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信宿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动弹。
周风物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疯子,一堆冷血无情的机械合成体,道德、法律、人性任何约束对他来说都是空谈,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如果说之前信宿对在幕后操控沙蝎的人还有所怀疑,那么在听到张同济失踪的消息后,他已经可以确信周风物就是谋划这一切的人。
张同济早年打拼事业的时候日夜颠倒、没完没了的喝酒应酬,落了一身的身体疾病,所以早早退居二线开始养生,时不时还要去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他受不得什么苛待。
信宿已经竭力保持平静,可还是浑身气血上涌,脑袋传来一阵极为明显的胀痛感,钝而强烈。
他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周风物对张同济下手,无非就是想逼他出现,现在消息既然已经放了出来,周风物恐怕也会有所行动。
房间里一片令人压抑的安静,信宿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仿佛无声酝酿着一股惊人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手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信宿无声舒出一口气,拿过手机,脸上没有任何温度,面无表情接听了电话。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
一道不急不缓的温和从容的男声传来,带着愉快笑意,“不需要我再做过多的自我介绍了吧,信宿。”
市局能猜到在背后从中作梗的人是谁,周风物当然也能反推出市局的猜测,他的身份已经几乎是一张明牌了,不需要再进行掩饰,也没有那个必要。
信宿的声音冰冷阴沉,带着丝毫不掩饰的血气,他一字一顿清楚道“周风物,我们之间的恩怨,最好不要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如果我的父亲受到了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一定让你百倍奉还。”
“怎么会呢,”周风物轻笑了一声,语调截然相反的悠闲,“张先生是我的座上宾,我与张先生一见如故,这一晚相谈甚欢,只不过还要你亲自来接他回去了。”
信宿丝毫不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张同济本来就是一个让他深陷敌营的引子,他语气阴郁问“地点在哪里”
“市南区码头仓库。”周风物道“如果方便的话,邀请林支队一同前来,我也是非常欢迎的。”
信宿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雪山上那样的巨型爆炸,有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周风物显然不怀好意,说不定早就在那个地方布下了有去无回的陷阱,只等信宿带人过去,连带整个码头一起消失。
可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要去赴约。
周风物彬彬有礼道“十分期待你的到来,阎王。”
信宿没有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后,他弯下腰去,微微低下头,双手掩面,一言不发。
信宿知道他的病情越来越
严重了,已经开始慢慢恶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林载川不可能同意他再次以身犯险,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会代替自己去赴约,把张同济带回来。
但谁都无法预测周风物布了什么局、想要把多少人拉进这张名为阴谋的网里来。
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信宿只怕六年前的悲剧因为他而重写。
半分钟后,信宿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中午十一点,离刑侦队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信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带着他的“跟班”
,一个人悄无声息开车离开了市局。
市北区废弃码头仓库,远处水面波光粼粼,一浪一浪的水花轻轻扑在码头边缘。
信宿将车停放在一排排陈列的红色集装箱前,推开门走下车。
中午天气炎热,头顶烈阳当空,但他的脸庞苍白,神情更是有如冰冻三尺般的寒冷。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拔出一个号码,话音简短。
“我到了。”
“比我预估的倒是提前了不少,”周风物微微惊讶,又语气遗憾道,“从特那瓦回来以后,我的腿脚就有些不便,恐怕不能亲自去迎接你了。”
“稍等片刻,我的人会把你带进来。”
信宿对他这套虚伪做作的态度厌恶至极,一句话都懒得敷衍,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很快,两个穿着黑衣服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二人在他的面前站定,道“信宿先生,我们老板请你进去。”
信宿的目光不动声色从二人的脸上扫过。
是非常生疏的面孔,说话也没有本地的口音。
应该不是沙蝎留下来的人,而是周风物从外面带回来的心腹。
当时在雪山上那一战,周风物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被警方直接抓获的犯罪嫌疑人,跟周风物一起逃脱法网的,只是数量很少的一小部分人。
但他们跟沙蝎的残兵败将组合起来,又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对手。
任由周风物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沙蝎。
论智商,周风物跟谢枫不相上下,都是在犯罪领域堪称天才的反社会分子。
杀死谢枫用了五年时间、引诱宣重露面用了四年
可现在信宿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他也不想再等那么久。
这两个男人把信宿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手机、身上携带的刀片都摸了出来,确定他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才一左一右地把信宿带进了一间三层楼设计的码头仓库里。
信宿被推进门,看到了背对着他坐着的一个男人
周风物推着轮椅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狰狞伤口,形状不规则,让那看起来本来温和无害的五官显得格外可怕渗人,两条腿垂落在脚板上,被长裤包裹着,看不出异常。
当初他从雪山坠崖,恐怕也是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
祸害遗万年
信宿站定在原地,一双眼睛冷冷看着他,质问道“张同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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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没有理会那些无聊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张同济呢”
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色,周风物反而笑了起来,宽慰道“别担心,他不是我的目标,我不会对他怎么样,如果不是跟你有法律层面上的关系,我也不会把他请到这个地方来做客。”
信宿冷冷一笑“没有那个能力跟警察正面作对,所以对无辜的普通人下手,以此来威胁我出面周风物,你的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级而下作了我以为只有那些不入流的混混才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
“当然不止如此,否则我随意在路上带走一个路人,也能让你出面救他毕竟你一直是这么善良的懦弱又愚蠢啊,从十年前就如此。”
周风物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那浅褐色的瞳孔里闪烁的,甚至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那是已经失去人性、脱离社会的冷血怪物,对一个尚且有血有肉的“人”的怜悯。
这场博弈里,信宿注定是输的那一方因为周风物丧心病狂到肆无忌惮,而信宿的心脏还留有人间的滚烫余温。
而在这一刻,信宿心里蓦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意识到周风物说的话是对的。
如果只是要逼他露面,周风物大可以随意到马路上带走一个路人,用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安危做为谈判的筹码,也足够逼着信宿来到这里。
所以为什么是张同济
周风物还有什么打算
周风物推动轮椅来到他的身后,用一种感怀的语气道,“我听说,当年谢枫把你跟那个警察关在一起,只要你亲手杀了他就放你出来。可是你宁愿三天不吃不喝,断绝自己的生路,也不愿意对一个本来就没有任何活路的警察动手。”
“可最后你还是没有救得了任何人我姑且可以算作这是小孩子的天真和愚蠢,不懂什么是审时度势,怀揣着一腔无用的善良,最后害人害己。”
“但是在霜降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跟谢枫看遍了人类刻在天性里的缺陷与丑陋,知道他们的贪婪、自私、傲慢、虚荣你竟然还是愿意站在他们那一边,而不是建立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新世界、新王国。”
“这是让我没有想到的,为此我付出了许多代价。”
信宿听他这一通反社会谬论,正想反唇相讥,他看起来也像个不太聪明的垃圾生物、没有什么价值的后天残次品,但周风物的下一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钉子,把他的所有思维都钉在了原地
周风物道“所以我很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你与曾经的那个小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这次笼子里关的人是你的养父你会做出什么选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