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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信宿说完,光线明亮的房间里陷入一阵针落可闻的安静,整个内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流沉重压抑剑拔弩张,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弓被拉到了极致。

    许久,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冷不丁开口“阎王,都是自己人,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吧。”

    说话的男人眉骨之间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看起来极为凶煞,他抬起眼皮,一双阴冷漆黑的眼睛盯着信宿,语气阴狠,“何必把我们逼的太急呢,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就连有些身居高位的官员都忍不住“贪污”,更别说这些犯罪组织里没有任何道德感的杂碎了,每次跟那些毒贩谈成一笔交易,他们都不知道背着霜降偷了多少油水,但凡有点权利的人都会走到这一步,欲壑难平、永无止境但是这件事他们内部心知肚明,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说起。

    这种犯罪集团的内部也是有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的。

    这句话里威胁的意味就很重了,信宿闻言稍微歪了歪头,而后表示赞成,“是吗好像确实如此。”

    “那么,”信宿直直向沙发走过去,袖口一把弹簧刀落进手心里,刀刃“啪”一声弹出

    “相比一条不听话的狗,一具不会动的尸体就让人省心多了。”

    信宿的刀尖抵在男人的脖子上,一丝细细的血痕沿着喉管的脉络滑落下来。

    “你说对吧”

    没有人想到信宿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因为阎王一向是一个很“体面”的人。

    就算他想要一个人死,也绝对师出有名,让别人挑不出一点差错来。即便是告状到宋生面前,他也能占据场面的主动权与绝对话语权。

    “阎王,你不要太放肆了你根本没有抓到我的任何把柄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泄露了你的身份”

    那男人咬牙盯着信宿,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他强撑着嘴硬道“我可是在霜降待了十多年的老人,在组织里就连宋生都得忌惮我三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动手”

    信宿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那未达眼底瞬间就散尽了,他垂下眼居高临下盯着男人,轻声道“阎王想要你的命,什么时候还要挑地方、什么时候还需要理由了”

    他冷冷道“愿意让你坐着跟我说话,已经是给你脸了。”

    “不想坐着就跪下。”

    那锋利锐薄的刀刃切进皮肤越来越深,仿佛再深入一寸就能割进动脉,那男人浑身僵硬,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脖子流到了衣服里,连喉结都不敢滚动一下。

    他当然知道信宿绝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这个疯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亲手杀了一个警察,后来越来越独断、残酷、血腥,杀人不眨眼,否则也不会有“阎王”这个代号。

    “阎王。”

    老杨这时从信宿的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装模作样地劝道,“算了,您何必跟他计较呢眼下我们也不能确定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消息,我觉得,还是好好调查清楚这件事,找到罪魁祸首,再处理也不迟。”

    dquo”

    信宿淡淡看他一眼,终于收回了匕首。

    弹簧刀尖滴落下鲜红的血迹,他满是厌恶地扔到了一边。

    出头鸟被一枪迎头打了回去,其他人当然也不敢再出声,信宿扫视过今天来到内厅的所有人,一双漆黑无光的眼让人胆寒的冷。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该听到的人也听到了,信宿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等到阎王的人离开以后,沙发上的男人才猛地一脚踹翻了沙发,恶狠狠骂了一句,“那杨序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妈的”

    “阎王信宿”他反反复复把这两个字咀嚼了两遍,带着恨不能食肉饮血的狠厉,“我们走着瞧。”

    杨叔跟着信宿来到了他的房间。

    “让他们放手去查,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查的一丝不漏,那已经是霜降的所有核心人物。”

    信宿轻声喃喃道“那些人的手里,很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分支。”

    尽管在桃源村那件事之后,他们找到了许多游离于霜降之外的贩毒窝点,但信宿还是担心当时处理的不干净。

    他低声道“一旦霜降彻底不复存在,这些蔓延出去的枝杈就再也查不到了。”

    在最后收网之前,他必须要做到斩草除根。

    杨叔道“明白。”

    “至于他们在背地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小手脚,就算阎王放过他们,宋生也会处理。”信宿弯了下唇,“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嗯”老杨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嘱咐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出门也注意安全,有句话说的没错,狗急了也会跳墙,他们被你逼到这一步,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更何况信宿做的事还不是“断人财路”那么简单,一旦他们在毒品交易过程中擅自捞取油水这件事被宋生知道,那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死都惨烈百倍。

    平日里暗中操作没有闹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但凡捅到明面上去,宋生绝对不会让这些自作聪明的手下好端端地、手脚健全地活下去。

    信宿确实是把那些人往死路上逼。

    信宿轻轻笑了一下,他微微向后靠到沙发上,姿态闲散。

    “我拭目以待。”

    商业大厦二十三楼。

    夏檀私人心理咨询室。

    从楼梯口走出来,是一条三米多长的走廊,走廊的色调设置的极为温馨舒适,隐约蔓延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味道,四周极为安静,只是站在咨询室的门口,都会让人觉得心神安宁。

    林载川站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面前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从内部拉开,一个长相极为斯文的、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嗓音温和“你好,有预约吗”

    林载川道“昨天下午我打电话联系过您,我的名字是林载川。”

    那心理医生上下打量他几眼,稍稍有些诧异,因为这位客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患有什么心理疾病的样子,是那种看起来精神状态极为稳定的一类人。

    但既然他来了,自然也没有把病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夏檀掩去神色微微一笑,“请进。”

    跟外面的色调相比,咨询室内部就显得简洁素雅起来,四面八方的墙壁都是纯白,没有多余的修饰。

    夏檀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记录本,他坐在咨询室桌子后方的椅子上,示意林载川在他的对面坐下,“第一次跟你接触,所以我需要了解,你是遇到了什么心理上的问题吗”

    林载川这时才终于说道“我是为了一个人过来的。”

    夏檀稍微一怔,随即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地开口,“这位先生,我们是绝对不会透露患者的隐私的,即便您是病人的亲属,我们也没有权利泄露他的病情,建议您还是回家再跟患者聊一聊。”

    林载川没说什么,只是把口袋里的证件拿出来,打开放在桌面上。

    看到“浮岫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几个字,夏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正常人看到这个小本的时候第一反应恐怕都是“摊上事了”。

    夏檀盯着那个证件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询问道“林警官,您要调查的人是谁”

    心理医生当然不能随意透露病人的隐私,但如果是警方办案需要协助调查,那就另当别论了。

    林载川“信宿。”

    听到信宿这个名字,夏檀的神情明显顿了顿,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冒昧问一下,您跟信宿是什么关系”

    林载川这次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

    “他是我的爱人。”

    “也是我的同事。”

    夏檀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同事的意思是”

    “信宿也是浮岫市公安局的刑警。”

    “什么”

    听到林载川的回答,夏檀脸上那从容镇静的表情完全碎了,他失声道“他怎么可能当警察”

    还没等林载川说什么,夏檀就笃定道“如果你说的信宿跟我认识的信宿是一个人,那他绝对当不了警察,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林载川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

    夏檀推了一下眼镜,似感叹似怀念“我做心理咨询师已经有十五年了。信宿绝对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患者,没有之一。”

    “但我跟他接触的时间其实不算长,自从他十八岁成年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我还以为”

    夏檀的话音顿了顿,他看了林载川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从十三岁开始来到我这里的,

    ,

    直到他跟我说以后不会再来了,我都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推开这间房屋的门。”

    “对于信宿来说,我应该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心理医生,我用了四年多的时间,也没有让我的患者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但事实上,他也是最不愿意配合治疗的患者。”

    “通过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谈,以及一些心理测试题目,我大概了解信宿的心理情况,他的心理疾病、或者说精神疾病非常复杂,复杂到了极为少见的地步,而且在患者不配合的情况下,几乎无法治愈。”

    林载川的眼睫稍稍颤了一下。

    夏檀道“根据我对信宿的了解,他有相当严重的自毁情结,那甚至不是抑郁,只是纯粹的自我厌恶、自我毁灭,事实上他能够活到现在,并且以健康的精神状态考进公安局,我是非常吃惊的,如果不是您亲口对我说,我绝对不敢相信。”

    “我跟他接触的那段时间,即便只是跟他进行对话,都会觉得异常压抑、沉重,他的内心仿佛有一个自我厌恶、自我消耗的漩涡,会把一切色彩鲜明的、积极乐观的情绪吸取其中、吞噬殆尽,直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

    “这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会不断侵蚀他的生命力与其他属于人类的情感,长此以往,他对生命的认知就会极为淡漠,所以内心非常容易延展出毁他的倾向,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很容易走上违法犯罪的那条道路。”

    “但信宿又不太一样。”

    夏檀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条理清楚道“人性的缺陷使然,他当然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毁他的念头,但出于他自身的一些特性那或许是一种先天的、无法被消磨的善良,导致了他在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又压制了这样的恶念,所以绝对不会付诸行动,而这种自生自灭的矛盾会不断加深他的自我消耗,对于信宿来说,这是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通过他跟我聊天时泄露出的一些情绪,我可以感觉到,他极其厌倦这个世界,但是仿佛又有一个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两种情绪在他的身体内部不断拉锯,这也是一种恶性循环。”

    夏檀几乎有些惋惜道“而这种损毁几乎是不可逆的。他的精神状态只会越来越差,直到直到那个驱使他活下去的理由不复存在,他一定会很快寻求死亡。”

    夏檀是那些上层圈子里很有名气的心理治疗师,许多社会名流、知名画家、文艺家,这种心理状态高危的职业者,都是他的长期客户。

    他的判断极少出错。

    林载川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他的反应甚至是有些茫然的,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死亡。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词语,他这一生目睹过太多太多的死亡。

    可他无法将这两个字跟信宿联系起来。

    夏檀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共情能力都很强,每次跟信宿聊完,我都会心情沉郁很

    长时间,

    我甚至有时候会想,

    如果信宿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会活的轻松许多可惜他不是。”

    他宁愿长久地陷入自我消磨,也不愿意放任自己在深渊坠落。

    想起方才这位警官介绍的二人身份,夏檀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甚至没有爱人的能力因为他连自己都不爱,所以也无法爱上任何人。”

    “如果有一天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了某个人,那或许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只有这个人才能让我活下去。”

    “可根据我的了解,信宿应该是不具备这种本能的。”

    四周墙壁纯白,林载川坐在柔软的座椅上,陡然产生了一种正在坠落的失重感。

    他想。

    可是信宿现在离开他了。

    信宿,还是一个人离开了。

    林载川闭上了眼睛,重新开始缓慢地呼吸,每一声都惊心动魄。

    夏檀道“对于像他这种严重心理疾病的患者,催眠疗法其实是最直观也是最有效的,可以改变他内心的许多想法,但是信宿拒绝了我的提议,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催眠。而他也不愿意告诉我曾经发生过什么,无法对症下药,所以我即便清楚地知道他的病情,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每次他过来,跟我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离去。”

    “这大概就是我对信宿的全部了解。”夏檀道,“因为他不接受任何实质上的治疗,每次过来都是纯粹的聊天和测试,所以他的记录本上几乎没有任何专业性的内容,还不如我刚刚跟您说的详细清晰,那么多年过去,可能也找不到了。如果警方需要的话,我可以回仓库里找一下。”

    “不必了”

    林载川单手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

    他轻声道“打扰了。”

    “没关系。”夏檀见他要走,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道“信宿跟您接触的这段时间,他表现的跟以前差别很大吗”

    能顺利考进公安局,应该很像一个正常人吧

    难道是他的病情后来突然好转了

    林载川知道信宿其实根本没有“好”起来。

    从来都没有。

    他只是更加、更加善于观察、学习、隐藏与伪装了。

    见林载川沉默不语,夏檀也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轻声道“虽然我不清楚信宿做了什么事,让您来调查他,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或许会伤害自己,但是不会伤害他人。我始终认为他的内核是善良的甚至善良的有些软弱,他会把刀尖对准自己,也不愿意对准旁人。”

    从商业大厦走出来的时候,林载川的脚步沉重了许多,仿佛虚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沉重的东西,雷霆万钧般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六月阳光热烈的刺眼,让他不得不微微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回到车里,林载川的手机铃声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直到快要自动挂断,林载川才接听了电话。

    贺争的声音穿进他的耳朵“林队,魏局说让你马上回市局。”

    听到他的话,林载川才终于从方才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

    昨天跟魏平良不欢而散,魏平良算是把他赶出了公安局。

    怎么会突然让他回去

    林载川心里无端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电话里,贺争低声道“黑三角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