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掌柜多年来为了经商, 走南闯北，自认为尝了不少天下美食，但是像毛血旺这般鲜香麻辣于一身的吃食还是少见, 比生辰宴那日的水煮鱼滋味还要丰富。
他以前游历过西南，还记得那里的百姓多喜爱吃毛肚等玩意儿, 今日这一口，瞬间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那时多么年轻气盛，敢闯敢为。
就像这毛肚一样, 吃着脆爽, 吃着过瘾
这白白的黄喉脆感比毛肚还强, 薄薄一片，咯吱作响，但又不会嚼不烂。
还有那鸭血极其嫩滑，其本身味道十分清淡，但是浸染了麻辣的汤底, 鲜辣开胃，真是绝配。
杨氏道“谭掌柜, 快尝尝这鳝鱼，好嫩。”
鳝鱼片切成小块, 已经半卷起来, 表面光滑油亮, 肉质鲜嫩，就连那细细的骨头都恨不得嚼烂一起咽下去。
谭掌柜依言夹了一筷子, 叹道“妙哉”
杨氏是能吃辣的，谭掌柜口味重，饶是如此, 但这毛血旺才吃了不到一半，二人脸上都泛起一层薄红。
谭掌柜多亏了有他那八字胡，稍微遮掩了一下通红的嘴角，不至于显得太狼狈。
他轻声斯哈着，又捞起底下的青菜，那青菜还是嫩绿的颜色，就像是专门为被辣到的食客解辣的。
果然，青嫩爽口。
“温娘子，这毛血旺应当配米饭，就这汤底泡饭我都能吃两大碗。”谭掌柜笑道。
温仲夏道“有米饭，您要的话，我去盛来。”
“今日就算了，我还要留着肚子吃这重庆小面。”谭掌柜连连摆手，他现在可没年轻时候的饭量。
他习惯性先观察小面，指着肉酱道“这肉酱是用香辣酱炒的吧，我闻着有辣酱的香味。”
“是的，我做的香辣酱不仅可以当做炒菜的底料，还能拌饭配面，”温仲夏莞尔道，“就算拿个白馒头，中间门一掰开，往里面厚厚抹上一层辣酱，也香得很呢。”
不说还好，她一说搞得他们不仅想要米饭，还想再来几个大白馒头了。
谭掌柜尝了一筷子肉酱，看起来很细碎，但颗粒感十足，肥瘦相间门，酱香味颇为浓郁。
淡黄色的面条十分纤细，稍作搅拌，很快便被那肉酱以及汤底染成了酱褐色。汤底不多，几乎全部裹在面条上，醇香味浓，香辣入味。
黄灿灿的小豌豆也有趣得很，清香绵软，抿一抿便化了，回味有着丝丝甘甜。
谭掌柜和杨氏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条，时不时再去捞一块鸭血、毛肚，一时之间门顾不得说话，全然沉浸在美食之中。
他们俩享受得很，可苦了后面站着的管事和丫鬟，尤其是那管事站得近，闻得着，却吃不到。
尽管表面神情保持镇定，但不断滚动的喉咙出卖了他的心。
温仲夏这边有个小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那毛血旺不带转的，满眼的渴望都快溢了出来。
杨氏眼尖，笑着招手“哎哟差点忘了小冬儿，来，到大娘这儿来一起吃。”
“谢谢大娘，您是客人，阿姐说了要让客人先吃好喝好，我不饿。”温孟冬说着还抿了下口水。
“这孩子真懂事，不像我那孙儿，调皮捣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谭掌柜半是埋怨半是宠溺道。
温仲夏微笑道“小孩子只是天性不同，我有时还希望我这弟弟再活泼些就好了。”
她爱怜地抚了抚温孟冬的脑袋，从桌上抓了几个小点心塞到他手里，让他先回屋里看书去。
温孟冬乖乖照做。
一碗重庆小面很快见底，连那最后上的麻婆豆腐都被两人空口吃得七七八八。
谭掌柜满足地放下筷子，几乎想去松一松腰带，到底是为了体面忍住了。
“谭掌柜，如何啊，这香辣酱的买卖可做得”杨氏比温仲夏还直接，率先问了出口。
“能做，相当能做”
谭掌柜这话一出口，温仲夏和徐袖对视一眼，眼底露出笑意。
谭掌柜的酱料坊一直做的是豆瓣酱，主销京城以及附近乡镇，口味以咸香为主。
其实他们以前也尝试过做辣酱，但不知道是味道差了意思，还是没找准售卖方向，卖得并不太好。
近些年随着全国各地的百姓涌入东京城讨生活，谭掌柜早就发现东京能吃辣的人越来越多。
酱料方迫切想要推出一款新的辣酱，恰在此时，在生辰宴上尝到温娘子用自制香辣酱做的麻婆豆腐，真是天赐机缘。
谭掌柜原本对她的香辣酱只是颇有兴趣，但是今日来这一遭，尝到她用香辣酱做的毛血旺和重庆小面，坚定了要买下方子的决心。
“温娘子，你这香辣酱的方子，如果买下，要价几何”谭掌柜一点不拐弯抹角。
徐袖手心一紧，来了来了，终于开始谈价钱了。
温仲夏唇角微勾“谭掌柜打算出多少”
谭掌柜垂眸沉思了一下，伸出右手巴掌“我欲出价五十贯买你香辣酱的方子。”
徐袖心头跳了跳，五十贯啊，他们得摆两三个月的小食摊，才能赚来这么多钱。
这比她预期中的还要多一些。
杨氏没有对这价钱发表看法，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向温仲夏。
温仲夏神色未变，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谭掌柜是真心喜欢我这香辣酱”
“自然，不然老夫何故跑这一趟”
“我听杨大娘说贵坊仅做酱料的工人就有百八十号人，每个月出货定然不小，如果你买了我的方子，每个月又能出多少，能挣多少，想来您心里也有个数，五十贯可能还不够零头吧。”
谭掌柜依然笑眯眯地说“温娘子，你我都是做买卖的，应当都知道买卖都是有风险的。尽管我喜欢你的香辣酱，但能不能卖得好，我也无法确定，万一卖不好，亏的是我。”
所以，他认为五十贯足够了。
“那日生辰宴上大家的反馈难道不是一个侧面的佐证我做的水煮鱼和麻婆豆腐最后可都空盘了。”温仲夏道。
杨氏这回开口了“我作证，事后有好些个客人和我打听豆腐怎么做出那麻辣鲜香的滋味，他们以前从没这么做过。”
“多谢大娘，”温仲夏冲她笑了笑，又道，“到时候谭掌柜卖酱做宣传的时候，把这做菜的方法也一同附上，或者现场用香辣酱演示几种吃法，不怕客人不买账。”
谭掌柜暗暗咋舌，这小娘子心思比他想象中还要活泛，难怪能得吕夫人如此赏识。
“那温娘子，多少钱你愿意售出方子”
温仲夏学他，比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直截了当“两百贯。”
徐袖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小姑子也太敢要了吧，她以为顶多喊到一百贯到头了。
她看向对面，谭掌柜会不会觉得她们狮子大开口，立马撩袍走人
尽管对这个报价心存游移，但徐袖明白这个时候定要表现出和小姑子一条心，不能拆她的台。
杨氏微微颔首，露出赞许之色。
她原还忧心温小娘子年纪轻，脸皮薄，不好意思开价，没想到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胆些。
这开价一开始就得往高些要，后面对方肯定还会砍价，一来一往才不会吃亏嘛。
温仲夏如果知道杨氏此时心中所想，定然会想和她击个掌，想到一块去了。
谭掌柜扭头和管事的窃窃私语了几句，再回身道“这样吧温娘子，我愿再加七十贯，一百二十贯。”
温仲夏慢条斯理道“谭掌柜，东京城的酱料坊不止你们一家，他们应该也会考虑做这辣酱吧。”
言外之意，如果她想卖，买家不会少，她还有筹码。
谭掌柜眉头一皱，再度捋须，沉声道“一百五十贯，我是诚心想买。我的酱料坊虽不是东京最大的，但也经营了数十年，有口皆碑，吕夫人是知道的，你卖与我，绝对不会浪费你的方子。”
徐袖有点转不过弯来了，昨儿还担心对方奸商使诈，怎么小姑子轻飘飘几句话，这价钱猛然就涨了一百贯
她刚刚竟然还觉得五十贯够多了。
幸好不是她来谈，不然贱卖了方子，还乐呵呵数钱不知情。
“两百贯不算多，对于贵坊以后的进项来说只是小钱罢了。”温仲夏依然坚持。
“一百六十贯。”对方再加。
双方再经过几番拉扯，在徐袖眼里，简直是暗流涌动。
“一百八十贯，八寓意发，谭掌柜也是期望生意发大财的对吧，这个价格不能再低了。”温仲夏给出最终底线。
谭掌柜又和管事的嘀嘀咕咕商量了几句，思索再三，下定决心拍板“好，就一百八十贯，但是温娘子，咱们可得说清楚，你这香辣酱的做法不能有所保留，也不能再卖给别的酱料坊。”
“这是自然，我们可以找个保人，签订契约。我不仅给你方子，还可以手把手教会你们的人做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香辣酱来。”
“如此那再好不过。”
杨氏默默听了半晌，此时一拍巴掌“成了，恭喜二位，好事一桩啊。”
“还要多谢大娘，要不是您做中间门人，我也没有机会结识谭掌柜。”温仲夏起身盈盈一谢。
杨氏忙扶了一把道“太客气了，我总是蹭你的吃食，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谭掌柜也道谢，说到时做出香辣酱，送吕家几坛，还要请他们夫妇吃饭。
杨氏笑着应下。
天色渐晚，此时去找保人签契约太仓促，谭掌柜对这流程熟悉得很，说好由他找人安排，温仲夏只需等候便是。
送走客人，温仲夏和徐袖把大门关上，门闩一插。
两人对视一眼，紧绷了半晌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放下，同时大笑出声。
一百八十贯啊。
今日真是谈了个大买卖。
现在就算不去摆摊，这些钱也够他们在东京城好好生活几年了。
不过温仲夏可不是坐吃山空的人，一百八十贯看着多，但是想到后面还要给冬儿找先生，还要租店铺，那是如流水一般花钱啊。
还远远不到懈怠的时候。
“阿姐，嫂嫂。”
温孟冬不懂大人的事，在屋里看书都看睡着了，揉着惺忪的眼睛道“我饿了，咱们可以吃晚饭了吗”
“吃”
温仲夏把毛血旺、肉酱等食材都留了一份，做起来很快。
三人趁着日头彻底落下山头前，在院子里，美美吃了一顿毛血旺和重庆小面。
次日中午，温仲夏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熟悉的人影出现。
“杭博士。”
人还未走近，她便扬手打招呼。
杭曜有些惊讶，她今日怎么这般热情
“杭博士，今日想吃什么”
杭曜照例点了经常吃的吃食。
“来咯。”温仲夏亲自端给他，还多了个小蒸笼，里面是六个晶莹剔透的饺子。
杭曜疑惑“这是”
“这是水晶虾饺，我多了做一份，给你尝尝。”温仲夏盈盈笑道。
旁边有学生伸着脖子张望，见那饺子皮薄如纸，莹莹发亮如晶石，里面橙红色的馅料直接透了出来，看着就十分美味，不禁打听“温娘子，这虾饺可是新品我也想买一笼。”
“真是抱歉了，水晶虾饺不是新品，只是略包了几个自己尝尝。”
那学生失望地叹气，博士地位就是高，有好吃的都先紧着他。
温仲夏又道“过些日子端午节到了，我会上新粽子和咸鸭蛋，保证大家吃个够。”
学生立马一扫落寞，想着端午快到了，又憧憬起来。
杭曜默默听着，原来她是专门留给自己吃的，别人都没份。
他顿时又感觉耳尖隐隐发烫。
杭曜半垂着脑袋去夹虾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这水晶虾饺真如其名，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皮子色泽洁白透亮，小巧玲珑，形状如弦月，光褶子数数就有十多个。
水晶虾饺太完美，他甚至都不想破坏它的形状。
然而里面透出来的一整只橙红色大虾仁，明晃晃在勾着他，快些送入口中。
这饺子和其他饺子不太一样，胚皮虽薄，却十分柔韧，吃起来还微微弹牙，馅料不止虾仁，还有猪肉泥和笋丁。
虾仁鲜嫩爽口，没有丝毫腥气，肉馅细软，笋丁脆脆的，混在肉馅里，口感极佳。
“好吃吗”温仲夏笑着问他。
杭曜颔首，一口气将六只虾饺全部吃光。
温仲夏等到他吃得差不多时，在他对面坐下，一脸认真地说“杭博士，其实今日我有件事想向你打听。”
杭曜见她如此郑重，也敛起神色道“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上回你不是说有个杜先生在家收孩童教书嘛，我准备这几日就带着冬儿上门拜访，就是不知道那位先生有没有什么喜好，我想着投其所好，说不定事情好办些。”
等到卖方子的钱一到手，她第一件事便是给冬儿找到先生。
没法子，尽管她上辈子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但要学习整本的诗经论语，她的水平还达不到。现在冬儿提的不少问题，她已经时常解答不上来。
“你请我吃水晶虾饺，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杭曜突然反应过来。
温仲夏坦诚点头，她以为他是嫌这小小一笼水晶虾饺不够分量，便保证道“我说过待事成之后，会请你吃大餐的，这个不算在内。”
“不用大餐，水晶虾饺便很好了。”杭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里莫名有点闷闷的。
“那你知道吗要是不了解，也无妨的，我找别人打听打听。”
杭曜看着她道“那位杜先生祖籍平江府1，虽然在东京生活了十几年，但听说最爱吃的还是江南菜和江南点心。”
一听到那杜先生爱好吃，温仲夏心中一喜，这就好办了。
她原还担心他喜爱的是什么古玩字画，那找起来就太费心费力还费钱。
“我可以帮你写封推荐信。”杭曜主动提出。
“真的吗太好了”温仲夏眼眸顿时亮晶晶，“杭博士，我替冬儿先谢谢你，这么一来，只是请大餐好像回报不了你了。”
太学博士的推荐信相当有分量的，她感觉拜先生这件事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朋友之间门不必这般客气，只是举手之劳。”
温仲夏一楞“朋友”
“难道不是吗”杭曜端着一张真诚又正经的脸看着她。
“自然是，能得杭博士为友，是我的荣幸。”温仲夏粲然一笑，眼睛弯成月牙，犹如春风化雨，桃李芬芳。
杭曜心跳如鼓，感觉面上也开始发烫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