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深秋,这家seets冰激凌甜品店亦人满为患,店内开着适中的暖气,衣衫笔挺的服务生端着精致的甜品往复大堂和包间。方寻枝穿着一身米白的羊绒卫衣,暖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竟不能为她添上丝毫的血色,乍看上去纤瘦得有种形销骨立的病态,宛若被天狗蚕食得奄奄一息的月亮。
“一杯草莓之梦,一杯冰雪城。”
程茵茵对服务生说,见方寻枝并没有异议,补充了一句“我请方小姐。”
方寻枝坚持要给程茵茵转账,程茵茵拗不过她,只得收了。
“你说你知道方昕苒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么”方寻枝开门见山地问。
不安感宛若选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方寻枝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格外剧烈,她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呼吸的平稳。
程茵茵将手机推到她面前,是一段录像。
从视角上看,应该是某一段监控,时间是半年前,地点是一家酒店。
几秒钟后,监控录像之中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女人搀扶着另外一个女人,这个视角的监控拍得很清晰,正是杨柳和方昕苒。
方寻枝心头一紧,本能地抓住了自己的领口。
由于情绪波动太大,她喉咙一阵刀割一样的剧痛,忍不住伏在桌上咳了一会儿,程茵茵很贴心地点了暂停,等她重新支起身体后才继续播放录像。
监控影像之中显示,杨柳和方昕苒进了一个房间,片刻后杨柳匆匆出来,举止慌张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方寻枝猜测这应该是杨柳被方养德指使将方昕苒迷晕送到商务合作对象的床上那一段,但随后没过几分钟,那个房间的门被推开,方昕苒走了出来。
此时方昕苒的衣衫整齐,走路步伐轻快平稳,丝毫没有她见到方昕苒那一晚被下药迷晕的绵软无力,这并不是药性没有发作,而是方昕苒根本就没有被下药。
紧接着,她看见了方昕苒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直接用房卡刷开了门。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房间正是她住的那一间。
监控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
只是电光火石间方寻枝便推出了时间线杨柳将方昕苒送到那个aha房间时候,方昕苒还是清醒的,处于没被下药的状态,而方昕苒进到她的房间后也就是方昕苒是在她的房间里吃下了药。
方昕苒出现在她的房间并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
竟然是这样,这样可笑的原因,她从一开始就是棋子,而身为这盘棋局上的执子者,亲身入了棋局博得棋子的信任。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嘴角勾起惨淡的笑,整个人苍白得宛若死人。
*
“听说枝枝妹妹这几天又住院了,你还是看看她去吧。”黎莱拉了一下方昕苒的袖子,此时戏台上又换了一首伤春悲秋的曲子,听得黎莱蹙眉,招手让领班换首热闹的来。
方昕苒穿着一身驼绒大衣,里面套着黑色衬衫,领口辅以简约的蕾丝花边点缀,却将她相貌妩媚的那一面全然收拢,只给人一种不可近观的冷冽。
“过几天我再去看她。”
方昕苒说着,她内心升起没来由的焦躁,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推力推动着她去看方寻枝,但另一种力量却阻拦着她,叫嚣着不让她去。
-她病了你真的不担心么快去吧,她那样温柔会原谅你的。记住以后好好待她。
-你不爱她,你恨透了她,你不是想把她拉进深渊么你已经成功了,下一步你就可以将她彻底丢掉。
-方昕苒,你要知道她是没有过错的,父母的罪孽不能由子女继承,况且方寻枝除了血缘和方家夫妇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体内始终流淌着方家的血,如果你没有介入,她会成为方家最后的既得利益者,踩着你的血骨上位。
两种声音交叠在一处,从嗡嗡的挑衅变成叫嚣呐喊。
每一种意向都在提醒她──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医院的病房装潢精致温馨,外间堆满了各种花束,暖气打得很足,方寻枝穿着一身单薄的衬衣,在床边伫立,看向天上的月亮。
临近月末,下弦月晦暗,在夜幕之中隐约透见暗红。
黎苏刚刚被黎家老太太叫回去了,病房之中只有她一人。在养父母死后她便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只不过她之前身体还很不错,并没有住过院。
她听黎苏说这间病房的开销是方昕苒负责的,黎苏现在还不知道方昕苒的事情,黎苏目前所知道关于方昕苒的只有方昕苒和黎莱的婚姻并非真心反倒为方昕苒进行正面案例的佐证,她未免觉得有几分可笑。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落在床头的一张宣传单上。
──关于洗掉永久标记的手术。
门被轻扣了几声,方寻枝前去开门,门口是崔小雪。
崔小雪觉察到方寻枝眼底一闪而过的轻微失望,即便是现在方寻枝的情绪都是淡淡的,没有疯狂没有激动,只是格外安分妥帖,静得就像是天间那轮残月,从来不吵不闹不哭不嚷。
这样不代表她不在乎,而是她天性使然。
“方小姐,方昕苒说明天会过来看你。”崔小雪见方寻枝要关门,抢先一步说。
“谢谢,我知道了。”
正好,她也有问题想要问方昕苒。
“这是方昕苒让我给你带的宵夜,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崔小雪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糕点盒放在桌上,不等方寻枝反对,便快步走了出去。
方寻枝目光落在糕点盒上,不用她打开她便知道这是她很喜欢的草莓黑森林蛋糕,她一向对甜食有着深深的喜爱,尤其是草莓和巧克力这两个系列──
她并没有对方昕苒说过。
*
“枝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方昕苒快步走进来,她脱下驼色风衣卸掉一身寒风,刚想要拥抱方寻枝,却转头瞥见了昨晚她拜托崔小雪送过来的原封不动的蛋糕,“抱歉枝枝,这几天我工作太忙了。现在才有时间来陪你”
一双幽幽的眼睛盯住了她,方寻枝依旧是安静的,可她的目光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审视。
“方昕苒,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方寻枝顿了顿“之前在酒店那一晚,你说你是因为下药才来到我的房间。请你如实回答我,在你进我的房间之前,你到底有没有被下药。”
方昕苒心头猛地一阵收缩,旋即加速。
这是一个被她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她想永远隐藏下去,此事的罪魁祸首是方养德和方养德找上的那个大学同学杨柳,而不是她,她在这件事之中所扮演的只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可现在这一层秘密表面的精心伪装被撕破,将鲜血淋漓的现实肆无忌惮地挑在她面前。
那一晚上同样是她忘不了的。
她提前知道了方养德买通了杨柳要给她下药,本来她不愿去参与聚会的,根据这个索性将计就计去了,恰好那个酒店是她的资产,而且方寻枝的房间刚好就在同样的楼层。她知道方寻枝是她没见过几次的妹妹,是那两个恶魔的亲生女儿,一时间她便很想看看──要是那两个恶魔知道手中的棋子被送到亲生女儿那里玩弄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可如今将此事尘封起来是最好的。
看方昕苒那顿默的神色,方寻枝已经知道了真相,她的呼吸几乎终止
“方昕苒,我原本就是你的棋子,对么”
许是被拆穿伪装的自我防御,方昕苒退后一步,冷笑一声“方寻枝,你在想什么你是他们的孩子,你凭什么会觉得我能爱上你”
意识之中的一个小人在此时完全占据了上风。
她直接脱下衣服,只剩一条抹胸,她裸露的肌肤上有好几大条密密的缝针痕迹,还有各种针眼留下的很淡但却永不消退的疤痕,以及各种各样锐器钝器击打留下的跟随一辈子的伤疤,控诉着她曾经所受的虐待折辱。
这些伤痕方寻枝在相欢的日日夜夜之中都见过,但有夜幕的掩饰,和信息素刻意的溃乱心神,远没有如今在此处这样触目惊心。方寻枝咬了咬下唇。
“我原本没想到是这样,是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姐姐方昕苒小姐。”
方寻枝唇角噙着奇特的笑意,正如她看过程茵茵展示给她真相之后的神色,在灯光夜色交织之下,宛若堕落天使从地狱之中走出,已经被染得漆黑却始终恪守着天使的行为准则。
“是我带来的困扰,就由我来亲手斩断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再影响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