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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浮岫市微山福利院。

    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孩搬着板凳在露天观影棚排排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相当标准,眼睛望着正在播放教育电影的大屏幕,看的聚精会神。

    跟那些让人厌烦的聒噪小孩子比起来,这群小孩安静的出奇,甚至是悄然无声,但是仔细去观察那些孩子们脸上的神情,会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死寂。

    这群孩子的眼里几乎是没有什么光亮的,如出一辙的黑。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正是何方,他看起来跟当初离开公安局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而他身后的那些,无一不是当时从那个地下室里救出来的、经受过残酷“训练”的受害者。

    在福利院过了半年时间,他们还是无法融入社会,是一群极不合群的小怪物,眼神跟其他同行人明显不一样。

    空洞、麻木、阴沉沉的。

    不讨人喜欢。

    就算这些孩子到大街上乞讨,恐怕都没有人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

    但有一个人给了他们安身之所。

    “林警官,你来看这些孩子啊”

    负责看管照顾这群“问题儿童”的工作人员收到警方那边来人的消息,快步走到了福利院门口,对眼前的年轻警察道,“今天上午刚好组织他们看电影,现在都在电影棚呢,我带您过去看看。”

    “那就麻烦带路了。”林载川跟他向露天影棚走去,路上轻声询问道,“这些孩子在福利院还懂事吗”

    工作人员道“挺听话的,让干啥就干啥,没有吵架闹事的。”

    “那他们的情况有所好转吗”

    听到这个问题,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可能有吧,但是效果微乎其微,那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不是一道可以轻易跨过去的坎。”

    “因为他们的心理多少都存在问题,不敢轻易把他们带入社会,于是更加跟社会脱节一直在这么恶性循环。”

    二人说话间,来到了福利院的露天影棚,说是影棚,其实就是一个投影仪,一块电影幕布,大概只能容纳二十个小孩子观影。

    林载川在影棚的后方停下脚步,没有出声,没有去打扰那些小孩子。

    工作人员在他的身边小声道“跟我们合作的心理医生说,最好多给这些小孩子输入一些正确的价值导向,传递一些正能量的东西,纠正他们以前的那些错误思想也算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洗脑吧。我们每个周会组织二次集体观影,让这些孩子一起看。”

    那工作人员又道“以前信宿先生也经常来的,有很多片子都是他推荐的,质量都很不错。”

    林载川自言自语般喃喃“他以前常来吗。”

    即便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信宿也不曾对他说起。

    信宿愿意给人看的,只有阴暗的、冰冷的、刻薄的、冷血的那一面。

    那工作人员看他的反应,以为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解

    释道“嗯,虽然我们福利院成立了一个关爱问题儿童基金,也收到了不少社会基金,但是我们工作人员都知道,那些钱其实都是信宿先生一个人投的。”

    “他一直在自己出钱养着这些孩子,承担着他们的衣食,还请来了国内顶尖的心理医生给他们看病治疗这年头人心越来越冷漠,愿意做慈善的人早就不多了,也不知道信宿先生跟这些小孩是什么关系,愿意这么帮助他们。”

    顿了顿,工作人员又道“不过这段时间没有怎么见到他了,可能有自己的事忙吧。”

    无论是张秀纭还是这些孩子。

    信宿根本就

    根本就没有理由做到这一步。

    可他不仅做了,还做的不为人知。

    林载川沉默了许久,抬起眼看向远处孩子们的瘦弱背影,“这部电影只有他们在看吗,其他的孩子呢”

    工作人员解释道“这些孩子一直是单独由我们专人看管的,跟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并不生活在一起。”

    “您也见到了,这些孩子因为以前经历的缘故,都沉默寡言,甚至看着有些阴沉,特别不合群,最开始让他们生活在一起,被其他的小朋友一起排挤,没有人愿意跟他们说话。”

    “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同龄人孤立,所以就把他们分出来单独看管着了,这也是信宿先生的意思。”

    那工作人员喋喋不休道“本来我还在发愁,眼见着这些孩子都要长大成年了,要怎么把他们放到社会上,让他们适应习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但是信宿先生说,如果真的不能治疗他们的心理疾病,没有办法适应社会,就不要强行改变他们。”

    “就算这些孩子一直这幅样子,他也会让他们平安长大,放在他的眼底下,不会跑出去危害社会的。”

    林载川“”

    工作人员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感叹道“在福利院工作了十几年,我第一次见到像信宿先生这样的人,看着冰冰冷冷的,也寡言少语,但是能为了这些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做到这一步。”

    林载川站在原地,微微垂下眼睛,眼眶不可自抑地红了,有一股情绪在尽力压抑之后仍然无法控制地不断涌出来。

    他要怎么相信

    信宿是那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他要怎么相信。

    信宿是他口中所谓“被深渊回视过的人”。

    身边的警察长久没有声音,工作人员忍不住看了林载川一眼,发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抖。

    他诧异道“林警官”

    “多谢你跟我说这些,这次突然到访,麻烦你了。”林载川轻声开口道。

    那工作人员赶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带着您四处走走看看,有什么麻烦的。”

    林载川在福利院停留了一个小时,给那些孩子们留下了一笔钱,然后离开了福利院。

    经过院子,走向大门出口的时候,他

    的身后突然被什么轻轻砸了一下。

    林载川回头一看,一个东西落到了地上,是一个用布缝起来的沙包。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远远跑了过来,把她的沙包捡起来,藏到了身后,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的大人一眼,小声道歉道“对不起。”

    她是福利院里长大的“正常”

    的小孩子。

    “没关系。”

    林载川稍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的视线,声音温和道“去玩吧,小心一点。”

    那沙包在地上不知道翻过来覆过去滚了多少遍,很脏,在林载川的衬衫上留下了一块非常明显的灰印。

    女孩大着胆子在他的身上拍了拍,将落在后腰上的那块灰尘拍了下来,然后转身跑远了。

    看着那女孩跑到远处操场上,跟小朋友一起踢起了沙包,林载川收回视线,转身向门口走去。

    几秒钟后,他的脚步突然顿了顿。

    他慢慢抬起手,神色有些怔怔的,碰了碰刚刚被沙包打过的地方。

    “出事了”

    “出大事了”

    贺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进了办公室,两只手扒在门口惊慌失措道,“林队呢林队在不在”

    章斐道“林队今天早上没来,江队在呢,怎么了”

    副队长郑志国微微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冷静下来慢慢说,在办公室里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缉毒队那边有人招供了说惊蛰惊蛰”贺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都绿了,好像憋了一口气死活上不来,也没办法从他的嘴里吐出那个名字,半天才吐出了二个字

    “是信宿”

    这二个字好像一块冰块落进滚烫沸油里,整个刑侦队办公室“嗡”一声炸开了锅。

    以章斐为首的刑警七嘴八舌争辩道

    “怎么可能”

    “缉毒那边有什么证据啊凭什么说我们信宿是内鬼啊”

    “信宿他爸是咱们省首富,他一个天选富二代,跑给毒贩子当眼线想想就觉得不可能好吗想栽赃陷害能不能栽一个靠谱的人”

    “谁特毛的在审讯室里血口喷人有张嘴乱咬人是吧毒贩子的眼线还能插到我们刑侦队来”

    章斐一拍桌子出离愤怒道“信宿呢让他出来教教那满嘴跑火车的毒贩子,做人应该怎么说话简直是太过分了”

    这时,一个男人从办公室外面走了进来,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压过了所有嘈杂的争吵,显得格外清晰。

    “他承认了。”

    “什、什么”

    章斐的眼神呆滞,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无比茫然地看着他们突然回来的队长,“他承认什么了”

    林载川“信宿确实是惊蛰。”

    这件事无论怎样,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林载川不会在这种事上对自己

    的同事说谎。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空前的安静,整整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说出一个字。

    所有的刑警都慢慢的、出于本能反应地站了起来。

    林载川对他们说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如果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不可能把一句话用陈述句说出口。

    终于,章斐在震撼了整整二分钟后,难以置信道“小信宿是惊蛰他是霜降的人不是,不可能吧,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虽然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信宿是什么性格的人,知道他骨子里的阴郁冰冷,但是没有人愿意怀疑自己的同事。

    “怎么可能啊”

    “信宿是疯了才给那些人卖命吗他自己想要什么没有”

    贺争看着林载川的脸色,心里腾地浮起不好的预感,犹豫着问“信宿呢”

    林载川“他走了。”

    众人的表情又呆滞了一下。

    “他走了”的意思是

    满屋子的刑警齐刷刷地看着林载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更为惊悚的事

    霜降的卧底、跟他们立场截然对立的惊蛰。

    是他们林队的恋人。

    林载川神情平静道“很抱歉各位,目前我掌握的信息尚且无法还原事情的真相,我无法给你们一个清楚合理的解释。”

    “从今天起信宿不会再到市局工作,至于对他做出怎样的处理,稍后我会向魏局请示。”

    “没有其他的事,就各归各位吧。”

    看着林载川几乎不似活人的苍白脸色,一时竟然没有人敢吭声,只是用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他。

    他们甚至不敢去想,他们的支队长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离开刑侦队办公室,林载川来到了二楼,推开了面前的门。

    江裴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道“信宿不告而别了,是吗我听说惊蛰的身份了。”

    林载川“嗯”了一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身体从内散发出来的疲惫,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拖拽着他,源源不断地消耗他的精神与力量。

    江裴遗抱臂转头看他,“那你的打算呢”

    林载川睁开眼,微微涣散的瞳孔望着雪白的墙面,他沉默了许久,低声说“我还是想要相信他。”

    他语气迟缓声音低哑道“今天早上,我去了当地儿童福利院,见到了曾经一起刑侦案件的不完美受害者,那里的孩子都是信宿一个人安排救济、规划生活的。”

    “不止那些孩子,将近一年的时间,只要经他手的案子,他都在尝试着每一个受害人能够像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林载川语气轻微颤抖“我无法说服自己”

    “无法怀疑他。”

    江裴遗微微垂眸,默然不语。

    许久,他低声说道“载川,你要知道,人性本来就是非常复杂的。”

    “一个人的善与恶并不冲突,你无法用他心存善念,来证明他自身的非恶性。”

    林载川轻轻道“我明白。”

    江裴遗又道“但我们司法机关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搜寻犯罪嫌疑人犯罪的证据,也是为清白无辜的人洗清莫须有的罪责。”

    “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不错怪任何一个好人,这是任何一个司法工作者都必须要坚守的原则。”

    “我们选择的是前者,你同样可以去坚持后者。”

    江裴遗转过头,语气轻而坚定“载川,你当然有权利相信你的判断,不必为此感到痛苦或者挣扎。”

    “如果你确定了要走那条无人选择的道路,那就一直走下去直到找到你认定的真相为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