曲蓁抿唇露出小梨涡,“是我应该做的。”
此时她们不在家里,她没好意思在沈之蔻面前说,只敢在心底小声补充
因为我对姐姐心动,所以都是应该的呀。
如天气预报所预测的一致,这场绵绵秋雨正在逐渐转变成声势浩大的疾风骤雨。
后院的海棠树下有一张长椅,两人从花房出来后,就捱着坐在其间,沈之蔻安静地听着曲蓁聊以前的往事。
在院落里等了近半小时,也不见秦欢和曲涵回来,曲蓁不免有些担心。
很快,她拨通了秦欢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秦欢,声音有点急“花送到了,但是车子出了点问题。”
曲蓁担忧问“出什么事了妈妈,你们在哪里”
“没事没事,你们别担心,我们在民生路这边。只是车子忽然走不动道了,不过你妈已经打电话让人来处理了,待会儿我们就打车回去。”
曲蓁对交通事故格外敏感,她皱起眉,定定道“我开车去接你们吧,现在下雨也不好打车,你们在原地等我,我马上过去。”
“欸没事,你跟蔻蔻在店里等我们就好。”
瞧见身旁的沈之蔻也点了点头,曲蓁难得倔强道“我跟姐姐商量好了。妈妈,你微信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就过来。”
不等秦欢再推搡,曲蓁当机立断,先一步挂了电话。
对于自己的先斩后奏,曲蓁歉意地跟沈之蔻解释了番“民生路离花店很近,一十分钟左右就能回来。外面风大雨大,温度比我们来的时候又低了一点,我不想让姐姐有感冒的可能。”
“姐姐,你能在店里等我们一十分钟吗”
“好,你去吧。”
曲蓁站起身“我刚刚给姐姐的保温瓶里装了热水,姐姐如果觉得冷,就去休息室里不要在外边。我先走了,姐姐,待会儿再见。”
“注意安全,待会
儿见。”
随着曲蓁的离开,弥漫着花香的院落内只剩沈之蔻一人,她寂然未动,仍坐在长椅间,美如一尊白玉雕像。
她跟曲蓁的穿衣风格完全不同,曲蓁的整体穿搭都还带着学生气,相显之下她则十分成熟。衣柜里俱是不同款式的风衣和西装衬衣,两人的衣服即使混在一块,也非常好辨认。
鸣秋县比海城低两度,身穿黑色长款风衣的沈之蔻,倏然起身站到花房玻璃边,长身玉立,惊鸿艳影,眸光流转间的姝色力压花房内满园滟色。
她晏然自若,鼻尖依然架着那副银色边框眼镜,遮着眸底不明的情绪。
眉眼间的柔意随着曲蓁的离开消逝,不过瞬间,她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虽然样貌没有任何变化,但此时此刻她给人的感觉,与曲蓁在的时候仿佛判若两人。
她漠然的目光似淬了冰,腕间佛珠洇着光泽,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气场尽数铺开,视线扫过花枝时,枝叶都如惊惧寒意般颤了颤。
“出来。”
话音消散在空气中,五秒后站在花墙边的顾疏棠径直走到空地中间。与不远处的oga相比,她像一只柔弱的食草性动物,毫无抵抗之力。
她声音低哑“沈总。”
顾疏棠是海城权贵圈里仅有的那么几个,见过如今沈家掌权人沈韫惜真面目的人。她出身顾家,因为是顾家主风流在外遗落的孩子,被认回顾家后也极不受待见,处处都被排挤,甚至活得不如顾家的花匠。
直到,她意外被颜家的继承人颜霜选做伴读。
颜家与顾家有着天壤之别,顾家在海城权贵圈里根本排不上号,而颜家是整个海城仅次于名流之首沈家的庞然巨物。两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被选中的那一天,她受到了全家所有人前所未有的关注。
也因此,她从最微末的存在,一跃成了整个顾家都要仰仗的人。
可对于她而言,那只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转到了另一个囚笼里,这一者间并没有本质区别。
清瘦的顾疏棠紧攥着手,纤细的手腕仿佛稍微用力点儿就能掐断。面对喜怒不形于色的沈韫惜,她恭敬地垂首,脖颈弧度低的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压着,脸色也苍白如纸。
雨珠大力地拍打着菱形雕花窗,顾疏棠思绪百转千回。
在花架边见到沈韫惜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她。
那一眼,令她如坠冰窟。
她既错愕也惧怕,因为沈韫惜与颜霜是相识的朋友,而她不想暴露踪迹,不想再回到颜霜身边。
与此同时,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沈韫惜会是秦姨口中的沈之蔻。秦姨提起的那个外贸公司普通职员沈之蔻,竟然是掌控整个沈家经济命脉,占据海城半壁江山,站在权势与秩序巅峰的沈韫惜。
这简直匪夷所思。
可她绝不会认错。
摔倒保温瓶迅速冷静下来后,她在前台目睹了沈韫惜与曲蓁亲昵的相处,目睹了她们交握紧牵的双手。
庞杂的信息让她的头脑经历了一场汹涌的魆风骤雨。
即使她想不清楚的事仍然很多,但经由梳理后,她明白了欢芯花店为什么能从众多花店中脱颖而出,与县城内的各大酒店都签署长期合作的合同。
不是因为欢芯花店比同行更具竞争力,也并非其它任何原因,而是因为
这是沈韫惜的手笔,这一切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沈韫惜所为。
针织开衫的衣角,被顾疏棠攥得发皱,她眼睫颤动,几乎恳求道。
“沈总。”
“请您求您不要告诉颜总,在这儿见过我。”
“我会立马离开花店,从这儿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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