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刚进霜降还不到一年,没什么跟谢枫接触的机会,
能够了解到的信息也很少,信宿也还没有阎王这个代号。”
秦齐道,
“当时,我在这个组织里的三把手郭庭安手底下干活,时不时给上面送出他们的交易情报。出事那天,我听郭庭安说,有一个老板要了三公斤海洛因,当天下午进行交易三公斤,这个数字在十多年前已经是非常巨大的数额了,我在得知这个交易信息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警方,让他们随时做好突击交易现场的准备。”
“但郭庭安后来突然通知我们,对方不信任我们选择的场地,临时改变了交易地点,由长川大桥附近,改到了鹿平开发区。”
“那时候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我得知消息后马上把新的交易地点同步给了我的线人,怕警察来不及赶到现场。”
但是等到警车大规模出动的时候才发现鹿平开发区根本没有所谓的“交易”。
秦齐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从始至终都不存在这次交易,因为霜降的交易地点频繁被暴露,谢枫知道组织里有警察的眼线,他有几个怀疑对象我们每个人得到的位置信息都是不同的。”
“只有我的位置是在鹿平开发区。”
秦齐苦笑了一声“而警察出现在鹿平,就说明了信息是从我的嘴里泄露出去的,从头到尾,就是谢枫为了抓出卧底而设计的一场局。”
林载川闻言沉默不语,神情沉肃而凝重。
十多年前,卧底工作远远没有那么顺利,那是第一代“开辟者”,犯罪分子狡猾而心狠手辣,而警察却没有试错机会,他们现在所谓的卧底“经验”,都是许多前辈用鲜血的代价换来的。
对于卧底,谢枫的态度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秦齐很快就被押送到了他的面前。
秦齐道“虽然我死不承认,他们也没有找到我通风报信的实际证据,但谢枫笃定了我就是卧底,让他的手下对我进行严刑拷打,让我交代霜降其他卧底的身份,还有警方针对霜降的计划。”
“那滋味你也知道,落到这群畜生手里,基本不可能有活路了,我几次寻求英勇就义都没有成功,只能慢慢等待死亡。”
秦齐顿了顿“信宿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信宿还没有让人闻风丧胆的代号,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是跟在谢枫身边的一个漂亮孩子,会让人产生一些恶意而隐晦的联想。
信宿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秦齐蜷缩在囚室的地板上,手脚都被铁链钉在地上,浑身都是伤,整个人已经只剩下了半口气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谢枫不让他死,他就不会死。
囚室的门从外面打开,光线从推开的缝隙里照射进来,形成了一片微亮的区域。
顺着血色干涸的台阶,一个少年人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那时候秦齐已经很难抬起头来,艰难抬起眼皮,只能看到来人的下半身
来人不知道年龄,
看起来像个男孩,
穿着一双英伦风格的黑色小皮鞋,白袜子裹到纤细的脚踝,黑色的短裤刚好到膝盖的位置。
那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慢条斯理踏进某个贵族学校的大门,而不是
一间阴森冰冷的囚室。
那男孩走到他的面前,停了下来,而后蹲下。
秦齐终于看到了这个男孩的全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里冻结着一股惊人的冷漠,这样的冰冷即便在他过于秀气漂亮的外貌之下都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更加锋利。
秦齐心想这个孩子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地下室里空气潮湿,酝酿的血腥味更加浓郁,呼吸间几欲令人作呕。
那男孩很快对他开口,语气断的非常干净,一句废话都没有,“听着,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跟你叙述接下来的行动。”
那人报出了他的真实名字,“秦齐,行动编码y001034。”
秦齐浑身都震了一下。
这是他卧底行动的编号
只在公安厅备案,连他的线人都不知道的绝对保密信息
秦齐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惊疑,但仍然没有开口说话以秦齐现在的处境,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都不可能贸然去信任。
那男孩声音清晰沉冷道“我要你假意招供,指认何邵凯是你的同谋。”
秦齐一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他知道何邵凯根本就不是他的同谋,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犯罪分子,手下还握着两条人命。
这个人,为什么要他指证一个犯罪分子是他的同党
然而男孩接下来说的话更加出乎秦齐的意料
“在你招供之后,我会对你开枪,这一枪不会致命,但你必须立刻假死,不能被其他人看出任何破绽,否则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男孩看了一眼时间,好像他的时间非常仓促,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件事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你不愿意配合行动,那么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站起来道“还有一天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秦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居高临下看他“等你活下去就知道了。”
男孩离开后,秦齐一个人想了很久。
他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件事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没有什么损失,他在谢枫的面前指证何邵凯,把一个坏人拖下水,就算死了也能拉着一个垫背的,横竖都不亏。
只是秦齐还是非常怀疑这个孩子出现的时机、还有他的身份,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还有行动编号
那是公安厅的最高机密信息。
秦齐心里浮起一个悚然的念头,几乎让他浑身脊背发凉,又觉得一个小孩子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的
心里有了决定。
一天后。
秦齐被人从地下室抬了出来,
,
许久不见天日,光线极为刺眼,秦齐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又听到了那个孩子的声音,不似在他面前那么冷漠,只是极为平静“舅舅,他答应了招供,愿意交代潜伏在我们组织里的另外一个卧底的身份。”
“他的条件是,在他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全部信息后,您能给他一个痛快,把他的尸体送回公安局。”
谢枫闻言沉吟了片刻。
而后笑了一声,点头应了。
他走到秦齐的面前,“你的另一个同伙是谁”
秦齐直勾勾盯着他,嘴唇动了动,慢慢吐出三个字“何邵凯。”
本来在人群里看热闹的男人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勃然大变,原地一蹦三尺高,骂道“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是你的同伙了”
他明显有些紧张“老板,这条子在他妈的血口喷人他自己想死还要拉个垫背的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
谢枫微微皱了下眉。
何邵凯跟在他身边也有一年多了,比起这个条子的话,他更愿意相信身边的人。
谢枫淡淡问“说他是你的同伙,你有什么证据”
秦齐喘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声道“在他的房间床底下,从左数第三块地板下面有一个联系装置,那是我们跟上级联系用的通讯器。”
谢枫脸色微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那人得到指示,马上去了何邵凯的房间进行搜查。
何邵凯则是冷笑了一声,感觉这条子在纯粹胡扯,他房间里的地板他踩过八百遍,他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通讯器”
远处,信宿微微闭上了眼睛。
“老板。”
不多时,奉命去搜查何邵凯房间的男人就回来了,他的手里还拿着什么黑色的东西
谢枫接过一看,的的确确是一个加密通信设备,不是他们霜降的东西。
“在他的房间地板下面找到的。”
直到这时,何邵凯的脸色才彻彻底底变了,语无伦次道“不是不可能,这不是我的我根本没见过这个玩意儿”
“老板这个条子是想栽赃陷害我我怎么可能跟这些条子有联系”
谢枫只是摆弄着手里的通讯器,神情晦暗难辨,没有看他一眼。
这次,人证、物证都在了。
砰砰
大厅里响起两声枪响。
何邵凯的脑袋上多了两个洞,身体慢慢后仰,砰一声落地,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血泊里。
信宿走到了谢枫的身边。
男人收起枪,眼里浮起笑意,毫不吝啬夸赞道“你做的很好。”
他看着地上的秦齐,把枪递给了信宿,淡淡道“既然答应了你,就由你来处理吧。”
信宿接过沉甸甸的冰冷金属。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
那个男孩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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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闷响
信宿神情冷淡漠然,像是有些厌恶地擦拭着溅在他身上的血迹,对他身后的人道“过来处理尸体,把地板擦干净。”
“那时候信宿也没有百分百把握能把我活着带出去,毕竟是在谢枫这种人的做戏,风险越大,效果才越逼真,否则他不会信。”
秦齐对林载川道“说实话,我那时候都没指望他一个孩子真的把我从谢枫眼皮底下救出来,后来我获救了以后,最好奇的事就是信宿的身份,于是第一时间跟我上级取得联系。”
“上面没有给我明确答复,反而下达了一道当时我觉得非常震惊的指令配合信宿的一切行动。”
林载川也是做过这一行的,他当然知道这个命令代表了什么,绝对的信任和绝对的行动自由,那就意味着秦齐需要无条件服从信宿的所有指挥。
受过训练的专业卧底有这样的行动许可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是如果对象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那就相当让人震惊了。
秦齐道“但是我跟那时候的信宿有什么好聊的一个跟我不知道隔了几代大海沟的小孩,站直了还没长到我肩膀高,他一句话都很少说,不是一般的沉默寡言。”
“我问他,为什么要我指证何邵凯,他也没跟我解释,冷冷看我一眼就走了,我还想这个小孩脾气真大。”
顿了顿,秦齐轻声道“后来我才知道,谢枫曾经逼着他对一个警察开过枪,而何邵凯就是最后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全尸都没有留下,何邵凯把那个警察的脑袋单独寄给了他的父母,剩下的全都”
秦齐没再说下去,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那时候,警方也没确定那位警察是不是还活着,于是也没有贸然通知过他的父母,收到儿子的头颅以后,母亲当场就悲痛过度,昏厥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默默处理了两个人的后事,也跟着走了。”
秦齐低声说“这一家人,就这么”
都没了。
林载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阵压抑的沉重,仿佛有无形的重量雷霆万钧般压在他的身上,骨头都钝疼。
“他心里的仇恨太深了,血海深仇不足以形容他怎么能不恨啊。”
秦齐道“所以我从来没想到有消融的那天。”
这个世界对信宿来说大概都烂透了,一滩粘稠又黑暗的烂泥,他一生都在沼泽里挣扎着行走。
世界不肯施舍他一分的善意。
可他竟然会爱上一个人。
说到这里,秦齐的鼻子忍不住有点发酸,喉头一哽道“我看他从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孩走到独当一面的大人,看着他筹谋算计、步步为营,说不心疼是假的,他这十年过的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我的孩子要是过这种日子,我真是”
秦齐
两只手抹了把脸,
已经说不下去了。
而这些事,
信宿全都不曾对林载川说起过。
他从来不愿意用自己的伤痛来换取什么。
他不愿意用那些惨痛过往来摇尾乞怜,让林载川再多爱他一点。
“这样就挺好的。”
秦齐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下午,林载川没有去市局工作,送走了秦齐,他就一直一个人在家里。
信宿跟裴迹去医院检查恢复情况,大概三个多小时才回来,看到林载川的车停在楼下的时候还稍微有些诧异。
信宿推开门道“载川我回来啦”
“你怎么没去市局呀刑侦队的事处理完了”
林载川坐在沙发上,静静抬眼看着他。
信宿下意识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有点压抑悲伤的过了头,脑袋上的猫猫头稍微动了一下,他走到林载川的身边,小声问他“怎么啦怎么很难过的样子”
林载川一言不发,只是伸出双手把他抱在怀里。
“唔”
信宿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着,神情明显有些意外无措,他感觉到林载川这时的情绪极为低落,仿佛难过至极,呼吸间都带着不可自抑的沉重。
林载川很少因为自己陷入负面情绪,但凡感同身受,都是为了旁人。
而眼下这个“旁人”明显就是他。
信宿皱了下眉。
不知道秦齐那个大嘴巴又跟载川说什么了
信宿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发。
“好啦。”
“摸摸头。”
“不难过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