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这条路,宋知白走了没有几百遍也有几十次,但很显然,对方也提前了解过地形,把唯二的出口都牢牢堵着。
天色黑得早,他们离开咖啡厅时不过傍晚,外面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如今碎了照明的光,周边的建筑在稀薄的暗色中只余一圈轮廓。
水滴声从管道里一滴滴响起,飞行器发动的嗡鸣遥远而空旷,隔着先前降下的一场大雾,似乎有轻而重叠的脚步声靠近。
不得不说,这样的环境和气氛确实很适合杀人灭口。
看着代表瞄准的枪支红点不断闪烁着逼近,宋知白脑子跟着转得飞快。
他对宋青平的报复早有防备,随手可触的工作包里就放着高伏压电击器,唯一的错漏就是没想到仇怨积得那样深,对方胆子那样大,居然直接想要治人于死地。
但蚊子肉也是肉,手里好歹是有武器的。
最近的星警巡逻驻扎点是北面往右小一千米,很巧合的是,那个方向是连祁熟悉的老战场酒吧后巷小黑街。
所以只要用电击器撂倒一两个人,豁出一个开口,跑个连祁出去八成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连祁也不是他们的目标。
再跑快点叫了人来,他还来得及送医院抢救一波。
这年头,只要有口气在,缺胳膊断腿医院都能给治全乎了。
宋知白下定决心,把连祁护在身后就大步朝着自己看好的突破点冲去,一句“快跑”正要脱口而出,自己后边的人就消失了。
下一瞬,似乎有什么机械电路被撞碎,在黑暗里迸出几点火花,与此同时,连祁的声音响起,暴躁且冷峭。
于是,红点迅速远离宋知白的位置,朝着揍了人还捎出两句国骂的连祁逼去。
好吧,好消息是他不用缺胳膊断腿。
坏消息是连祁再成目标了。
从被拽着拖着往身后塞开始,杀死们的目标就很好奇宋知白的脑壳里都装了些什么,居然真想护着他
是多看得起自己,又是多看不起他啊
但这并不影响连祁的好心情。
他现在感觉比掀了虫族一个老巢还舒服。
在心情的加持下,自觉收拾这些不长眼的挡路菜鸡顶多五分钟。
队伍中不断有人软趴趴地倒下,杀手们很快就意识到对手的不同寻常。
而几粒红点迅速锁定位置,炽热的光线从他们手中骤然出击,却只在地面上留下数个焦黑的坑洼。
“别拿枪对着你爹。”
连祁如鬼魅一般的声音森森响起,阴戾尽显,“上一个已经轮回八回了。”
距离最近的杀手一惊,抬手劈去,就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之中怒吼“不要装神弄鬼的,你到底”
咔嚓一声令人胆寒的脆响,这一次被拧断的,是他的脖颈。
死神的镰刀已经出鞘,又一个杀手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无法抗拒地
落在自己肩膀,身后的人却低声问“看那个跟我一起的,死了没”
他瑟瑟发抖,赶紧摇头,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后悔今晚来这里,想要说什么求饶的话,却再无声息。
连祁得到肯定的答案,满意地在裤腿上擦擦手,又有些不爽。
不爽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不爽宋知白是个哑巴,太麻烦,无声无息地死了他可能不知道。
还是要管一下的。
这段时间连祁天天跟在宋知白后面晃不错,但后面与其说是同情心泛滥乐于帮扶一下倒霉催的弱势群体,不如解释为想跟着出来吃柠檬糕。
可谁叫他现在心情好,乐意呢。
连祁像猫戏弄老鼠一样地戏弄着杀手们。
这些人虽然瞧着有模有样的,可对连祁来说,被刺杀和吃饭喝水一个性质,整个帝国想弄死他的人没有成千也有几百,再来三倍人数都不算多稀奇。
更何况,之前那么些个精密的围剿他都能全身而退,这次不过等等。
周边尸首躺了满地,连祁正把一人打得五彩缤纷,但就在伸手预备缴下对方枪支时,一股子隐秘的痛意从他腹内升起。
说来,这具身体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像呕吐、肚子疼全身没力气之类的症状了,导致连祁本人都没把它们放在心上,直接和因为打仗时留下旧伤,雨天时不时疼一下的肩膀脊背膝盖等划了等号。
他心想,不至于这样倒霉吧。
寻常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偏偏要在干架的时候犯病
事实证明,在这方面命运就从没垂青过连祁,比先前那次还要强烈很多的刺痛炸开,仿佛一把刀在肚子里搅拌。
力气也像暴晒后干涸的河流,迅速地消减下去。
战场上一秒钟的动摇就足以改变战局,连祁掌心一错,改手袭向脖颈,匮乏的劲道却没能把那人脖子扭断,只得险险一跃,躲过一道回击的射线。
宋知白全程躲着杀手找着连祁,他在雾气中循着声音转了大半圈,好不容易看到人,就看到连祁脸颊上被划出一道血线,整个人仿佛失去支撑般,后背重重靠在墙壁上。
完蛋,打不过不是要死了吧
更要死的是,宋知白看到自己右手边竟还有一个杀手
杀手们分得清轻重缓急,连祁先前漂亮利落的身手使得他们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连祁身上,宋知白一身隐蔽的黑色大衣,又屏着呼吸贴着墙,以至杀手惊弓之鸟般紧紧盯着连祁,竟没注意到他。
意识到这一点,宋知白在对方射线枪举起的那一霎,就急忙扑过去,和那人扭打成一团。
拳头像砸在石头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只手摸索着电击器,用力地朝身下一捅。
杀手尖叫地捂住眼睛。
宋知白这才看到,戳在他眼眶里的是一截笔尖古地球流传下来的铅笔,现在很少有人用了,只是宋知白格外喜欢它落在纸张上的质感,没想到还能当做武器用。
那人形态实在悲惨可怖,如果是平时,宋知白一定会感到害怕,但连祁正努力地招架着杀手的攻击,彼此牵制。
性命攸关,也没空去害怕去想太多,他匆匆地补了一下电击,抓起落在手边的射线枪对着前方就是一扳机。
多稀奇,宋知白这辈子只经历过两次枪战,也只打过两次架。
上一次和连祁一起,连祁差点要弄死他,这次还是和连祁一起,连祁却在保护他。
哦不,他们在试图互相保护。
这个念头闪过后,压制着连祁的那个杀手就倒下去,身后腾起一小片血雾。
他第一次用枪,成功了。
连祁只缓和片刻,就把莫名的疼痛强忍下去,他听着宋知白剧烈的喘息声,脚跟前垂死之人痉挛的响动,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么脆弱的玩意儿,买条鱼都不敢自己动手弄死的人,敢碰枪还为他杀了人
连祁不知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飞快地解决掉剩下的杀手。
继而走向宋知白,“吓傻了”
宋知白抬眼,手一动不动地垂着,没有碰智脑。
脱了手的枪后坐力很强,磨得掌心还在微微发热,他又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点开帝国律法,播放道“若帝国公民的生命权受到侵害,可制止对方行为,视为决斗,生死不论。”
冷冰冰的合成音回荡在并不繁华的街道上,像是论证着什么真理。
连祁扬了扬眉,今晚的小哑巴给了他太多惊喜,让他有点可惜自己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还想说什么,疼痛感翻天覆地变本加厉,一个趔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倒下去。
宋知白给连祁的观感一直是瘦弱的哑巴小可怜,经历这桩事后,顶多变成了急了会咬人还会狡辩的、瘦弱的哑巴小可怜。
但当他结结实实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时,才意识到,哑巴小可怜的胸口竟也可以用可靠来形容。
经历过那样的危急时刻,宋知白表面平静,但还是有些浅薄的惶恐。
帝星处决叛徒经常会进行全球直播,本国百分之八十的年轻人也服过兵役上过战场,但他很少接触和关注那方面,原本打算好好消化那些多余的情绪,结果就全部被突然倒下的连祁吓没了。
受伤了
肯定是受重伤了
宋知白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把人抱紧了抄起来就往外跑。
完全没察觉到怀里人彻底晕过去前微弱的挣扎和抗议“不、不要公主抱”
绘着红色十字图案的飞行器滴滴滴地在路上行驶着。
一直到医院,连祁都虚弱地闭着眼睛,明亮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
眼看着怀里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宋知白险些以为他要死了。
可匆忙而全套的检查过后,医生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你说你们被人袭击了,但你爱人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外伤。”
宋知白表情苍白“我知道,可他晕倒了。”
顿了顿,又不解地澄清道“他是我的朋友,不是爱人。”
医生的神情变得更加奇怪,倒有些谴责的意味,让宋知白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渣男。
然后,医生推了推眼镜,石破天惊,“那你知道你朋友怀孕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