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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山洞 晚膳后小甜点
    昏暗山洞中, 枝摇叶晃动。

    这是话本子中,魑魅魍魉齐齐出动的诡谲之夜。

    啪。

    啪。

    啪。

    回音颤颤,风冷, 石板凉。

    巢居在山洞深处的蝙蝠呼呼啦啦地向外飞, 眼睛赤红, 牙齿尖利, 铺天盖地,高高跃过他们的头顶, 其中两只不慎撞在傅惊尘身上, 爆发出如婴儿夜哭的尖锐鸣叫。

    花又青站在空旷的山洞上, 耳侧听得岩层深处的滴水声, 察觉到傅惊尘此刻正盯着她胸口的凤凰温白玉佩看。

    脖子上的凤凰玉佩贴着她的肌肤,说不出是她在抖,还是玉佩在抖,只觉胸口那片皮肤,凉意一下侵过一下,宛若滴了一滴冷水进去。

    这是三师姐仿造的那一块。

    三师姐第一次进入幻境时, 曾寻到那枚温白玉。它就在灰烬之中、已逝的傅青青身上。

    清水派弟子上下虽无真正的无暇圣人, 但在这种事情上还留有基本的道德。

    真正的凤凰玉佩被三师姐留在幻境中,她不忍取走,只细细描画了那凤凰白玉的大小,纹路,记下每一处棱角。

    绘图结束后,她亲手将傅青青掩埋, 下葬,超度,那块玉亦留在棺椁中。待出幻境后, 又用辛苦寻得的温白玉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花又青相信三师姐的手艺,就连如今姜国皇宫中用的那块儿“传世”凤玺,都出自三师姐之手,从未被人怀疑。

    这样的一块玉佩,若想瞒过傅惊尘并不难。

    花又青真正怕的是,被傅惊尘做炉,鼎。

    她不甘心亦不愿被当作采补的工具。

    清水派讲究天人合一,阴阳调和,虽不禁止男女双修,但这种阴阳采补的捷径,仍旧是被鄙夷的。既是真要采补,花又青也要做采别人的那个。

    她不知今后自己是如何被打败,只觉被人当炉鼎真是莫大耻辱,有辱师门。

    入幻境之前,花又青不是没有害怕过。

    可几位师兄姐都失败了,除了她,下面只有小师妹和小师弟,一个尚未成年,一团稚气;另一个孤僻傲慢,还不爱洗澡,俩人都非合适人选。

    难道因为对未知的胆怯,就能舍下大师姐于不顾么

    花又青做不到。

    所以,她仍旧来到了这里,并成功站在傅惊尘面前,成功存活了这么久。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傅惊尘就能彻底相信,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只要取得他的信任,成为已逝的傅青青。

    今后在玄鸮门,她便多了一个盟友。

    她拒绝去细究更多的原因,花又青想,她现在来救傅惊尘,不想他沦为妖尸,就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盟友,而傅惊尘最合适。

    花又青低头,自然地将那块玉佩塞进衣服中,假装没有看到傅惊尘的异样。

    冷不丁,她又想起四师兄展林的警世恒言。

    「

    男人更爱他们倾注了感情的人,人类也只相信自己通过找寻得来的真相。

    一切轻而易举送上门的,因投入成本低,大多自带不信任的底色。

    」

    就像傅惊尘,她若是直接戴着这玉佩在他面前晃悠,他未必肯信,定会怀疑她在故意冒充;反倒是这种情况下,在性命攸关之际,她不经意地展露,更易博取信任。

    待出了幻境,花又青决心狠狠地感谢一下四师兄,帮他誊抄他那错字百出的艳,情小说底稿。

    傅惊尘站在原地,身影颀长,好似雪山青松,巍然不动。

    他身上的死亡之气尚在,但远远比那些妖尸淡上许多。

    打个比方,倘若那些妖尸是浓浓的墨,那此刻的傅惊尘则是涮完毛笔的水。

    花又青对此隐约有预感,她隐约猜到傅惊尘和其他人“妖化”程度不同的原因。

    她不能说。

    谁知道,要傅惊尘恢复正常的话,得需要多少血肉

    释迦摩尼割肉舍身为鹰值得称赞,可花又青来此的目的并不是度化魔头啊

    长久未得到傅惊尘的回答,花又青又迈一步,试探他如今尚残留多少理智“哥”

    适才听他的声音,应当还是个人。

    傅惊尘终于出声“玉佩是哪儿来的”

    花又青自然地答“我不知道,它一直在我身上。”

    傅惊尘问“你一个人来这里”

    “玄鸮门收到了这边的求救信,所以又往青龙山派了很多符修和丹修的弟子。我趁他们不注意,藏在行李中,混过来的,”花又青面不改色撒谎,“他们说你被咬了后就失踪了虽然没说什么,我猜你应该是往山上去了,所以来找你。”

    “运气真好,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你哎,”她笑,“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妹连心吧。”

    兄妹连心。

    傅惊尘今日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沉沉地看着花又青的脸。

    注视下,花又青后背起了一层密密的汗,凉飕飕地贴着衣服。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傅惊尘此刻的眼神,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初入幻境的那一日,在脖颈被拧断之前,他也是这般看着她,细细地观察她的脸,寻找两人五官间的相似之处。

    彼时,他的目光亦同此刻,隐隐有惊喜色,不同的是,上次傅惊尘在惊喜后就拧断她头颅,此时的他仍保持着安全距离。

    事实上,在见到他后,花又青才意外发觉,原来两人许多地方生得很像,譬如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再譬如同样的长睫毛和肖似异族人的高挺鼻梁,乌黑浓密的发,只是傅惊尘不似她爱笑,人也更疏离一些。

    花又青对此的总结是,美人总是相似的。

    傅惊尘的脸能有几分像她,也是他天大的福气。

    二十年后的傅惊尘对相似的她一见钟情,大约也能从侧面说明他很自恋,只能爱上像自己的人。

    但这种几乎要将人皮肤一寸一寸拔下来、沿着肌肉纹理搜寻的目光,仍令花又青感觉到强烈的不适。

    “哥哥,”花又青说,“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她不确定傅惊尘是否察觉到异样,喉咙发干,像是被下了蛊。

    傅惊尘没回答她,忽折身走到洞口前,跃起,捉下一物。那东西忽闪着翅膀,正拼力向高空中飞去。

    花又青没看清,耳侧唯有凄厉的鹰鸣声,长音贯空。禽类特有的血腥味喷溅,霎时间,岩壁鲜血淋漓,如水喷淋,滴滴落下。

    她静立原地,错愕地看着傅惊尘在生饮鹰血。

    乌压压的羽毛四下飞散,像下了一场溅满羽绒的血雨。

    花又青按住自己手腕,努力让脉搏平静。

    只看前方傅惊尘抛下鹰尸,他用手帕擦拭唇角的血,如此境况,尚能冷静出声“不想被吸干的话,就别离我太近。”

    就像他刚刚只是吃了一颗水果。

    死透的鹰跌在地上,伤口狰狞,再流不出一滴血。

    傅惊尘擦净唇角的血,回头看一眼惊慌的花又青,略一顿,已做出决定。

    他一脚将死鹰踢到悬崖下,淡声“还能走路么我送你去见金开野。”

    花又青小声“哥哥,你是打算拿我做诱饵,把金开野他们一网打尽、全部吸光光吗”

    傅惊尘若有所思“听起来很不错。”

    “我开玩笑的”花友情急急解释,“你当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她双手结印,合成向他祈求的手势“天灵灵地灵灵,不该听的话统统记不清”

    “蠢货,”傅惊尘忍俊不禁,“留在我身边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吃了你。”

    花又青僵了一僵硬,谨慎提出一个假设“可是,你觉得金开野那边就安全吗万一现在他已经被咬了呢”

    她小心翼翼“你现在送我过去,是想给他送晚膳后小甜点吗”

    傅惊尘“”

    花又青崇拜地说“那你可真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好哥哥。”

    傅惊尘“闭嘴。”

    饮过鹰血后,暂且压制了饥饿感。

    傅惊尘冷静下来,和花又青维持着固定的距离,他不能离对方太近,更不想在清醒后发觉妹妹已经永远地留在他的腹中。

    不确定是否被脏血所污,他的龙佩反应微弱,只有短暂的、浅浅的震颤。

    事实上,在遇到花又青前的那几日,龙佩便有嗡鸣之音,彼时恰逢玄鸮门开山门,傅惊尘只当那凤凰玉佩在玄鸮门中。

    能证实二人血缘的方式还有一个。

    滴血认亲。

    现下暂且放一放,否则,在花又青刚戳破指尖时,傅惊尘就能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片骨不留。

    青龙山地处传闻中的幽冥之地,冷风自山洞洞口呼呼倒灌,很冷,冷到他血管中的血也快要一点点凝固。四肢百骸的冰冻感一次胜过一次,而他不打算拿花又青的血来温暖自己。

    傅惊尘只字不提自己的怀疑,理智同她分析自己此时尚未完全异化的原因。

    从被咬,到服药,饮食,一直讲到先生寄来了花又青的成绩单。

    花又青若有所思,提出“是不是因为当时看到我的信,让你气急败坏、急火攻心,以至于毒血不能上行”

    傅惊尘说“你想说些什么”

    花又青跃跃欲试“说不定你让我气一气,就能气好了呢”

    不等傅惊尘回应,花又青便赧颜“玄鸮门开始教授外门弟子御剑,为了省钱,我用了火灵剑。”

    傅惊尘叹“”

    花又青补充“但是我不会控制力道,第一节上课就把先生鼻子撞断了。”

    傅惊尘“”

    花又青对手指“这次是我偷跑出来的,说不定回去之后还会接受教训。”

    傅惊尘“”

    花又青“哥哥哥哥,你怎么不笑了呀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傅惊尘缓缓开口“青青,为兄发觉,你的话的确有起死回生的功劳。”

    花又青惊喜“你感觉自己快被我治好了”

    傅惊尘说“我感觉自己快被你气死了。”

    花又青“”

    “若是我今日真的葬身于此,”傅惊尘慢慢地说,“记得在我坟前重复一遍你方才的话,说不定能把我气活。”

    花又青“”

    安静捂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已经到了夜深,平时,作息规律的她,此刻应该已经熟睡了。

    傅惊尘脱下尚算干净的冬衣,平整地铺在地上,示意妹妹躺下。他另寻了些柴火,堆成火堆,以引火术点燃。

    温暖火苗映衬在岩壁上,鹰血味渐渐散去,花又青用红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傅惊尘的冬衣上,又打了个哈欠。

    她踌躇着,想睡,又不太敢睡。

    万一傅惊尘真控制不住,吃了她怎么办呢

    花又青听二师兄说过,傅惊尘真的吃过人。

    那个城主为了训练手下的忠诚度,也是为了处罚叛徒,会行私刑。

    傅惊尘十三岁时,有个感情很好的搭档,那个搭档就因徇私而被惩罚活剐,行刑者指定是傅惊尘。

    城主还令傅惊尘在尚有一口气的搭档面前,吃下从他身上剜下血肉。

    更何况,水月镜中

    花又青顿了顿,小心翼翼问“哥哥。”

    傅惊尘问“怎么了”

    “嗯”花又青犹豫,努力缩紧斗篷中,小声,“你可不可以不要用看炖猪蹄的目光看我”

    “”

    “其实我的肉不好吃,”花又青认真解释,“我太瘦了,而且又懒又馋又不爱动弹,没嚼劲的。”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个子小,不好吃,还不够你塞牙缝呢,”傅惊尘模仿她的语气,“要吃就去吃我哥哥,他天天锻炼身体漂亮又有劲儿”

    “啊啊啊啊啊”花又青尖叫,把头埋进斗篷内,又恼又羞,“你听到了”

    “嗯,”傅惊尘拨弄火堆,要火焰再旺些,“为兄十分记仇若想我原谅你,现在立刻闭上你喋喋不休的小嘴,立刻睡觉。”

    花又青在斗篷中捂住嘴巴。

    她又听傅惊尘慢悠悠一句。

    “睡眠不足会长不高。”

    这是花又青的痛点,但此刻,令她忧心忡忡,还是吃人一事。

    尽管对这个魔头的了解还停留在浅浅表面上,但在水月镜中,花又青所看到的十年后预言,傅惊尘的确在吃她。

    还是极为扭曲、慢条斯理地从月退心开吃。

    那也是花又青从水月镜中看到的最后一幕。

    开启水月镜需要消耗人的大量元气,在看到傅惊尘开始下口含肉时,她就崩溃地闭上眼睛,关闭水月镜,不忍看接下来的血腥画面。

    之后也瑟瑟发抖好多天,连续发好几日噩梦,才终于定了神。

    紧接着就是大师姐失踪,师门大乱,遍寻不得。

    在几位师兄姐商议着开辟幻境前,花又青再未碰过水月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