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仍不见放晴,天空灰蒙蒙的,氤氲着潮湿的薄雾,似乎随时会再落一场雨。
这样的天气下,祁幼安不大愿意让宋泽兰出门。
但她劝不住,在她万般依依不舍的眼神挽留下,她媳妇儿还是带着梨儿出门了,只留下月儿照顾她。
祁幼安精神还不错,在床上百无聊赖躺了大半天,还是没有睡着,便将月儿唤进来,“你快让管家给我请个识文断字的人过来,会照着书念就行。”
月儿倒也一眼看出了她的烦闷,机灵的小丫头心中当即就有了人选,“大小姐,您等着。”
丢下话,就小跑着出去了。
这附近最近的私塾是赵小乌她爹设立的,祁幼安估摸着即便去她家找人也得小半个时辰,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小月便带着人来了。
内室的帘子被掀开,裘袅袅搀扶着明韶华跟在小月身后进来。
看清她们一瞬间,尤其是依旧带着病容的明韶华,祁幼安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不是吧你们这么缺钱”
裘袅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混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我们怎么可能缺钱华姐姐可是名门山庄的继承人,我更是西”
明韶华脸色微变,不等她说完便急道“袅袅”
“你凶我”
裘袅袅一怔,满眼不可置信,没想到对她万分宠溺的华姐姐会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自幼便受尽娇宠的人儿撇了撇嘴就要生气,下一刻迎上明韶华暗示提醒的眼神,气焰顿时就落了下去,委委屈屈开口“西村口卖鱼怎么了,我家鱼新鲜,买的人可多了,凭什么看不起我”
“”
祁幼安沉默了,她看到明韶华给裘袅袅使眼色了。
让明韶华出声提醒,会巫术,西越国姓裘,这一身姿容仪态也绝非村口卖鱼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
种种结合来看,她心里愈加怀疑裘袅袅与西越脱不了关系,但现在并不是揭穿亦或者质疑的好时机。
她现在下床都困难,小月又是弱女子,难保她们不会为了隐瞒身份对她痛下杀手,即便喊人救命,府里那些个家丁护院打打地痞流氓还行,也根本保护不了她。
甚至,杀他们也只是顺手的事,一切须得她身体好了再说
明韶华轻咳了声,“祁小将军,听说你醒了,我们过来看看你。我恰巧也识得几个字,不知祁小将军想听什么书”
她顿了顿,又客客气气道“小将军莫误会,是我闲来无事,且宋大夫有大恩于我,并非是为了挣钱。”
裘袅袅难得寡言,只安安静静听着明韶华说话。
“那就麻烦你了。”
祁幼安权当没察觉异样,让小月去书房随意取了一本书过来交给明韶华,“多谢。”
“不客气。”
这些天明韶华的身子相比之前已经很好了,一直到小月送药过来,才起身告
辞。
祁幼安没有挽留,到了下午明韶华又过来了,接着上午的读到的地方继续念。
裘袅袅与她形影不离,也跟着过来端茶倒水,顺带将祁幼安也照顾了。
这倒是让小月也得了空闲,只送了趟茶水糕点,就去找小姐妹聊天去了。
傍晚,宋泽兰回来没有见到小月,再往里走就听到了女子温雅知性的读书声。
她微微一怔,敏锐的听力让她很快就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眸色浮现些许诧异,抬手掀开了內帘,“安安,我回来了。”
小月不识字,恰巧拿了本消遣时间的话本子,里面的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祁幼安正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她声音不由一喜,却立马又装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媳妇儿,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天,都快无聊死啦。”
明韶华笑着合上书页放在桌上,倒是裘袅袅看不惯她装可怜,冷哼了声,“无聊这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祁幼安一门心思在她媳妇儿身上,连个眼神都不带给她的,把裘袅袅气得不轻,“祁幼安,你就是个过河拆桥的混蛋,华姐姐辛辛苦苦念了一天的话本子,原来都是给狗读的。”
这倒令祁幼安无法装聋作哑了,“你也听了好不好,你也是狗”
裘袅袅正欲反驳,便被明韶华牵住了手,“袅袅,倒也怪不得小将军,区区话本子,如何比得上宋大夫”
“啊”裘袅袅愣了下,忽而恍然大悟,冲祁幼安挑了挑眉坏笑起来,“啊对,华姐姐说的对,话本子确实不及宋大夫解闷,我们就不打扰了哈哈,告辞告辞。”
祁幼安把她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又羞又囧,“裘袅袅,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我能做什么”
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她急了。
裘袅袅却不理她,转身离开时对着迎面走来的宋泽兰挤眉弄眼,宋泽兰不由得多想,脸颊瞬间就泛红了,语气却如常道“外面又下雨了,你们不若再待会儿”
“不了不了,”裘袅袅频频摆手,“华姐姐也该回去喝药了。”
明韶华满眼宠溺,侧眸看着裘袅袅点了点头。
聪慧如宋泽兰,当即便明了她的护短。
唯一能帮腔的明韶华指望不上,宋泽兰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也好,那你们回去吧,把伞带上,注意着莫淋雨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今日谢谢你们了,安安这家伙有口无心惯爱胡说八道,等她身子受得住了,我便让娘捉着她去给你和袅袅赔个不是”
“”
祁幼安觉得自己罪不至此,却不敢吭声,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让媳妇儿陪着自己被裘袅袅调侃。
一直到明韶华她们离开,她还跟只鹌鹑似的躲在薄被下不出声,宋泽兰拿起桌上的话本子坐到床边,才伸出纤纤玉指挑起一处缝隙,温柔缱绻的声音里含着笑,“不是盼着我回来么,怎么又躲我”
祁幼安忙探出头,露出一双温软干净灿若星辰的眸子讨饶道“媳妇儿,我觉得我罪不至此,可不可以不去给她俩道歉况且,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啊,话本子固然有趣,但我也确实盼着你回来。”
宋泽兰垂眸看着她白净乖巧的脸,心尖儿软了又软,“可以,不愿便罢了,方才你与袅袅斗嘴,明小姐却将我牵扯进来,倒也算扯平了。”
她的话让祁幼安不由想起刚才那一幕,没忍住笑了起来,宋姐姐确实挺无辜的,但谁让她是自己媳妇儿呢。
四目相对,宋泽兰瞧出她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惩罚似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到底是没舍得用力,“安安,有这么好笑吗”
祁幼安点头,又连忙摇头,最后还是憋不住笑,“裘袅袅实在太坏了”
但随即话锋又一转,“不过她看起来比裘媚儿好太多了,应该不会是敌人。”
宋泽兰微微愣了下,“安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祁幼安没打算瞒她,将今日裘袅袅说漏嘴的话告诉她,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祁朝燕应当有能力查出裘袅袅的真实身份,不过我不敢拜托她查,若让她知晓裘袅袅是西越人,明少庄主这桩姻缘必定要黄了。”
“那便不管了,我瞧着她二人也没什么坏心思,若是处成友人,她们应当不会害我们,若是没那缘分,等明小姐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让她们离开就是了。”
“咳咳,我当时想的是先不打草惊蛇,等我身体就好就带人把裘袅袅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她的身份”
祁幼安鬼鬼祟祟声音压得极低,还努力仰起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惹得宋泽兰好笑不已,抬手帮她把滑落的薄被拉上来,“好了,你睡会儿吧,明日我便不出门了,接着给你读话本子”
两人都忘了陪听的裘袅袅,她自己却是过了一夜,仍惦记着故事的下文,次日等明韶华喝过药,便拉着明韶华一起过来了。
熬药的时间差不多,侍人们各自送药的时间也相近,祁幼安却还在喝药,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抗拒,却在盛着乌黑汤汁的勺子递到唇边时,老老实实地张嘴咽下。
她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会乖乖喝药的,裘袅袅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目光又落在宋泽兰侧脸上,“我就想知道换个人过来喂药会不会这么省心。”
祁幼安吞咽的空隙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宋泽兰无奈地开了口,“会,若是换作娘来,再有十碗也喝完了。”
“啊不不至于吧我觉得这过河拆桥的混蛋更听你的话。”
裘袅袅顿感惊讶,想了想又说道“宋大夫别心急啊,等她能自己喝药就快了,当初华姐姐卧床不起时,也是我一勺一勺”
“裘袅袅,”祁幼安咬牙切齿,咽下药便迫不及待道“什么叫过河拆桥的”
她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勺泛着苦味的药汤递到了唇边,宋泽兰好似局外人,除喂药以外的皆不关心,“喝药,药凉透功
效就差了。”
祁幼安heihei”
裘袅袅不厚道的大笑起来,祁幼安没忍住脾气,瞪了她好几眼,等喝完药便没好气开口“你来干嘛,没事快走。”
“怎么,碍你事了”
裘袅袅又开始用昨天那种眼神在她和宋泽兰身上来回流连,祁幼安气到无话可说,可又怕她再口无遮拦,别过头不情不愿道“不碍事,怎么会碍事呢,你想待多久待多久。”
宋泽兰瞧着她气鼓鼓模样,好笑又无奈,也不计较哄她吃药时那一番折腾了,温柔的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沾染的药渍,“安安,好好说话,袅袅和明小姐来探望你,是一片好心,你怎可赶人”
“她哪是探望我,分明是想气死我。”
宋泽兰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祁幼安也不知自己矫情什么,眼眶都要红了,过分苍白的小脸看起来万分脆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安”
宋泽兰开始反思自己说话重了,刚要安慰,就被人从身后拉起来了。
裘袅袅把她推到一旁,一脸的怒其不争,“她是乾元君啊,皮糙肉厚的乾元君你这么娇惯着她干吗该打打该骂骂,别被表象骗了,小心她蹬鼻子上脸欺负你。”
祁幼安懵了,宋泽兰也身形一滞,眼底的一抹不可置信最终化为惊诧,“袅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两个人四双眼睛齐齐望向裘袅袅,尤其是宋泽兰,满是求知欲的眼神令她突然就害羞了,“宋大夫,我我猜的,你身上沾染的有乾元君的信香,总不能是别人的吧”
“你可真是个狗鼻子。”
祁幼安心虚地不知如何面对她媳妇儿,悻悻地拉起被角蒙住了脸。
她若是早知道裘袅袅会来,方才就老老实实喝药,而不是缠着她的宋姐姐索吻了。
当然,现在后悔也晚了,乾元君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了。
裘袅袅只当没听出她在损自己,“谢谢夸奖。”
随即又笑嗤了句怂货,便将目光再度落在了宋泽兰脸上,有些好奇道“你还有小将军是在瞒着分化的事情吗她怎么突然就分化了”
饶是温润淡漠的明韶华也颇有兴趣看向宋泽兰,“您不愿意告诉我们也没关系,我们不会说出去的,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也尽快开口,在下与夫人义不容辞。”
久久等不到她媳妇儿的回答,祁幼安又把脑袋探了出来,“对,突然就分化了,你们当不知道就好了。”
“会的。”
明韶华点了点头,牵起了裘袅袅的手,“昨日的话本子还没读完,袅袅也惦记着,故而我们今日不请自来,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和袅袅就先回去,改日再过来。”
祁幼安没说话,留不留得看她媳妇儿的意思,尽管此时她倒是很想让裘袅袅留下来的。
毕竟碍于外人在,她媳妇儿肯定不会责怪她,这般想着,她又心虚地看了眼她媳妇儿。
宋泽兰
心情很复杂,有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挫败感,祁幼安的小心思她权当看不见,眼眸轻抬笑了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去取。”
昨夜入睡前,她给祁幼安读了一段,又随手搁在了桌上。
裘袅袅进来时就看到它大大咧咧躺在桌面上了,听宋泽兰这么说,忙道“不用。”
她自己走过去将话本子拿了起来,又递给明韶华,在她期盼的目光中,明韶华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话本子翻找昨日留下的记号。
温润如玉的声音徐徐传来,众人默契地都不再提及方才的小插曲。
宋泽兰将空碗送到外间交给小月,又让她送些茶水糕点进来,便回到床边坐下,陪着祁幼安静静地听书。
只是无论祁幼安,还是裘袅袅都不是能沉下来的性子,再加上故事也确实有很多值得探讨的地方,没一会儿就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再度融洽起来。
昨日是明韶华自己念,今日多了宋泽兰,她俩替换着念,使得祁幼安和裘袅袅听得都很意犹未尽,裘袅袅回去睡觉时还有些依依不舍,约定了明日还会过来。
她们走后,宋泽兰将话本子收起来,又与小月一起收拾屋子,忙忙碌碌的身影在烛影下显得平淡又温馨。
收拾妥当后,又忙着为祁幼安擦拭身子换药,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倒是祁幼安沉不住气,在宋泽兰给她换好衣裳准备离开时握住了宋泽兰的手腕,吞吞吐吐说道“那啥,媳妇儿,那个已经暴露了,怎么办啊我知道错了。”
但总不能为了不暴露乾元身份,一直吃素活守寡吧
想起早上那个香软馥郁令她意犹未尽的吻,再想想活守寡离媳妇儿远远的牵个手都不行的画面,祁幼安不由打了个冷颤,不行,她绝对接受不了。
宋泽兰垂下的眼眸将她的小心思看的透透的,唇角不由扬起,“安安当真只是认错吗若是,便原谅你了。”
丢下话,她又要离开,奈何挣了挣,手腕依旧牢牢被无赖握着不撒手。
一双秀美细长的远山黛眉微微上挑,宋泽兰略带不解地看着她,“安安,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
迎着她清亮的眸子,祁幼安憋红了脸,“媳妇儿,单单掩饰我的信香有些有些不妥,还得再想个好法子。”
宋泽兰不置可否,继续静静望着她,祁幼安不得不咬着牙,忍着满腔羞意说出心里话,“宋姐姐我们都成亲了,亲一下都不行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
一整日都要过去了,宋泽兰还觉得衣领遮掩下的契口若有似无泛着痛意,为了让她吃药,自己毫无底线的纵容,竟成了眼前人的只是亲一下
“这样啊”
宋泽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祁幼安热烈殷切的注视下,抬手将她的手打落,然后悠悠转过了身,“安安不愿我便不勉强了,明日就让娘过来照看你吧,想必安安一定会很开怀”
祁幼安傻眼了,回过神就觉得腮帮子生疼
,“别别,不要让娘来”
她慌了,却连宋泽兰的衣角都抓不住,回应她的只有宋泽兰风姿清婉的背影和不动声色的勾起的唇角。
“”
祁幼安摩挲着自己的腮帮子,在床上郁闷好久,试着起身,却是动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
她忍不住骂了骂自己废物的身体,还上品乾元君呢,修复的也太慢了。
全然忘了十几天前,自己差点儿没了半条命。
她在房间里长吁短叹,小月在外面听得厌烦,“大小姐,您能不能别再叹声叹气了,少夫人只是去沐浴更衣,又不是跟您和离了。”
祁幼安犹如被捏住了脖颈,当即就沉默了。
然等待的时间度日如年,没过一会儿,她便又急躁了,“小月,我媳妇儿还没出来吗”
浴室只隔着一道墙,若不是门紧闭着,哗啦啦的水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小月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然后就听见祁幼安叫她进来了。
祁幼安大抵猜到她媳妇儿让她隐瞒乾元身份的原因了,她心知自己即便分化乾元君,也与梅清栎绝无可能,觉得她媳妇儿不过多想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可今日说到这个份上,她媳妇儿还是默认让她隐瞒身份,不难说明她媳妇儿很介意的
不顾床前站着的小月,她在叫梅清栎过来谈谈和找祁朝燕帮忙之间纠结了会儿,才压低声音说道“小月,明日你去将军府一趟,跟管家说我想见见母亲。”
这些天祁朝燕不是没想着探望,而是吃了宁芳几次闭门羹,拉不下脸了。
小月颇有些为难,看祁幼安的眼神为难之中还带了几分赤裸裸的谴责,“夫人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祁幼安也撇了撇嘴,没有任何心软的意思,“不要废话,你不去我也会打死你的。”
闻言,小月眼中就只剩下了谴责,“奴婢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小月不情不愿,但到底是去了趟将军府。
两军交战,祁幼安休养这些日子,祁朝燕须得坐镇后方,收到消息后深夜才赶回来。
迫于祁幼安的淫威,小月偷偷开了后门放祁朝燕进来,又引着她来到祁幼安的住处,夜深人静没有惊动任何人,但瞒不了与祁幼安同居一室的宋泽兰。
宋泽兰白日里教下人们把配制的草药洒在墙墙角角,剩下的做成香包随身携带,她自己也做了三个香囊给祁幼安和宁芳,还有她娘,忙活了一天。
终于能休息了,深更半夜睡得正沉却又被吵起来,饶是她脾气再好,得知祁朝燕就在门外急等着进来,也禁不住气恼。
匆匆穿好衣裳,去开门之前又绕到祁幼安床前,平日里温柔款款的人儿伸出手,掐了掐她白净粉嫩的脸颊,“袅袅说的对,安安你就是个混蛋,大将军过来竟也不提前告知于我。”
她用了三分力气,可把祁幼安委屈坏了,“我哪里知道她会这个时候过来”
宋
泽兰嗔了她一眼,松开手就要过去开门。
却又被祁幼安叫住,“不着急,你穿厚点儿,外面再罩个披风,莫着凉了。”
宋泽兰定定看了看她关切的眉眼,笑了起来,“不冷的。”
“那我尽快”
祁幼安暗自决定,说完正事就立马赶祁朝燕出去。
幸好房子隔音好,祁朝燕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否则脸又要黑了。
宋泽兰又感动又想笑,轻轻点了点头,便出去开了门。
这两天断断续续下雨,路尤为难走,祁朝燕看起来也有些狼狈,鞋子上满是泥污,身上脸上也溅落着泥点子,黝黑的肌肤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像是被某种枝叶划伤的。
宋泽兰沉静温婉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便规规矩矩欠身行了一礼,“大将军安好,安安在里面,她身体不适不便起身,还请您勿怪。”
她低头,倒是没有看见祁朝燕在门打开的这一瞬冷淡的神情缓和,甚至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拘谨。
不过总归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军,祁朝燕端着姿态,气势仍稳稳压宋泽兰一头,“不必多礼,这些天辛苦你照顾幼安了。”
“大将军客气了,我照顾幼安是应当的。”
宋泽兰浅浅一笑,透着客气与疏离。
祁朝燕蹙了蹙眉,沉默了有一会儿才低低说道“先前确实是我失职,幼安她娘说的对,我对幼安关心太少,锻炼她应该是在我能掌握的安全范围之内,而不是放任不管,这次她受伤我有很大责任。”
她寡言少语独断专行惯了,几乎是第一次在小辈跟前认错,宋泽兰觉得匪夷所思,她自己也别扭,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无论怎样,幼安都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娘也是我唯一的夫人,你你该叫我一声母亲的,跟幼安一样,在我面前不必恪守礼节。”
似乎是觉得自己态度强硬了,她不等宋泽兰开口,迟疑了下就又说道“不愿也没关系,往后不必行礼了。”
丢下话,她跨步进了屋内,直奔里间而去,在距床前几步远的位置站定,“幼安,你身子如何了”
“还行,”祁幼安一眼就瞧见了她的狼狈,“你没在将军府”
“嗯,我本欲把兵符交给你,让你坐镇后方,可你出了事,五皇女又三番五次到将军府以探望为名试探我,我装不下去便去了军营。”
祁朝燕微微别过头,有些尴尬,“这两天下雨,路不怎么好走,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祁幼安有些难以置信,又忍不住不厚道的笑了,“您可是马背上长大的。”
“是追风脚下打滑,冲进了灌木丛里。”
祁朝燕眉心跳了跳,“你找我有什么事”
祁幼安知晓她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为了速战速决也不再说些废话,直接道“你能不能把梅清栎弄出佑宁城,不想看见她。”
“她不在佑宁城,在平崖山陈成业那里,你娘说她害你,我故意把她
支走了。”
昏暗的房间里,祁朝燕的眉间似乎也蒙上了晦色,“蛮人凶残无比,她若贪图军功不听军令贸然行动落入了蛮人的陷阱里,本将军也别无他法。”
祁幼安蓦然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抹冷意,“你要杀她其实是娘亲误会了,梅清栎虽是个累赘,但她确实不是故意的。”
她能理解梅清栎非要杀了祁昊宇夺回身体的心情,也明白了梅清栎为何会被虫子吓晕,当时唯一让她恼火的是命都要保不住了,梅清栎还婆婆妈妈事儿多的要死,即便是坤泽君,被抱一下能怎么了清白有命重要吗
“皇家人没有一个无辜的”祁朝燕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你先把身体养好,这是目前你唯一需要做的事。”
“有事安排我”
祁幼安心情很复杂,她大概猜到了祁朝燕想说什么,无非是皇帝薄情寡义,不配臣子效忠。
但造反风险实在太大了,她一条命不足惜,万一连累了她娘和她媳妇儿,死都难安
祁朝燕也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沉默良久还是开口了,“前些天我也问过你媳妇儿上一世的事,我那时虽有造反之心,但天下大乱之时仍率领将士们抵抗南蛮铁骑守他梅氏江山,他却犹顾着皇家威严,得知真相却不思为你正名,反而一杯鸩酒将历经千辛万苦还你清白的你媳妇儿毒杀在天牢里你媳妇儿说她重生之后夜夜噩梦缠身,若非后来失忆,早就抑郁成疾,能不能平安活到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
祁幼安满眼伤痛,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媳妇儿只说若非御赐的那杯毒酒,乱世里根本不敢想会有何等遭遇
祁朝燕再度沉默下来,许久才又说道“你娶了个好夫人,她心疼你,不像让你知道她受的苦,但你好好想想,她名义是你的弟媳,却反过来状告夫君为你申冤,且不说祁昊宇的迫害诋毁,就是不明真相的世人唾沫都能淹死她,落在她身上那些不堪的肮脏的侮辱谩骂你应当也想象得出来。”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若知道便不会如此优柔寡断了。本将军拼死拼活阻拦蛮人北下之时,他不去为本将军的女儿平反抚慰军心,反倒背后鸩杀本将军的儿媳灭口,此等无情无义无德无能的狗皇帝,你以为不造反就能善终吗”
祁朝燕回头看了眼身后,接着道“上一世你害了她,这一世你又将无辜的她牵扯进来,难道你还要再害她一次”
她语气平淡,但那双冷漠寡淡的眼睛却令人无处遁形,凌厉尖锐,将祁幼安质问的哑口无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祁朝燕没有待太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准备走了,“不急,幼安你慢慢想,我不勉强你,不愿意也罢,我会给你们找好退路,等我事成再风风光光迎你们回来。”
祁幼安没有理会她,却也在她意料之中,她再次丢下一句好好休养便出去了。
祁朝燕没有让宋泽兰送她,宋泽兰便回了房间。
脚步声渐近,祁幼安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换上了笑脸,等宋泽兰的身影一出现,便不停招手,“媳妇儿,一起睡吧求你了”
宋泽兰只看着她上半身倚靠在床头,便下意识皱眉,安安,你怎么坐起来了不是说了要过一段时间才可以吗”
她没注意到祁幼安说什么,快步走来便要扶着祁幼安继续躺下,祁幼安倒也没拒绝,顺从躺下,边看着她笑,“宋姐姐,我想跟你一起睡。”
视线对上,祁幼安目不转睛的凝望,终是让宋泽兰松口了,唇边勾起的浅笑夹杂着无奈,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答应你就是了。”
她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叠放在床榻中间,又去屏风后将自己的薄被抱过来放在外侧,之后便吹灯摸黑上了床榻。
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祁幼安也见好就收,没有再作妖,只伸出一只手越过楚河汉界,黑暗中摸索着握起身边人的手,“媳妇儿,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做噩梦了”
“嗯,安安不怕,有我”宋泽兰回握住她,却是话未说完就明白过来,愣怔了一瞬,“是,已经不会了。”
她的心头有暖流划过,片刻斟酌着又说道“安安,我是故意在大将军跟前说那么严重的,只是想让她对你多些愧疚,你会不会怪我”
祁幼安权当不知她意在安慰自己,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祁朝燕今日没教训我,和和气气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心虚了。”
宋泽兰嗯了声,“方才与大将军随意聊了几句,她确实不再像以前那般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语气和缓了许多。”
“媳妇儿,你信不信,祁朝燕怂了,”祁幼安附和着贱兮兮一笑,“娘亲不理她,再跟你我结怨,她就跟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了。”
宋泽兰侧过身面对着她,伸手不见五指的床帐内,似乎也看到了她脸上幸灾乐祸的傻笑,不禁勾起唇角,“自是信的,大将军最是识时务。”
识时务的大将军
祁幼安在脑海里幻想了下祁朝燕在她跟前伏低做小的画面,笑的不行。
见着她的情绪好转,宋泽兰放了心,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身子也往外侧挪了挪,“安安,睡吧,我困了。”
奈何低估了祁幼安对她的喜爱程度,刚撒开手就又被握住了。
时隔多日的同床共枕,身边人的气息教祁幼安分外心满意足,很快便睡着了。
她一夜好眠,宋泽兰却顾忌着她的伤,始终担心自己再如从前那般熟睡中不知不觉拱入她怀里,一直睡得很浅,且易醒,天蒙蒙亮就起床了。
祁幼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医馆,被褥里并无余温。
这让祁幼安的心拔凉拔凉的,一脸的绝望、心死,好在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被褥还在,说明今晚还可以睡在一起,随即又乐得合不拢嘴。
一会儿伤心的看起来快活不成了,一会儿又旁若无人的傻乐,可把前来送药的小月吓得不轻,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大小姐,您该不会是患上失心疯了吧”
“”
祁幼安的笑容凝滞在唇边,最后狠了狠心认下了,“对,你敢不敢把宋大夫请过来给我看看脑子”
若是小月能把宋姐姐叫回来想想还是很期待的。
但小月却是个不争气的。
小丫头摇晃着脑袋,坚定的拒绝了她。
“唉”
祁幼安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王大夫成吗
“”
祁幼安以为自己眼花了,然很快内帘被掀起,裘袅袅与明韶华一起走进来,“王大夫不成,赵大夫钱大夫孙大夫李大夫也不成吗”
“”
又是欠扁的裘袅袅,祁幼安的嫌弃写在脸上,“不成给你换个王姐姐你愿意”
裘袅袅揶揄的笑容瞬间也僵在了脸上,很显然,她带入了王老大夫那张满脸褶子的脸,嫌恶,又气急败坏,“祁幼安,你说什么那张老脸倒贴给本公本小姐,本小姐都不要,刷贡桶都是他祖上积德”
“袅袅”
明韶华无奈的开口,温和如玉的眼神却落在祁幼安脸上,隐隐带着探究。
但她不露痕迹的打量却瞒不过祁幼安,身为习武之人,且又是上品乾元君,即便重伤未愈,她也有着惊人的敏锐警觉。
她没有表现出来,裘袅袅却犹如被抓住了后颈皮,瞬间安静,但似乎是被祁幼安气狠了,还想着报复,潋滟秋波的眉眼流转,就想到了好主意。
来到桌旁时,她已经换上了妩媚勾魂的笑,染着朱红丹蔻的玉指将明韶华按在椅子上坐下,又顺势勾住明韶华的脖颈俯在肩头,“自然不愿意,唯有华姐姐是我心头好,倒是祁小将军”
她话还没说完,明韶华就接了过来,“前些天夫人带回来一个卖身葬父的坤泽君,极为貌美,多次有意无意接近府上的人打听将军府和你瞧着目的不纯,我派人去查她的身世,却又没查出任何异样。以我和袅袅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这女子绝对有问题。”
“我看八成就是冲着你个混蛋来的。”
裘袅袅已经收了那副妖娆模样,冲祁幼安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宋大夫对华姐姐有救命之恩,你要是守不住初心换了别的心头好,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
一头雾水的祁幼安渐渐听出头绪,强撑着坐了起来,“我娘亲绝不会如此糊涂,她绝不会做令宋姐姐心生嫌隙的事,我也不会。”
“量你也不敢。”
裘袅袅傲娇地冷哼一声,又去拿昨日的话本子教给明韶华,明韶华接在手里,却没有打开的意思,“袅袅,小将军怕是没心思听杂书。”
“有什么好担心的,有我和华姐姐在,她要是敢弄出什么幺蛾子,杀了便是
,”裘袅袅不以为然,“要不是华姐姐不让我乱杀无辜,她早就在我手下悄无声息死几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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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魔女,祁幼安看着她妖娆绝艳的脸上露出阴狠的杀意,说着杀人如喝凉水的话,捂着胸口轻咳了咳,问一旁脑子已经转不过来的小月道“娘亲安排她在哪里做事”
“厨房”
祁幼安问到了想要问的,就让她出去,“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不准被她察觉了。”
身处边关,细作、探子什么的,几乎年年都能听这类的传闻,小月迟钝地对上她凝重的眼神,总算反应过来了,义愤填膺道“奴婢知道了,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月都听明白了,裘袅袅却没想往这方面想,反而以为祁幼安对那貌美坤泽君感兴趣了。
祁幼安目送着小月出去,刚把视线收回来,就看到裘袅袅正眼神不善盯着她,“”
她相信自己痊愈了眼前这俩人都不是对手,但眼下小月都能把她从床上揪下来打得鼻青脸肿,更何况裘袅袅
强烈的求生欲让祁幼安不得不出言解释“你别想歪了,我保证我对她没意思,我只是想见见她,我是为了正事,此事涉及机密,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是吗”
裘袅袅眼神缓和了些,但还带着怀疑的,好在明韶华信她,点了点头,还替她说好话道“前线不是还在打仗吗相信小将军应当是猜侧到了那女子的身份想求证一番。”
“对,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把她带过来让我见她一面。”
祁幼安怀疑她们口中所说的这坤泽君就是消失许久的裘媚儿,只是这妖女太过危险,不可大意,有她们在场自己的小命才能无忧。
她甚至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即便裘袅袅与裘媚儿相识,有明韶华在,裘袅袅也不敢对自己下手
这点儿小忙,明韶华自是没有任何迟疑的答应下来,“此事教给袅袅吧。”
那女子被宁芳安置在距离祁幼安住处很远,祁幼安几乎也不会踏足的厨房,几乎不用想什么借口,裘袅袅干脆利索的就要出去,祁幼安连忙叫住她,“等明日吧,我还没有准备好。”
裘袅袅头也不回,大手一挥,“不用准备什么,你要是也觉得她有异常,我直接帮你杀了她就是。”
“”
祁幼安急得想下床拉她,倒是明韶华看出了祁幼安对她们的不信任,出声叫住了裘袅袅,“袅袅,回来,我们只是帮忙,一切听小将军吩咐就是了。”
“对对,先别去”
到底是明韶华的话分量很足,对她言听计从的裘袅袅一脸狐疑,却还是听话的回来了。
祁幼安松了口气,“明日吧,我这药还没喝”
“这个理由”
裘袅袅嗤之以鼻,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喝药的时候,祁幼安是抗拒的,但想着这么多天了也没什么事,
还是捏着鼻子喝下去了。
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惹得裘袅袅开心不已,也总算相信她不是对那坤泽君感兴趣了。
等她喝完药,明韶华照例念起话本子,却是念了小半个时辰,便将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裘袅袅支走了。
不顾裘袅袅哀怨的小眼神,她笑的宠溺,一直等脚步声听不见了,她才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小将军,我知道你猜到袅袅身份了。”
祁幼安知道她有话说,却不知她竟然说的是这个,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承认,明韶华便又开口了,神色一派坦然“袅袅是西越国最小的公主,她本名裘袅儿,排行第七,诚然,我们与西越国连年征战隔着国仇家恨,但袅袅本性单纯,在我的约束下从未做出任何伤害我们东启的事,而且现在她也意识到了她母皇野心勃勃侵略我们国土是令人不耻的,为此已经背叛了她的母皇,西越已无她容身之地,希望您不要对她抱有敌意。”
她身体还不是太好,缓和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冲着祁幼安歉意笑了笑,“小将军,我向您发誓,袅袅若是做出任何对东启不利的事,我会亲自手刃她。所以,我也会保护她”
“”
祁幼安嗤笑了声,自己果然猜的没错,这明少庄主是半点儿情面也不讲,看着温雅无害一派好人模样,实则冷心冷肺心里只有裘袅袅,无论是她娘亲还是宋姐姐对她都不薄,管吃管吃还从府库里拿出上好的珍稀药材给她治病,为了裘袅袅,杀自己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留情。
不过嘛,祁幼安理解,若是换作是她,她可能也会这么做,上一世为了黎民百姓已经死一次了,这一世她在乎的只有她娘亲和她媳妇儿
再不表明立场,祁幼安还真怕她对自己下手了,“我要动她,那天晚上她给我娘亲分化法子的时候我就该动她了,别说她,连你们名门山庄都能被拆得渣都不剩。”
名门山庄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但只要扒出裘袅袅的身份,哪怕没有证据证明明韶华通敌卖国,扣一顶帽子也足够诛九族了。
明韶华显然也想到了,闻言神色有几分尴尬,“多谢小将军成全,您和宋大夫的恩情,在下铭记在心。”
看在她还算诚恳的份上,祁幼安就准备将此事揭过了,不过该有的警告还是要有的,“你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可别助纣为虐毁了名门山庄百年基业”
对于明日见裘媚儿,祁幼安更有把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