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曜到底还是把鸭子带回了家, 一则温仲夏做得多,一个人吃不完,天热容易放坏, 二则想给祖母尝尝。
祖母年岁大了,又不怎么爱出门, 尝点新鲜东西也能得个乐趣。
她更爱吃那道冰糖酱鸭,酱香味十分浓郁, 口感咸中带甜, 肉质又极嫩, 老人家的牙口也咬得动。
她一连吃了四五块, 儿媳妇周氏开劝,怕她吃多了油腻的, 伤着了肠胃。
杭老夫人不在意的笑道“哪里就那般娇气了,更何况这冰糖酱鸭甜滋滋的, 一点也不腻嘛。”
“我和祖母口味一样, 盐水鸭好吃,但更爱酱鸭。”杭妍正在啃酱鸭腿, 两边嘴角沾着点点棕红色的酱汁, 也顾不上擦。
周氏看得连连摇头,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兄妹俩性子能差这么多
瞅瞅儿子吃饭多文雅啊,那酱鸭裹着浓稠的酱汁,吃着愣是一点不沾嘴。
再看闺女, 真是发愁,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周氏强迫杭妍擦了嘴再吃,她不情不愿地照做。
“初辰最近时常带各式各样的吃食回来,味道都很不错, 合我的口味,”杭老夫人笑道,“如果要到处寻摸就算了,太麻烦,我老了,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应付两口就成。”
老夫人还以为这些吃食是孙子在不同的食店买的,心疼他到处跑。
杭妍咬着鸭肉,含含糊糊道“才不是呢,哥哥就是在一”
话没说完,搁在桌子底下的脚丫子被踩了一下。
她缓缓瞪大眼,她这位在所有人眼里永远稳重自持,彬彬有礼的兄长竟然会干这种事
娘,你快看啊,哥哥他踩我
但这话只在心里呐喊,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接收到了杭曜眸底闪过的一丝警告。
怂了,怂了。
杭曜敛起神色,朝祖母道“都是在太学附近买的,不麻烦,祖母爱吃的话,我每日都给您带。”
杭老夫人满脸皱纹笑成一朵花,直夸孙子有孝心。
“孝顺祖母是应当的,但是君子食无求饱,莫贪口腹之欲。”杭起远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又习惯性教育起儿子来。
杭曜乖乖听着。
“行了,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好好的说我乖孙干啥”这个屋里也只有杭老夫人敢怼杭起远。
“还不要重口腹之欲我看你啃鸭子不是啃得挺欢实嘛。”
杭起远看着碗边一对鸭骨头,国字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赧之色。
“娘,初辰他还年轻,又是博士,我是提醒他不要沉迷享乐,给学子们担当表率。”
“胡扯,”杭老夫人道,“谁不好美味,那皇帝游览西湖还要专门跑去吃一口宋嫂鱼羹呢1。”
杭妍听得吃吃发笑,祖母知道的还挺多。
老夫人继续道“再说太学里那都是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要多吃的时候,要我说初辰不仅自己要吃,还要教那些孩子多吃好的,长得壮实才好咧。”
杭曜低头,抿着笑意。
杭起远被训得无话可说,只得点头应是。
唉在老母亲心里,儿子就不是不如孙子宝贝。
温仲夏提了要求,牙人很快便帮她寻到了一间铺子。
这间铺子在横街,和太学距离适中。
牙人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他说“温娘子,你非要在横街找的话,目前这一间是最适合做食店的,如果你条件放宽些,去马道街,我马上就能找出七八间好店铺。”
温仲夏心里明白,马道街是商业街,那边商铺多,不过她的首选还是在太学附近,好不容易培养出一批客户,舍不得轻易放弃。要是换地盘,又得重新来过。
此时,她和徐袖跟着牙人在实地查看。
这家原本是面馆,前铺后院,面积也够宽敞,里面桌椅板凳都有现成的,不算旧,直接就能用。
“好像还不错啊。”徐袖挺满意的,后面的厨房也够大,如果租下来,她们都不用怎么修葺,可以省一笔钱。
温仲夏转了一圈,问牙人“这家面馆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
“面馆掌柜年纪大了,做不动了,说要回乡下养老,便托我租出去。”
牙人非常热络地推荐“温娘子,这间相当不错了,一个月租金只要十贯,一次性付半年租金,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归你了。”
十贯一个月,徐袖暗暗咋舌,真是太贵了。
温仲夏对这个租金倒没有太惊讶,一线大都市的房价一向很高,要是在马道街,估计更贵。
更何况这个地段、面积,确实都不错。
只是她看来看去,有一点不解。
面馆掌柜似乎离开得太匆忙了,不仅铺子、厨房里的桌椅、锅碗瓢盆都留了下来,后院两间屋子的家具也没有带走,这勉强可以解释为东西大,懒得带。
但是衣柜里的被褥,衣服怎么也留下了不少
难不成这面馆掌柜太有钱,搬个家通通都不要了
她问了问,牙人只说可能是搬家时东西太多,丢弃了一部分。
牙人道“温娘子,如果你要租的话,得快些做决断,这铺子很抢手的,稍一犹豫就会被别人抢走了。”
徐袖听了,有些心急。
似乎为了证实牙人所说,她们两个还在相看时,又有人来看铺子。
只不过带人来的不是牙人,而是这家掌柜的儿子,看上去三十来岁,领着个中年男人来看。
两家撞到一起,掌柜儿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吧,我家这铺子特别好,真的,二位要是钟意的话,最好今天就定下来,不然明儿可能就没了。”
他带来的那中年男人前后左右看了一遍,非常满意的样子,问了问价钱,没有考虑多久便说想租。
掌柜儿子却说“咱们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这两位小娘子是先来的,要是她们想要的话,我得优先考虑她们。”
中年男人急切道“我可以加钱,我们现在就签契约。”
掌柜儿子显得很公正,再次询问温仲夏她们的想法,牙人也帮着一再催促。
徐袖被催得愈发心急,生怕这么好的铺子被别人抢先了。
“夏儿,咱们要不要订下来”她小声嘀咕。
“嫂子,别急,有些事得搞清楚。”
温仲夏冲掌柜儿子说“各方面实属不错,只是我想看一看这铺子的房契,确定房主是谁,没有别的意思,图个安心。”
掌柜儿子楞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应当的,本来就要看,只是这房契被我爹收起来,一块带乡下去了。”
“你要是想看的话,签了契约之后,我马上派人去取回来,约摸也就等个两三天吧。”
“我不用看,我今天就能签,咱们认识那么久,我还不信你嘛,租给我吧。”中年男人迫切道。
“这”掌柜儿子神情为难道,“二位娘子,你们究竟要不要房契肯定是有的,就是晚两天拿来,不信你们问房牙,当初把房子托给他外租的时候,他们就验过我爹的房契了,货真价实。”
“当时是看过。”牙人如此说。
“对吧,你们要是诚心想租,今儿定下来,我优先租给你们,不然我只好租给这位仁兄了。”掌柜儿子说。
“女人就是优柔寡断,做不了主的,还是租给我,我马上回去给你拿钱。”
那中年男人越是表现得格外着急,温仲夏越发淡定起来。
“租店铺不是小事,还是慎重些为好,等看到你的房契我们再谈,如果到时租出去了,那就算有缘无分。”
掌柜儿子闻言,笑容尬在嘴角。
温仲夏不再多待,和嫂子先行离去。
“夏儿,那个牙人不是说验过房契了吗为何你好像不信的样子。”徐袖一出来就问。
温仲夏解释“嫂子,牙人说的是当时看过,但是后来他可没有保证。”
作为一个上辈子经历过多次租房被坑的教训后,今日这一幕实在熟悉。
当你有点意向的时候,不论是中介还是房东,开始不断催促,说一些类似错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的话,有时还装作马上要带另外的客户来看房,搞得租客心慌,匆忙订下来,等到入住后才发现一地鸡毛。
徐袖听完,这才恍然大悟。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也太多了,要是她做主,可能刚才就被忽悠地订下了。
温仲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掌柜儿子垂着脑袋弯着背,在那个中年男人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
奇怪。
温仲夏觉得需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那面馆的情况。
之所以要旁敲侧击,是因为她暂时不想宣扬自己要开食店的事,至少得等她把店铺订下来再说。
毕竟被恶意搅黄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不过在面馆附近探听了一番之后,只知道这家面馆一个多月前忽然关门,老掌柜夫妇急匆匆离开,东西都没拿多少,具体缘由他们也不清楚。
最后还是王掌柜,告诉了她实情。
温仲夏万万没想到王家食店的王掌柜还愿意主动和她攀谈。
王掌柜一脸别扭地来到她的食摊,坦诚昨日偶然看到她们两个在那家关了门的面馆,旁边还跟着牙人,便猜到她们可能是要租店铺。
“温娘子,我劝你最好不要租那家,因为那家面馆已经被掌柜的儿子给卖掉了。”
“什么”徐袖大吃一惊。
温仲夏其实从掌柜儿子拿不出房契时,便隐约猜到了。果然那牙人也是不安好心的,八成收了回扣吧。
“好端端的为何卖掉”
“嗨,那小子是个不孝子,在外面和有夫之妇偷情,被人家男人在床上抓了个正着,要他赔一大笔钱,不然要扭送衙门,蹲大牢。”
“他哪里有钱,逼着老父亲把面馆卖了抵债,如今还想趁着过户前,再骗一笔租金。要是你们真租了,他拿到钱就会跑得没影儿,到时候你们告上衙门都找不着人。”
温仲夏猜到里面有猫腻,但万万没料到实情这般狗血。
那个跟来当托儿的中年男人不会就是被戴了绿帽子的那位吧。
造孽哟,替老掌柜感到悲哀。
徐袖头回听说这种风月事,惊得下巴要掉下去。
连面馆的邻居都不知道,王掌柜竟然知道地一清二楚,消息真够灵通的。
“王掌柜,你为何要告诉我”
他之前不是还视她为竞争对手吗
王掌柜清了清嗓子道“也没什么,就当是上次学你做卤下水,害你被冤枉的赔礼了。”
其实在发现她要开食店后,王掌柜几乎是一晚上没睡,这不妥妥抢买卖来的吗
不过一想到那日她跟在祭酒大人身边有说有笑的样子,他哪里还敢使什么小心思。
这小娘子来这摆摊短短几个月,竟然就结识了太学里的不少大人物,实属有些能耐,不可小觑。
还是赶紧巴结一下吧,至少别结仇啊。
面子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算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
温仲夏忍俊不禁,没想到还能得到迟来的道歉,这王掌柜别别扭扭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王掌柜还主动给她了一个消息,横街上有一家原本做木匠的铺子要转租,那个木匠是个老实人,可以去看一看。
温仲夏和徐袖又去考察,这间铺子和太学的距离与面馆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它在另一侧。
老木匠年过花甲,儿子在外地做买卖赚了些小钱,要把父亲接到身边去颐养天年,故而转租。
这间铺子不如面馆大,相应地租金也便宜了一贯。
房子构造也是前铺后院,除了店铺里到处都是木屑,其他地方倒也干净。
木匠着急转租走人,承诺如果租下,可以免费帮忙打几套新的桌椅。
温仲夏和徐袖这回是仔仔细细把各方面打听清楚咯,包括房东房契、转租契约,有没有财产纠纷等等。
查了一通,确保没有问题之后,温仲夏不再犹豫,付了定金,订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要重新修整铺子,墙面全部要刷一遍,要打一个收钱的柜台,地面要安上青砖,厨房要重新设计
这个装修的活儿,徐袖是丁点不懂,全靠温仲夏盯着。
每日收了摊之后,她就在铺子里看着匠人们做活,自己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有时候弄得晚了,她还给匠人们包一顿晚餐,有时是简单的饺子,有时烧菜,比如这次做的是猪肉白菜炖粉条。
猪肉白菜炖粉条属于东北乱炖,量大管饱还好吃,猪肉切成拇指粗细,两面煎至微微焦黄,锅底也煸出了一汪猪油,动物油脂的香气真是绝了。
在外面做工的匠人闻着飘散出来的肉香,各个干活都更起劲。
泡发好的粉条丢进汤里一起炖,大火炖得烂烂的,最后下嫩嫩的白菜,白菜稍微切得大块一点,吃着更过瘾。
后厨虽然还没有完全改造好,但是烧个菜还是足够的。
匠人们几时碰到过这么大方的雇主啊,天爷,菜里面竟然放了那么肉咧,还是大块带着肥肉的五花肉,酥烂无比,香而不腻。
白菜又嫩又脆还有丝丝甜味,尤其是那细细的粉条,晶莹透亮,滑溜溜,吸足了肉汤,饱满又有弹性,味道好极了。
这菜配的不是硬得磕牙的饼子,而是香喷喷的大米饭。
舀一勺飘着油花的汤汁拌饭,白口就能吃下大半碗。
掌柜小娘子还不限量,真是好人啊。
几个匠人围着一盆猪肉白菜炖粉条,都是大老爷们,谁也不会客气,埋头扒饭,大汗淋漓,那叫一个过瘾。
吃饱了,一定要给雇主把活做得最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