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卧室门被推开,信宿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赵雪稍微低着头,手指靠在腿边蜷缩着,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
信宿看到林载川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照不宣对他一笑,“看起来谈心时间结束了。”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信宿撇了眼身旁的赵雪,意味深长地弯了下眼睛,“以后我的同事会常来的。”
赵雪咬着嘴唇,鼻翼鼓动两下,恢复了平日里乖巧无害的样子,轻声道“警察叔叔再见。”
信宿跟林载川一起下楼,离开了赵雪的家。
回市局的路上,林载川没有问他跟赵雪两个人在卧室里谈了什么,信宿也没有主动开口他跟赵雪之间的对话,现在还不能一五一十地说给林载川听。
但有些发现是可以跟他共享的。
“赵雪可能有点表演型人格,对我们对她的忽视非常不满,想让警方把视线放到她的身上,所以故意跟我重新描述了一遍她当天的犯案过程,”信宿转头道,“我觉得,陆鸣霞应该不是她在市局的时候表现的那么无辜,但这种判断很主观。除了她自己主动承认,还有其他方法吗”
陆鸣霞提前到底知不知道赵雪的全部计划,这决定了她是否涉嫌故意杀人,但没有聊天记录,两个嫌疑人又统一口供,警方其实很难去证明这一点。
但既然赵雪跟沙蝎有关系,陆鸣霞十有八九也跑不了以宣重的性格,他不会放心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单独实行一起杀人案,很有可能会给她派一个“帮手”。
林载川低声道“回去让他们调查一下陆鸣霞近两年的所有行踪,如果真的找不到任何证据,就很难给她定罪。”
信宿默不作声,心想警察做不到让陆鸣霞主动说实话,但有一个人可以。
车辆驶离小区,信宿从后视镜里看着一栋栋逐渐远去的高楼。
那句话,赵雪应该很快就会帮他带到了。
酒吧的光线昏暗,房间里点着两支清淡的白茶香薰蜡烛,铺满了雪松木质清冷的尾调。
信宿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窝在沙发里的信宿微微挑了下眉,像是猜到了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
他单手拿过手机,接听电话。
耳边传来男人的一道无奈叹息“阎王。”
信宿则是反应意外笑了一声“真是难得,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赵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自作聪明不知死活,不巧撞到你的手里了。”宣重语气里带着长辈般的笑意,“被你教训一顿也好,省的她总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在外面总是给我惹麻烦。”
“我手底下的人冒犯了你,特意来给你赔罪也是应该的。”
“冒犯算不上,”信宿道,“只是有点好奇,李登义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对他赶尽杀绝。”
宣
重顿了顿,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坏了我的规矩,总要给他一点教训。否则下面的人尝到甜头都开始效仿,就要闹出乱子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阎王。”
信宿微微一皱眉,从他语焉不详的话里敏锐地分析出了什么线索。
李登义在跟桃源村有毒品交易的同时,应该也跟沙蝎存在某种联系。
或者说,李登义就是沙蝎派到桃源村里想要去分一杯羹的那个人当时霜降内部成员出了“叛徒”
,背着组织擅自在外面“分枝散叶”,瞒天过海,建立了多个像“桃源村”一样的制毒贩毒窝点,其中就有沙蝎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是那些“叛徒”后来在信宿面前亲口承认的。
宣重本质上是个商人,当然会想方设法从各个中市场获得好处,尤其是被霜降垄断了多年的、利润巨大的毒品贸易。
李登义很可能就是沙蝎安插在桃源村背后那个人。
信宿的大脑像是一台有条不紊的精密机器,快速将所有已知的信息解离、整合、拼凑,得到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真相”
按照宣重刚才对他的说法,李登义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什么歪心思,然后被沙蝎发现,惹来了杀身之祸。宣重的手段向来狠辣,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处理组织里的叛徒,就是要心狠手辣、以儆效尤。
只不过宣重当然不会蠢到在阎王面前不打自招地承认这些。
信宿脑海中处理着这些信息,懒洋洋笑了一声“你不会不知道,桃源村背后是霜降,就这么捅到警察的眼皮底下,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宣重则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罪名可是莫须有啊。我只不过处理了李登义,至于桃源村,那是市局一锅端起来的,这笔账总算不到我的头上。”
他又道“而且,闹了这么一出,还抓住了你们内部几个心怀不轨的老鼠,以后你身边也清净不少。”
信宿极愉快地低笑了一声“那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
一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紧迫感沿着无线电传到了手机另外一边。
阎王和宣重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好。
但霜降和沙蝎不是从一开始就敌对的,在周风物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宣重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甚至有合作关系。
自从周风物死后,宋生唯我独尊、傲慢独断,从来不屑于跟其他组织有任何来往,阎王又跟宣重有一箩筐的新仇旧恨,两个组织的合作就此告吹。
信宿去年考进市局刑侦队,是为了对付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在信宿的帮助下,市局接连摧毁了沙蝎的几个重要窝点,宣重也没有跟信宿直接翻脸。
像他们这种规模的犯罪组织,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易发起“内斗”,否则下场一定是两败俱伤,让公安那群条子坐收渔利。
这两个人都相当聪明,纵横捭阖,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可再生的利益,彻底撕破脸皮。
信宿和
宣重都再清楚不过。
信宿在沉默片刻后,语气冰冷道“赵雪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情,她还不到十二岁,不管是什么身份,市局都管不到她的身上。”
“但另外那个女人,既然撞到我的眼珠上了,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信宿轻轻问道“你觉得呢宣爷。”
宣重在背后怂恿着霜降的人出去“自立门户”,这已经是犯了道上的忌讳,按照阎王以前的性格,不从他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那都是心慈手软了。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换阎王的息事宁人,宣重当然乐得做这笔买卖,简直是乐意至极。
“当然。”宣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明天你去市局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阎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回来,你在市局待了半年多,想得到的消息都已经到手了吧,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吗该不会乐不思蜀,条子当的太舒服,不想走了吧。”
宣重语气玩笑道,“还是跟林载川假戏真做,猫和老鼠的游戏玩上瘾了”
信宿轻轻垂下眼,灯光下的脸庞秀丽而冷漠,神情格外阴翳。
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笑意。
“说不定很快了。”
宣重笑道“等你回来,一定通知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毕竟那才是阎王应该待的地方啊。”
他意味深长道“有些东西可不能长时间见光,不然魂飞魄散、什么都不会留下,你说对吧”
信宿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挂了电话,手机远远扔到了一边。
房间里安静片刻,秦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色泽浓郁的红葡萄酒。
“当年背着霜降出去发展毒品贸易网的人,虽然肯定不止他们四个,但是起码有了眉目,慢慢拔出萝卜带出泥,迟早能把那些人都调查出来。”
秦齐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下一步的计划了”
信宿默然喝了一口红酒,冷着脸没有吭声。
秦齐看他这个反应,知道他是不愿意。
“你到市局这段时间,削减了沙蝎很多势力,宣重也跟着元气大伤。”秦齐低声道,“你进入市局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霜降是个大型毒品犯罪团伙,没有办法在明面上直接跟沙蝎的人翻脸,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蛇鼠一窝”,犯罪集团内斗只会让外人占了便宜。
信宿想逼着宣重狗急跳墙,主动露出水面,只能通过警方的势力。
他确实也做到了。
一次次“不经意”给警方沙蝎的信息,从刑昭,到何方,到戴海昌,乃至大刀阔斧地清洗了霜降的“内鬼”,让沙蝎再也无法依附他们“吸血”。
宣重表面上跟他和风化雨,背地里可能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做梦都想把阎王除之而后快。
“当初我们迟迟没有行动,一是考虑那些内鬼,二是考虑宣重不肯露面,现在内忧外患都基本解决了,你还在想什么”
秦齐顿了顿,眼神看着他,试探着问“还是说,你还没做好跟林队摊牌的准备”
信宿像是被他说中了什么,眼睫垂下去,慢慢吐了一口气,还是没吭声。
杯子里的红酒几乎见了底。
跟阎王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秦齐也算是勉强了解他的性格,稍微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出言安慰道“阎王,虽然你跟林队看起来不是在同一个立场,但是,你做的这些事也都是顺势而为,跟他一样都是想要铲除罪恶的人。你跟他坦白一切,林队未必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听到这句话,信宿终于抬起眼睫,嘲讽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冷淡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他站在我这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