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绿漠山庄。
向来处惊不变的aia脚步匆匆,她身着黑色西装,脸色肃厉,眉头微皱,抵达书房立即叩门。
胡桃木纹色的双开拱门自然而开。
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沈韫惜坐在书桌前,而面色颇沉的颜霜,坐在真皮沙发右侧,修长的指节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女士香烟。
aia快步走近,字语斟酌“沈总,南阳市岭山那边传来了新消息。”
眸光从书页转到aia身上,沈韫惜目光平静地望着她,准备耳闻小aha近况。可aia的面色,却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眸底寒霜渐凝。
“出了什么事”
颜霜也望了过来,指尖轻点沙发皮面,像一只有几分好奇的雪豹。
迎着两道视线,aia抿紧唇,一字不落地转述传回的消息“今早八点四十分,岭山发生了56级的中强地震,石山岩石滑落,村落部分房屋坍塌。根据准确消息,地震造成的损失较小,当地相关部门已派遣工作人员前往。而曲小姐的房屋离震源较近,截止到目前九点零五分,曲小姐下落不明。”
颜霜面色凝重,下意识去望好友。但未见其人,先闻异声。
重物坠地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边沿的复式台灯滚落至地毯中央,耳畔反复地回响着呼声,可沈韫惜却置若罔闻,就连眼前的景象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下落不明
她下意识地反思为什么会下落不明,她不信神佛,却为着她的小姑娘,数年如一日去点天灯,以祈祷神佛庇佑她的小姑娘平安顺遂。
但小姑娘最新的近况,令她的心脏似被凿开了一个洞窟,刺骨寒风吹得生疼。
强于病发百倍的心痛,致使生理性泪水从眼角坠落,她的身体养分仿佛在这一瞬被抽空,墙角俏立枝头的铃兰花瞬间衰败。
她脸色苍白如纸,血腥味伴随着咳嗽声从喉道深处涌冲,自嫣然的唇间缓缓溢出,血色成了她面容间的唯一颜色。
“韫惜”
“沈总”
aia和颜霜都赶到她身边,担忧且焦急地询问情况。
“韫惜,你怎么了”颜霜眉头紧锁问,“你的病不是好一些了吗怎么会这样”
aia是个beta,她从右侧的抽柜里拿出干净的湿巾,像曾经病发前那样递到沈韫惜手边。
“您别担心,我已经通知下去了,医疗团队和搜查团队都在赶往岭山。您先好好休息,曲小姐一定会”
剩余的话都被徒然打断,沈韫惜擦拭唇角的血迹,眸底酝酿着一场迟到六年的山雨。昔时在曲蓁面前的伪装彻底卸掉,她似出鞘见血的寒刃,冷意凛然,露出层层面具下孤绝又偏执的一面。
在两人错愕怔愣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道。
“我去找她。”
神佛不庇
佑她的小姑娘,那就由她来庇佑、由她来寻找、直到生命停息,世界尽头。
她向来利落,迈开步伐,如同奔赴一场前路未明的诀别,黑色的裙摆翻飞如蝶。窗外的雨落入她的眸底,心脏酸涩绞痛的同时,她坚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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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姑娘说想她,那么她就去见她。即使前路遍布荆棘、重峦叠嶂,她也一定要见到她。
大雪纷飞的九点二十分。
因路面冻结,当地政府部门派出的搜救队迟迟未抵达岭山。村民们担忧地望着塌方处,领队陈茉正满心焦急与搜救队通话,因为她们队伍中有一人身处塌方中没有归队。
“方队长,请问您们什么时候到岭山”她急促道,“请您们再快一些,我们的队员只要晚一分钟,都会面临生命危险。”
“陈队长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好,那您们预计还有多久才能到”
“大概”对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雪换是以前早就封山了,现在的情况我们也很难保证具体的时间。如果顺利预计一小时,但如果暴雪封路的话,这就无法保证了。”
岭山本就在南阳市最偏僻的地带,她们已经尽力在赶路,但暴雪天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她们也很难给出准确的时间。
“那我们能先去小面积地找她吗”
对方的语气很严肃“请不要擅自行动。按照您拍摄的现场照片,在不确定是否有余震的情况下,请您和您的同事们、以及村里所有的村民们都呆在安全区域,千万不要擅自搜寻,否则可能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好,好。请您们尽量快一点,拜托了”
“我们会的。”
通话结束,迎着队员们心急如焚的目光,陈茉低声道“还不确定,已经在赶过来了。再等一等,小曲一定会平平安安归队。”
跟曲蓁同住一间的谷玟,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的塌方,喃喃自语。
“我就应该叫醒她的,我不该先走的。”她又垂首望着自己的手,“我应该把她喊醒,然后把她拉到大本营吃早餐的。”
熊月眼眶通红,不忍地拍了拍她的肩。
“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要责怪自己。”
近二十年来,岭山从来都没发生过地震、滑坡等自然灾害,谁都没有料想到会有今天。在关系相近的人眼中,曲蓁的运气一直以来都很好,但当这场地震降临,所有人都撤离及时,唯独她因为挨得最近,昏睡于塌方之下。
雪越下越大,丝毫不显转小的趋势。
岭山白雪皑皑,像冰封千里、永不见日的冰川,丛林里偶有飞鸟掠过,奇怪的叫声似乌鸦昭告着不详。气氛凝重,有人在心底默默祈祷平安,有人则在千里之外闻讯赶来。
势如破竹、暴风雪也无法阻止她的前行。
曲蓁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因为如果不是做
梦的话,她一定见不到外婆。
但这次的梦很奇怪,时间跨度很长,从她十六岁起,止于二十二岁的最后一周。这也是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当年救下的何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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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时的自己,原本只打算在梅香村渡过一周的假期,却因为意外遇到何雨,而将整个假期都搭在了梅香村。
她看着自己让出布置温馨的房间、又因为担忧和小心翼翼,起初只敢徘徊在门窗外,时不时就悄咪咪地推开窗户的缝隙,睁着一双杏眸偷瞄何雨。
三天后被何雨逮到,她像被捏住脖颈的小松鼠,鼓起勇气挥动爪爪,扑咚钻门而入。眼见何雨并不抗拒靠近,她才敢光明正大地坐到离她不远的木椅上。
画面如走马观花般浮光掠影,她看着自己越来越主动,连邻居塞到口袋里的糖果,都要分一半给何雨。半月后她给何雨用沙子堆了一座城堡,她第一次听到何雨主动发问,仿佛见到了很珍稀的东西。
此后的每一天,何雨都比最初来到家里时,情绪更加鲜明。
彼时的她原以为,那样就意味着她们是朋友了,如果何雨愿意,她们甚至可以成为关系更好的好朋友。可一个月后的雨夜,何雨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的想法,毫无预兆地不告而辞。
她在村里村外找了一圈,回家后心情十分郁闷、难过、不舍、担忧,那时的她少有这么复杂的情绪,以至于她坐在何雨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眼泪如坠线珍珠般簌簌而落。
雨下了一夜,她埋在被窝里掉眼泪,第二天起床眼睛肿得像核桃。
画面再次翻转,时光飞逝到十七岁的夏日。
她穿着白色裙子,在沙滩边捡贝壳,海风随着浪花扑面而来,潮浪淹没浅色砂石。
秦欢和曲涵在不远处拍照,她越走越挨近礁石右道,大自然雕琢的贝壳消失于礁石围绕的右道中心,沉浸式捡贝壳的她方才如梦初醒地抬首。
瞧见中央用细沙堆起的漂亮城堡,她惊叹地哇了声。围着城堡环绕三圈,细致地看过每一处构造后,她往无人的四周瞧了瞧,没找到堆积者,举起挂在脖颈间的相机低喃。
“漂亮的小城堡你好呀,请问我能给你拍一张照片嘛”
海风掠过,她声音含笑道“数三声后还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
倒数三声后,她怡然自乐地将堪比工艺品的沙堆城堡记录在相机里,没有注意到后侧意味着谢谢的法语rci,更没有发现城堡院落的角落窝着一只小猫。
十八岁的生日夜,她在蛋糕前许愿,还去县内的千灯河畔边,放了一盏兔子花灯。
烛光明灭,花灯承载着她的愿望随波逐流,从明月桥而下,她看到原本只有一盏花灯的河面,迎来了数盏她最喜欢的兔子花灯。
似银河倒灌,繁星坠落,河面被花灯映照成浅橘色,道路两侧的人们都惊愕地纷纷回首。
在并非特殊节日的生日夜,十八岁的曲蓁见到了她曾经幻想中的景象,数不清的兔子花灯汇成璀
璨星河,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她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忘记了自己只将这个愿望告诉过曾经的何雨。
十九岁立秋,她长大了不少,在无比茫然的第一年,她遇到了她的伯乐考古老师,并且在那一年的冬夜,她第一次跟队去了期待已久的考古田野。
在山野间、在篝火旁、方向感有短板的她,差点儿绕晕迷路。
那时的她已经学会了防备,最终是一个卖货的好心人给她指的路,甚至还绕了半程将她送回营地。临走时,卖货好心人还送了她一个绣着平安的香囊,等她入帐拿东西出来道谢时,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觉得怅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才回营。
二十岁到二十一岁间,她的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百宝箱,仿佛下一瞬就会从天掉落珍宝。先是微小的点点滴滴,继而到抽中豪华顶奢旅游套餐、美玉无瑕的玉佩等,她变得愈来愈幸运。
命运仿佛格外眷顾她。
但在所有的记忆场景中,对于她而言,最幸运的莫过于在二十二岁这一年遇到了沈之蔻。
只是、她好疼啊。
即使在梦里,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很疼,胸腔内的空气愈发稀薄,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明明早上才给沈之蔻发了消息,再过两天她们就能再见面了,她们即将拥有相拥而眠的周末,即将拥有再一次诉说缠绵情意的机会。可天不顺人意,她好像很难再见到沈之蔻了。
连呼吸都愈发难捱时,梦境开始破碎。
眼前依旧一片昏暗,无法移动身体的曲蓁再次阖上眼睫,几欲昏沉入眠。
迷迷糊糊间,她发现自己真的很贪心,她不甘心就此沉睡,她还想再陪一陪妈妈和她的爱人,还想再看一眼她爱人的笑容。
甚至想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牵着沈之蔻的手淋雪白头。
可她好像好像真的再也
围堵于周遭的横梁传来动静,许久都是一片静谧的塌方有了声响,在意识脱离前,她听到了沈之蔻的声音。
“蓁蓁。”
是幻听吗
她想,不然她的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可一声接一声,甚至还有其它人声也在呼喊她的名字,而在所有喊声中,她只能听清沈之蔻的声音,像囚于极夜的困犯,终于等到了黎明白昼。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的眼角滑落滚烫的热泪,想要回答沈之蔻时,却发现嗓子眼似被黏稠的糖浆堵住般难受,她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的手指奋力地朝侧面的小石块移动,花费掉所有力气握住石块,又举起手用石块在悬面敲了敲,她在心底默声喊。
姐姐、姐姐。
我在这儿。
她并不清楚上帝是否听到了她的声音,但紧接着响起的回声,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她的姐姐听到了。
她的姐姐真的来了。
“蓁蓁,等等我、不要睡、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了。”
冷然的女人声音沙哑,无比温柔地呼唤着她。
“蓁蓁,我在这儿。”
“蓁蓁,别睡着,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蓁蓁,我很想你。”
岭山持续不停的风雪后,小雨降落于山间,掩压在塌方下的曲蓁,视野渐渐被光亮充斥,所有的石块和房梁移开后,雪花和雨滴一同落到她的脸上。
彻底昏睡前的最后一眼,雪花飞舞,她看到了眼眶通红的沈之蔻朝她奔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