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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走了”

    看到信宿回到办公室里,林载川抬起眼问他。

    “嗯。”信宿没骨头似的仰在沙发上,枕着手腕,脸上带着某种愉快笑意,“估计刑昭现在怎么都想不通,市局怎么会派一个草包审问他,还审的这么草率,什么都没问就放他走了。”

    林载川翻开一份审讯笔录,低头淡淡道“本来以为是一场盛大的个人表演秀,结果精心准备的谎言没有机会说出口,对手还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谁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刑昭那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隔着铁窗了。”

    信宿闭目养神半晌,忽然望着天花板喃喃道“那些人在市局呆了一天,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去工作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为了我们的赌约。”

    林载川问“你打算怎么做”

    信宿朝他摆了摆手“保密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载川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

    信宿打算要做什么,他现在也猜不到,这个人的脑袋里总是有很多不走寻常路的歪主意。

    不过总归是在市局,那么多摄像头盯着,林载川倒也不怕他用什么“非法手段”去审讯那些嫌疑人。

    信宿下楼,走到刑侦队的办公室,就戳在门口站着,跟个美丽门童一样。

    章斐“哟”了一声,打趣道“信警官,巡查呢”

    贺争关切问“信宿同志,你怎么站在门口,有什么事吗”

    信宿语气严肃道“信宿同志需要帮忙。”

    章斐同样严肃道“信宿同志展开讲讲。”

    信宿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坐下,单手托着脸腮道“是这样的,我跟林队打了个赌,说三天之内就把刑昭犯罪的证据从那些人的嘴里撬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要答应林队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三天不太可能吧,咱们现在连一半的人都还没审完,而且这些孙子嘴忒硬,一口气风声都不往外透露。”

    信宿眨了眨眼“我有一个能让他们主动开口供出刑昭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百分之百成功,但我想尝试一下。”

    贺争整个人一震,精神瞬间亢奋“什么办法”

    “想撬开一个人的嘴或许不容易,但让一群人开口说话还是可以做到的,”信宿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囚徒困境吧。”

    贺争点点头道“当然,我当时大学审讯课的时候老师第一节课就讲了这个。”

    所谓“囚徒困境”,是一个被构建出来的博弈论模型,创设了这样一种情境

    两个共同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分开关押、不能互相沟通情况。

    如果两个人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充分,每个人都坐牢一年。

    如果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那么说真话的人因为检举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

    如果二人互相揭发,

    因证据确凿,

    二人都判刑八年。

    在理论上,两个人都保持沉默才是最优解,但在真正的司法实践中由于无法信任对方,嫌疑人都会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所以,“囚徒困境”的最终答案往往倾向于两个人互相揭发。

    信宿道“囚徒困境,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种绝境利己的心理,可以瓦解很多犯罪团体内部并不牢固的信任。”

    贺争有些茫然“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再假设一个情境在一方揭发、一方沉默的情况下,警察主动告诉沉默的那一方,你被你的同伴出卖了,即将面临十年刑期,你说沉默方会不会为了减少两年刑期,选择把真相说出来”信宿话音愉快,意味深长道“现在市局可是热闹的很。”

    “”章斐说“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下午四点半,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是被查封的那家ktv的管理人员之一,被两个刑警从审讯室押送到拘留所。

    路过其他审讯室的时候,他听到有一个刑警背对着他,在通讯器里跟什么人汇报说“林队,麦喆酒吧的老板陆平西刚刚招供了,在审讯室里交代了刑昭在盛才高中里选择目标、联系组织控制受害人、拍下威胁受害人的证据、强迫受害人向其他人卖淫的详细经过。并且他还可以他所知道的组织内成员的全部名单。”

    闻言,那管理人几乎浑身一震,瞬间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回看去,像是不敢相信有人竟然敢把一切交代出来

    甚至连他都有可能被出卖

    那刑警似乎没发现有人在听,继续道“陆平西说,他可以向警方刑昭的犯罪证据,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帮助抓获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属于重大立功表现,嫌疑人希望警方可以说服法院,在最后量刑阶段可以给他减刑。”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刑警不断点头“好的,我明白。我这就去回复。”

    直到那管理人被刑警押着走出楼道,贺争才松了口气,然后忧心忡忡问“真的有用吗这样他就能主动交代吗”

    信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垂眼轻声道“有没有用,就看今晚了。”

    白天的时候审讯工作陷入僵局,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保持沉默”是最优解,受害人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可并没有明面上的直接证据,只要他们一起咬定这只是简单的卖淫行为,最多也只是行政治安处罚。

    但假如有一个人首先打破了这个局面,破了表面上的一层薄冰那么剩下的人也会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像鱼群觅食那样,争抢那“先到先得”的立功机会。

    现在“人造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市局只需要等着他们主动咬钩。

    章斐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信女愿一生吃素,换这些丧心病狂的罪犯多坐十年大牢。”

    晚上八点半,信宿并不常见地在市局

    办公室加班,他看起来很疲倦,趴在桌子上轻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错落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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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宿悄然睁开眼睛。

    章斐接听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顿时一脸喜色“拘留所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嫌疑人想要交代关于这起强迫卖淫案的重要线索”

    信宿眼尾一弯,低声笑了起来。

    看起来,第一块冰马上就要碎了冰层之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呢。

    章斐正想大力表扬信宿同志的优秀表现,只见这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腔调“好困,我先回家补觉了,喊林队来验收成果吧明天见。”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章斐一路目送他离开,感觉这位同志好像那个“事了拂衣去”的世外高人,来他们市局是拯救天下苍生的。

    “林队”

    “嫌疑人那边有新情况”

    信宿不知道怎么说服的办公室里林载川的这群“狂热追随者”,这次安排是他擅作主张,没有事先给林载川透露一点风声,直到现在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贺争才兴高采烈地跑到林载川的办公室里大声宣告,“等会儿就送到审讯室信宿真的太太太厉害了”

    林载川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信宿当时说的是三天时间

    现在还不到一天。

    林载川神情轻微错愕,“他做了什么”

    贺争语速飞快一通解释,把信宿是怎么让他们产生内部信任危机、用“减刑”当诱饵、成功“策反”一个组织内部成员的经过都叭叭了一遍。

    林载川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来如此。”

    他起身道“走吧,去审讯室。”

    这个赌,是信宿赢了。

    即便是林载川也要承认,信宿在这种方面的确有着惊人的天赋,他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把控,精准到近乎恐怖的地步。

    他想要算计什么人,会连这个人未来会走的一百步路都算的清清楚楚。

    晚上十一点半,空气寂静,夜色浓郁。

    信宿趴在层层叠叠的柔软被窝里,半边脸压在枕头上,睡的昏昏沉沉。

    枕头旁边的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了起来。

    “你是不是睡了别睡了跟你说个好消息”

    “那个人全都交代啦”

    “林队一问他就把什么都说了,刑昭就是他们的犯罪组织头领,所有受害人都是刑昭接触后千挑万选出来的,然后他派人在受害人单独经过的路上提前埋伏,看到受害人落单就下手,用药物昏迷后,明码标价或者进行拍卖,然后拍摄视频、照片留下证据,以此威胁受害人。”

    “现在我们已经去拿着他的口供去审问其他嫌疑人了,不出意外应该会有很多招供的人这次的证据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如果速度快的话明天就能

    把刑昭抓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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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信宿剑走偏锋的这一次尝试,警方或许能够从嫌疑人的嘴里抠出一丝线索,但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轻易,而且很可能耗费许多时间。

    信宿听见动静拿过手机,眯着半只眼睛看完章斐发过来的一屏幕的消息,然后倒扣屏幕,又睡了回去。

    因为连续两晚没有睡好,在市局熬夜加班,信宿第二天不出意外又起晚迟到了,从被窝里坐起来已经是九点四十多,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又破罐子破摔地倒回床上。

    反正检讨已经写过了,大不了就再写一份检讨。

    信宿躺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过手机,给林载川打了一个电话。

    “醒了”手机里传来一道温和沉静的男声。

    信宿“嗯”了一声,说话带着一点没睡醒的朦胧鼻音,“队长一个月迟到四次会有什么处罚”

    林载川道“已经在系统帮你打过卡了。”

    信宿倏然睁开了眼,一下就不困了。

    “既然醒了就早点来,审讯室里现在很缺人。”

    信宿还在回味他刚才那句话,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无赖地问“唔,这是发现案件关键线索的特殊优待吗”

    林载川道“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个人指证了刑昭,而且了相关物证,基本可以确定刑昭就是组织的首脑人物,这起强迫卖淫案的最大主谋。”

    信宿听到这话,就知道刑侦队那些人估计又是一夜没睡,把可能跟刑昭有关系的“管理层”都拉出来审了一遍。

    信宿微一挑眉,语气里带着隔岸过火的笑意,惋惜道“刑昭恐怕又要来一次市局了。”

    “我已经让贺争带人去盛才高中接他了。”

    信宿喃喃“真想看看他知道被手下人出卖的时候的样子啊。”

    “你现在来市局,应该还可以赶得上。”

    信宿懒得起床,但是又很想看刑昭的乐子,在床上滚了一圈还是爬了起来,随便抓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带着一股子凌乱美感走出了房间。

    信宿到市局的时候,刑昭已经到了,不过看起来也是刚到不久,审讯还没正式开始,章斐看到他就说“林队让你来了以后就直接去审讯室”

    信宿心里“啧”了一声。

    竟然还给他预留了最佳观影位置。

    他在更衣室里换上警服,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又见面了,邢校长。”

    刑昭被两个警察从学校里公然带走,脸色已经很难看,压抑着情绪问“林队这是什么意思。”

    信宿态度散漫道,“昨天来的时候有些话没说完,所以今天只能再麻烦你在这里坐一下了,不好意思啊。”

    刑昭看到这个弱智草包就烦,冷冷道“我在跟林队长说话。”

    信宿用胳膊碰了碰旁

    边的人,“队长,他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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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这种场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不是想看他知道实情后的反应吗,那就你来审吧。”

    信宿有人撑腰,冲着刑昭一挑眉“林队说了让我来审,只能委屈您捏着鼻子跟我聊一聊了。”

    刑昭肩头明显起伏着,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被人这么戏弄过,但在林载川面前仍然冷静了下来,语气低沉平静“你还想问什么,这次可以一次性说完了。”

    “从李子媛开始、到刘静这六年时间,盛才高中有多少无辜女生被你卷进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刑昭有些荒谬地问“你们怀疑我涉嫌强迫未成年卖淫,有什么证据”

    信宿轻描淡写道“证据在哪里,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刑昭像是忍无可忍,终于端不住他的“体面”了,沉声道“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有证据。贵市局难道就是这么办案的吗一而再再而三地无凭无据地传唤、甚至到学校去找人你们知道这对我的名誉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名誉,原来你也有那种东西啊。”

    信宿盯了他两秒,忽然轻声道“你要证据是吗。”

    听到这句话,刑昭浑身血液一凉,蓦地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因为对面那人的气质也变得完全不同,好像突然从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变成了一条冰冷剧毒的眼镜蛇,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面对天敌时的强烈危机感。

    那是刑昭自从加入“沙蝎”之后,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衣冠禽兽,这个词形容你都完全不够格啊。”

    信宿端起手边一沓a4纸,那几乎是足足手掌宽的一大摞审讯笔录是昨天晚上信宿离开市局后,林载川带着其他刑警连夜审出来的所有口供。

    信宿把“证据”抱到刑昭的面前,拍了拍手,眉眼间带着温温笑意,但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彻底冰冷了下来“那就看看吧,邢校长,你要的证据如你所愿,你忠诚的下属们对你的全部指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