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白被吓得不轻。
对上连祁眉眼时一个后倾,后背直直地撞在墙上。
在自家门口看到连祁,和在外边巷落里看到连祁完全是两种感觉。
他对连祁是一种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恐惧,巷子里黑糊糊的看不清楚还好点,真光明正大地杵在跟前,宋知白感觉自己像是被摁在虎爪下的食草动物,对方一个皱眉就能轻易扭断他的脖子。
但宋知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连祁用一种故作脆弱的语调说,“你可以帮帮我吗我、我没有地方去了。”
本以为是被寻仇,并且做好赴死准备的宋知白“”
他一时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没有地方去
整颗帝星都是连祁的地盘啊。
而且,连祁不认识他了脸盲
老楼房声控的灯骤然熄灭,又被脚步声叩亮。
忽地,宋知白注意到哪里不对劲,他把手伸长一点,在连祁眼前晃了晃。
连祁浑身肌肉绷紧,但茶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仔细看去,剔透的瞳孔还略有些涣散。
看不见了
看不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他后面
宋知白毛骨悚然,小心翼翼地想把钥匙往门孔里塞,却被轻易挡住。
连祁欺上来,面不改色,“我被骗进了虫星的传销组织,逃跑时眼睛也被撒了毒粉,还好你救了我。”
宋知白往后退。
我不是我没有你走开。
连祁继续往前逼近,音色依旧刻意伪装得温软天真,“好几十个人追杀我,我还受伤了,好害怕啊。”
好几十个人先前那一波满打满算也就十个人,其余的
宋知白不敢吭声。
他才害怕,他真的好害怕。
尤其连祁说到这里,还捂着胸口轻咳,一副摇摇欲坠要倒过来的架势。
当然,倒了个空。
如果连祁看得见,他一定看得到宋知白满脸见鬼的惊惧。
但他眼前一片漆黑,连最基本的光感都无,只能怀疑是不是哪一步算漏了或者,受伤受得不够明显可怜
想到这里,连祁把自己的胳膊卸了下来。
他卸得很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听着清脆的嘎吱一下,宋知白更怕了。
要不是担心出声会被连祁认出来双仇临门,他能当场旋转尖叫再把自己镶到墙里去,什么品种的变态啊。
然后就见变态就晃了晃脱臼的手“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的手被你砸断了,你要负责。”
宋知白“”
负你个头
这碰瓷碰得还能再假一点吗
而或者是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连祁说“我是帝国大学外星语系明年的新生,家里没有钱供我读书,我来京都打工赚学费的,结果遇到这种事。”
被宋知白匪夷所思又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盯着,他也浑然不觉,还在不疾不徐地飙着外语,“can u hei i reay u”
宋知白越听越离谱,害怕更多被不可置信的震惊压下,除了“凶残反派”和“杀人狂魔”的标签外,又暗暗地往连祁身上添个“骗子”。
他虽然对书里内容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连祁根本就没有在帝国大学读过书他会说英语是因为他的童年是在外星一个贫民窟里度过的
什么穷苦大学生啊,编得有模有样,要不是知道连祁的真实身份,他还真的真的也不会信的。
凭心而论,连祁这谎撒得实在拙劣。
且不说从始至终他没有表露出来丝毫被追杀的恐惧。
只仍穿在身上这些价值不菲的衣服手表就绝不是穷学生能负担得起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连祁袖子里匕首根本没藏好,微微卷起的布料下铁光还带着血。
总而言之,讲自己是个拳的或者杀手什么的反而更令人信服些。
但宋知白不敢说。
现在除了怕连祁通过声音认出来他,还怕连祁被戳穿了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一时无语,连祁已经编完了艰难困苦大学生误入险境急需解救的悲情小故事,也注意到宋知白的沉默以对。
他试探开口“你愿意暂时收留我了吗”
宋知白没说话。
连祁又问“你为什么不吭声”
宋知白还是没说话。
连祁本身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虚与委蛇这么久已经是极限。
更何况,这人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作态让他不小心联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人,比如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晕过去还住了很久院的某软脚虾。
再开口难免带了几分火气,“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抬眼间,一粒鲜红泪痣闪过,像错溅在脸颊的血珠,宋知白一个激灵,慌不择路地抓过连祁撑过来的手,飞快地写道是的。
连祁猛地甩开,反应过来后一顿,今天晚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真实的错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知白居然觉得连祁这个表情有点生动,某一瞬间,甚至可以用有趣形容。
当然很快的,他就把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撇开,壮着胆子继续写我是哑巴。
连祁“”
沉默,是今晚的老楼三层十三号房。
最后,瞎子连还是以“同是残疾人,在外就要相互帮助”的无耻名头暂时征用了哑巴宋家的沙发。
宋知白对此不敢发表意见。
毕竟连祁真逼急了要住进哪里,房子有没有主人都一个样。
这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晚。
宴会厅四面的琉璃彩窗全部被打碎,置身其中的上流贵族们脸色苍白,像是被硝烟吓掉了魂的漂亮木偶。
一位穿着昂贵西服的男士瑟瑟发抖,甚至想要躲进旁边女孩繁琐庞大的裙摆。
当然,他失败了。
然后像牲畜一样被乌泱泱地赶作一堆,和众人一起用惶恐的目光看着四周的士兵。
是属于连祁的卫队。
他们来得晚,人数甚至不及宴客的一半。
但每一个人身上的肃杀气息都比刀剑还锋利,像割破什么色彩艳丽但毫无用处的纸一样,轻易就消减掉灯红酒绿下的奢靡气氛。
“报告,二楼击毙持枪反抗者三人。”
“报告,东四西四没有发现上将痕迹。”
“报告,四楼活捉人质一名,等待指令。”
洪亮且生冷的汇报声此起彼伏。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簪满了鲜花的厅堂就成为无人进出的铁桶。
副官面色冷凝,在他的颔首示意下,士兵开始随机抽取幸运观众进行单独会话,“这位公民,按照律法第三百六十五条,我要向你进行征询,请你如实述说事情经过。”
被拎着衣领的男人都要哭了,“我不知道,就是突然停电了,再睁眼,就、就”
士兵“谁先开枪的”
“我、我不知道。”
“你和刘云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真的没有”
“最后一次看到连上将是哪里”
“我一直和程夫人在厕所,什么都没看到呜呜呜。”
和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士兵相比,耽于享乐疏于锻炼的上流人士们就像是一群小鸡崽,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眼看着第一个被审讯完毕的男人湿着裤子被丢出来,在场的人无一不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们对今晚的事变多少都听到风声,本以为作壁上观,把连祁干掉就好了,但想象中没有连祁就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慢慢的,终于有人哭着喊道“我、我知道是谁,放过我,我知道还有谁参与其中。”
副官是在看完所有人证词后收到指令的。
他叫停准备下水搜查的人,险些没老泪纵横。
祖宗诶,半天找不到人,险些真以为您折哪了。
半天找不到的祖宗才洗完澡,正溜溜哒悠悠然地适应环境。
房主打开门后就逃难似的进自己房间了,对此,连祁并不介意,他训个兵还得训半年呢,屋子里平白无故多了个人,确实要好好适应一下。
连祁在四处摸索了一圈,然后发觉手下的沙发很是柔软,他很满意。
再然后发现,自己能清楚地监听到里间人在床上翻身的西索声,就更满意了。
他跟着宋知白回家完全是临时起意。
不回去有不能回去的理由,想杀他的人太多但露出马脚的太少,而且撤离路线被扣得这样紧,说明身边肯定有保密程度很高的间谍。
今晚的事牵扯太多,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他失踪了,更甚是找不到尸首直接宣告死亡。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奈何连祁现下眼瞎,身体那时有时无的病症也是负担,就需要一个可控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以往没有出现过,不被对手任何人所知,不会被谁刻意查探。
所以这个撞到跟前的路人冤大头就很合适。
不知道他身份,不用担心告密。
听到声响来帮忙,说明善良。
看到他先是怕得想跑,说明胆小。
遇到危险和他一起躲酒桶,说明聪明。
加上跟来这一路上听着,这人没跑几步就脚步散漫呼吸急促,身体素质一定极差,搞不好还是久病之身,很好压制。
像这样一个善良胆小聪明还很好压制的人,既然遇到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哦,还很好骗。
说什么就信什么。
也是自己装得太真。
连祁从攀上高位以来,做事一向稳扎稳打,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但不得不说,很有趣。
像一场游戏。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露出个难得天真的笑。
那笑容纯粹,盛着这个年龄少年人该有的张扬肆意。
薄薄一层墙壁隔音很差,宋知白听着连祁毫无掩饰的笑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引狼入室,造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