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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推倒牌坊
    恍惚之间,村长好像又看到了芸娘。

    妻子亡故得早,未到白头便撒手人寰,只给他留下一个懂事的女儿。

    丧妻之后,村长便没想过再娶,亦不再想延续香火之事年轻时候,他做了许多错事。

    大约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丧妻、少子、唯独一女、绝后、孤苦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悠悠沉寂中,他听得有人问他,什么错事

    你做过什么错事

    村长坐在黑暗中,慢慢地说,我当过人贩子。

    不是人牙子,他卖的人,都是免费得来的。

    拐走穷苦人家的姑娘,卖给那些娶不起媳妇、或者想给儿子养童养媳的人家。

    贞山穷,山路崎岖难行,开辟田地也不易,地荒得如宫里的公公们,只能说是块地,稀稀拉拉,结不出多少果实。

    交了赋税,剩下的,也不过刚刚糊口,饿不死而已。

    这个时候,那时还不是村长的他,跟着几个村民,一同做了拐卖的营生。

    这是个无本的买卖,收益极为丰厚。

    卖一个姑娘,赚来的银子,足够一家人半年的吃穿用度。

    瞄准那些年纪轻轻的、早早在外做活的姑娘,趁她们采药、挖野菜落单时,直接敲晕了,装进麻袋中,藏在装柴火的车里,推着大摇大摆地走,没有人能发觉。

    起初是只往自己村子里卖,给村里那些寻不到老婆的村民;后来,村里不缺女人了,就连傻子也有了老婆生孩子,便合计着往外卖。

    价格定得高了,因风险也高。

    这被卖的女子,若是逃出去,报了官,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卖女人也要有技巧,只可往深山老林里卖,可不敢去卖给那些个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买卖婢女,为了家风,亦为了名声,都得有卖身契,要户籍清楚的;青楼也要选漂亮的、来处清白的。这些人要面子,条条框框也多,钱少事杂,不若那些娶不到妻子的穷男人们,为了延续香火和泄谷欠,咬牙也会出钱买个老婆。

    把人卖给他们,村长也更放心。

    买妻的钱,几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比任何人都怕买来的媳妇跑掉,一家人上阵看管,密不透风,绝不给这些姑娘跑出去报官的机会。

    但村长还是想着要金盆洗手,路子来钱虽快,可毕竟伤天害理。他只想快快攒够一笔钱,便再也不干了。

    人的谷欠望是没有止境的,他攒啊攒,总想着再捞一笔,再捞一笔

    捞完就不做了。

    村长做过最惊险、也是最后一单生意,是把一个漂亮的姑娘,卖到青龙山一个上了年纪的猎户。

    他都快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只记得那女子泪水涟涟跪在他脚旁,说她爹是京城的某个大官,她是偷跑出来闯江湖的,年纪还轻,涉世未深,求不要杀她,只要告诉她爹家里五个女儿,爹爹最疼爱的就是她,必

    定能用银钱赎她

    村长听得胆战心惊。

    京城里的大官,那得有多大

    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县令出巡,一行带刀的捕快开道。普通人只能远远地看着,羡慕地想不愧是做官的,就连骑的马,都要比寻常人更气派。

    若是将她送回去,得罪了大官,自己的命怕是都保不住。

    她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他拿了钱,说不定还能给她送回家;可既然家里有权有势,捏死他就如捏死蚂蚁那般纵使是弄死了她,也绝不会放她回去。

    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村长又惧又怒,直接糟蹋了她。

    女孩家么,坏了名节和身子,她父亲为了名声考虑,必然也不会轻易认她。

    卖到青龙山后,村长躲了好一阵,过了好几年才下山。

    听人讲起一件事,说京城有个大官,府上最疼爱的一个女儿忽然失踪了。

    原已经失踪多年,遍寻不得,大官憔悴许久,就连圣上也体恤于他,感其父女情深,特赐字,以表安慰。

    前段时间,青龙山山野里有个大肚子的农妇,不知怎么,跑到镇上,说自己就是那大官的女儿。说得有头有尾,上报了官府,官府又上报,那大官将信将疑来相看

    后来呢

    后来啊,见了面,大官摇头说绝不是他那贞雅娴静的女儿,这是个想冒名顶替的冒牌货;不知哪里听了这些话,故意编出来骗人。

    本该打死的,但念在她怀有身孕,又疯疯癫癫,赶出去便是。

    之后的事情,村长就不知道了。

    从那之后,他只去过青龙山一次,还是去临安城做事,路过那边。

    去临安城做什么

    赎人。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一个侄孙做起了人牙子的声音。低价买来那些贫困人家的女孩,再高价卖到青楼或者大户人家中去,拿中间的差价,赚的是盆满钵满。

    尤其是临安城遭灾的那一年,贫困人家卖女儿的格外多。女孩也格外便宜,侄孙进了临安城,想着挑选些貌美的,转手卖到青楼楚馆。

    谁知不知怎么,得罪了一些玄门中人。

    好像是有个穷人家的女孩,玄门中人叮嘱他一定要卖给人肉餐馆,等餐馆杀了那女孩吃肉,就会给他报酬。

    可侄孙贪恋钱财,又偷了懒,只想着快快离开,并没有按照吩咐做事,不等餐馆吃掉女孩,就急不可耐地邀功;有个修道者发觉了他在撒谎后,一气之下,将他拘住。

    还是村长求爷爷告奶奶,付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求那修道者瞒下此事,将侄孙囫囵个儿地弄出来。

    但那个叫做“倾倾”的女孩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听说是被某高人带去修仙了,也有人说,倾倾其实真的已经被吃了。

    为什么你会去救侄孙

    因为村长没有孩子。

    他的女儿死了,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侄孙,只能盼着侄

    孙为他养老送终。

    百年之后,也是侄孙在他坟前披麻戴孝,摔盆哭坟。

    你不是有个女儿么

    女儿女儿

    她已经死了。

    是报应啊报应。

    听到那个疯女人和她当大官的爹消息后,村长便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吃什么呕什么。

    一连七日,七日末,气若游丝,垂死之际,恍惚间看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问他想不想活

    他能让村长活下去,但有一个条件,要村长家中今年最后一个诞生的生命。

    村长含糊着答应了。

    那时候他不知道妻子已经怀孕了,算起来,孩子就要在年根附近诞生,降临人世。

    缺德事做多了,损伤子嗣,他没想到自己在接近四十岁的年纪还能令妻子怀孕。

    身体好转后,他拼命地养鸡、鸭、猪、猫、狗,甚至兔子,祈祷今年最后一个降生的是个畜生。

    但妻子却在大年三十晚上临盆,生下一个聪明可爱的姑娘。

    村长又喜又惧,为她取名,芸娘。

    那个黑影一直未来,他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的发妻因病过世,芸娘渐渐地亭亭玉立,出落得聪颖美丽。转眼间,就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

    她是怎么死的

    村长脸颊重重地抽搐,如同被打了七寸的蛇。

    他好像被关在一团浓黑的笼子中,伸手看不见五指。

    他一直不想接受“芸娘已死”这件事,好像只要不提,她便能继续活着。

    那个慢条斯理的男声,温和,却不仁慈,还在问他

    芸娘是怎么死的

    他听见自己气若游丝地回答。

    芸娘,芸娘,他唯一的女儿,唯一疼爱的宝贝

    被人拐走了。

    他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是被折磨到绝望、愤然自尽还是受尽欺凌、被灌下毒药

    芸娘一直很懂事,小小年纪就开始操持家务,村长不敢让她独自进山,怕她被人拐走。

    但芸娘还是丢了。

    他劈柴伤了脚,躺在床上好几日。

    那日阴雨蒙蒙,他脚上的伤口严重化脓,流出浑浊的黄绿水,像一直烂到骨子里。

    芸娘说家里的草药没了,出去找药;临走前,村长叮嘱她,早些回来,遇到陌生人便跑,机灵些,注意安全,莫被那拍花子的捉住。

    芸娘嗯嗯地应着,低头,系紧草鞋。

    之后她再没回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是他的报应。

    为什么要报应在女儿身上为什么不要他的命

    为什么骗外来的女孩子住进房间里

    你有什么目的

    复活复活

    我的芸娘。

    村长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张张口,几乎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说。

    复活我的芸娘。

    让她活过来。

    芸娘死在她失踪后的第十年。

    也是在她跌跌撞撞回到家的第二日。

    村长不知道她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当初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到家时脸色蜡黄,蓬头垢面,憔悴不已。

    他不知道女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也不想问,只要女儿活着,比什么都强。

    乡下人有什么名声呢甭管芸娘是嫁了,还是怎么,只要回来了,就好,就好

    但芸娘在回家的第二日便死了,她眼睛圆瞪,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黑血,抽搐着,一动不动z

    村里的郎中来看过,说是中了毒。

    更蹊跷的是

    郎中惨白一张脸,说她实际上已经死去三日了。

    从一开始回来的,就是具尸体。

    村长不信,他守着女儿的尸体,不肯为她下葬,收敛进棺材,停在房间内,每日为她擦洗脸和手,假装她还活着。

    第七日,那个黑影又来了。

    村长求他救救女儿,对方却说只要芸娘的魂魄他需要一个受尽屈辱的、愚善的魂魄,这是炼器的上上品。

    若想同他交换,可以,但需要更多的魂魄来填补黑影的损失。

    从此之后,只要有外来女子,村长都会骗她们住进自己家中,夜半,黑影会收走她们的魂魄。

    只要凑够十六个魂魄,黑影便会替他复活芸娘。

    你知道黑影在哪里吗被带走的人都去了哪里

    村长摇头,他痛苦皱眉。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头好痛。

    他说我的头痛得好像快要裂开了,好像有人挖了我的脑子,又冷又痛

    是的,我挖了你的脑子。

    村长猛然抬起脸,冷汗浸透他的衣服,他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他定定看着眼前的景色,浑浊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爆满血丝,如梦似幻,醺醺然的感觉如潮水缓缓消退,头上的疼痛暴裂开,像有人拿锥子在他颅骨上开了一个大洞。

    头上为何有风声

    脑袋凉飕飕的又是何物

    傍晚时进村的这队男人,就站在他眼前。

    领头的、那位姓傅的公子,温和地看他“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

    是方才梦中审讯他的那个人。

    引着他,一步一步、不由自主讲出实情的家伙。

    记得他声音。

    温柔,无情,未有半点慈悲相,却又有蛊惑之意。

    村长喃喃“脑子痛。”

    “是会痛,”傅惊尘温声,“因为你的脑子流出来了。”

    村长没有说话,呆呆看他。

    傅惊尘抬手示意,卓木拿了一个铜镜来,抬到和村长平齐

    的位置,毫无遗漏地照着。

    村长终于从光洁的镜子中,看到了此生之中最为可怖的场景。

    脸皱皱巴巴如同枯树根的老人,双目浑浊,唇角流下腥臭的涎水,在长长的胡子上垂出稀疏可憎的痕迹。

    头颅的上半部分已经没有了,白骨森森,断茬处干掉的血,已经完全地展露出脑子。那混杂着殷红的粉白一团还在随着他微弱呼吸而跳动。

    顶部的筋膜不知何时破裂,汩汩地流出血来。

    村长眼睛骤然收缩,他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啊,双手握住铜镜

    镜中少了一半头颅、唯余的老人亦做出相同的动作。

    一行血自额头流下,滴入村长眼中,又酸又刺的痛,像被针扎了眼睛,满目猩热。

    就像几十年前,被他强行糟蹋的那个年轻姑娘。

    村长终于意识到,镜中这个被削了头骨的男人,就是他自己。

    瞪圆双眼,支撑不住。

    他倒头栽到地上,气绝而亡。

    看着一地的红红白白,站在门口的王不留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呕吐不止,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昨日吃的东西一并呕出。

    梁长阳拱手行礼,沉声问询傅惊尘“傅师兄,我们接下来是否要去寻那芸娘的坟墓”

    傅惊尘颔首“你一个人能做到吗”

    梁长阳答“师兄请放心。”

    他又提醒“据飞鸽传信,傲龙派弟子已经察觉我们踪迹最快后日午时,即可搜寻至此处。”

    傅惊尘问“带队何人”

    梁长阳答“燃血大师。”

    “我知道了,”傅惊尘颔首,转过身,吩咐下去“卓木,同顾茗在一起的那个石山多半是纸人,顾茗此刻有危险,你速速去,救他和剩下的几个师弟,若发觉纸人,即可封印,先带回此处,再做处置召其余师弟集合,待长阳挖出芸娘尸首后,用追踪符,分散下去,探查芸娘服下的毒药究竟出自何处。鸡鸣之前,我必须拿到所有结果。”

    卓木领命,御剑而去。

    王不留脸色煞白“为了找冯昭昭,竟然如此我们直接用追踪符寻她头发不可以吗”

    “若追踪符对她有用,我们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傅惊尘说,“不要因为自己头脑是装饰品,就以为别人长着脑袋也是为了美观。”

    不提还好,一提脑子,王不留支撑不住,苍白着脸,跌跌撞撞,没跑到门外,又是一阵哇哇狂吐。

    看他如此憔悴,傅惊尘顿了顿,只要他把这里清理干净,然后守在这里,不许旁人再进这几间屋子。

    安排下各项任务后,傅惊尘才看向面容苍白的花又青。

    她亲眼目睹了一切。

    完完整整,无一处遗漏。

    包括傅惊尘如何命令卓木对村长使用脑上幻境,如何一句句诱导村长讲出实话,如何又让村长自我崩溃而身亡

    这一

    次,她从头到尾都在旁观。

    清晰地看着。

    不是无力阻止,傅惊尘一开始封了她的穴位,不许她动弹,但她凭着自己能力冲开了就在老人木讷地说出他如何糟蹋了一个姑娘、又将那位姑娘狠心卖入青龙山之时。

    是花又青选择没有阻止。

    傅惊尘说“青青,随我再去一趟高家祖坟,我们需要多验几具尸体。”

    花又青沉默着跟他离开,走出几步,才问“玄鴞门中,音修宗主霍成烟可以以声音逼迫人讲出真话他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肯定抵抗不住,为何你不直接用此逼供非要行此举”

    “因为我不会,”傅惊尘说,“你会吗”

    花又青沉默。

    “你没有阻止我,”他一针见血,“青青,所谓的善,不应当用于同情坏人。”

    “我也没有同情他”花又青急声,“我只是只是觉得”

    “血腥残忍”傅惊尘一笑,他抽出剑,那仍旧是把寻常铁剑,不过不再有锈迹,剑刃森寒,“我不想我的妹妹是个掌心呵护下长大的宝贝蛋,宫里娇养的芍药花,更不想你此刻大度善良地劝我,说莫要以恶制恶。”

    花又青说“恶人自有天收。”

    傅惊尘一笑“我就是天。”

    “以暴制暴,以恶制恶,”花又青摇头,“你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傅惊尘控剑,稳稳托住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花又青张口,她无法反驳。

    “你觉得我对他做的事情残忍,可那些被他坑害的人不这么认为,”傅惊尘说,“方才没有阻拦我,因为你也认可我说的话,对吗,青青”

    花又青未敢言语,思绪混乱,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唯有一颗心沉沉下坠,好似拴了千斤秤砣。

    是的。

    她没有阻止傅惊尘如此逼供一位老人。

    自然也可以为其找到更多理由,因为冯昭昭性命危在旦夕,因为这个老人寿命将至,作恶多端

    每一个理由,皆又吻合了傅惊尘说过的话。

    都是以恶惩治恶人。

    花又青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她已经没有力气劝说自己这是幻境了,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道心已然开始动摇,因她竟开始赞同傅惊尘的观点即使不曾承认。

    “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花又青低声,“我们方才种下了恶因。”

    “喔”傅惊尘问,“那你这些年做的善事,可曾得到过回报”

    “未曾,”花又青摇头,她极力想要辩解,“我种下善因,并非为得到报酬,而是为了他人得到善果”

    “何其不公,自欺欺人之谈,”傅惊尘微笑,“我种的善因,为何要让别人攫取善果他人造的恶业,又为何要我接受恶报”

    花又青愣。

    “以后莫要再提这些劝你牺牲自己的话语,”傅惊尘

    淡声,我可不想我妹妹变成一个舍己为人、主动牺牲的小天真蛋。

    花又青不说话,傅惊尘御剑而起,载二人稳稳腾空之际,又说“你可记得那老人说,他侄孙曾在临安城做过人贩子”

    花又青说“我没注意。”

    “无妨,”傅惊尘提点她,“待回玄鴞门中后,你可以考虑是否告诉金开野他不是在找他那失踪的妹妹金玉倾,听闻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就是在临安城被拐卖的,或许他能从此得到线索。”

    花又青心脏一紧“为什么说要我考虑”

    “那要看你想要得到什么,”傅惊尘说,“他的亲妹妹失踪,而你,因与那个倾倾又几分相像,他便移情到你身上,将你悄悄当作亲妹妹照顾若你想借着这个妹妹身份,同他再多讨些好处,便不必告诉他。”

    顿一顿,他又说“当然,若你的确心地善良到近乎白痴,便可以直接告诉他这条线索。他必定感激你,也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以金开野的性格,纵使豁出半条命也会帮你但也只有这一个人情,用过,便没了。不若你继续顶着那张与他亲妹妹相似的脸,多培养兄妹情谊得来的好处多。”

    说到此处,傅惊尘垂眼,看她脸色,微笑“利弊都同你分析清楚,你自己度量吧。”

    花又青只问“你一直如此擅于揣度人心么”

    傅惊尘笑“不,我只是擅长活下去罢了。”

    “你也会如此利用我吗”花又青问,“在你眼里,我也只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吗”

    话出口,她自己一震。

    为何会说出这般的话这似乎并没有意义。

    他如何,怎样,她何必好奇又为何好奇

    为何会感到胸口发闷为何

    花又青不知。

    开弓没有回头箭,开口亦无后悔药。

    问出便是问了,冲动的话,如覆水难收。

    “不会,”傅惊尘面无异色,温和看花又青,语气柔和,“你我骨肉相连,血脉相同我绝不会玩弄你,更不会利用自己的亲妹妹。”

    花又青胸口发闷,有东西堵在上面,压住呼吸。

    嗯。

    骨肉相连,血脉相同,亲妹妹。

    几乎喘不过气。

    “你怨恨我,不理解我,都没有关系,”傅惊尘说,“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逼你亲眼看那个男人如何被处置记下方才逼供用的咒语了么”

    花又青说“我没记住。”

    “没关系,”他不以为然,“你天资聪慧,多看几次就会了。”

    花又青说“我”

    “别说我不想学这样的废话,”傅惊尘正色,“我们生在乱世之中,没有人会是你永远的依靠,包括我,唯有你自己能靠得住你必须学,总有一天,你会用得上。”

    花又青闷声“你难道不怕我会用在你身上”

    傅惊尘一怔,旋即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青青,我期待你能打败我的那一日。”

    冷风孤月寒,花又青茫茫然望天,嗅到空气中冷冷的香气。

    说不出是什么,竹子,还是他身上的清冷梅香。

    四季轮转,夏天即将结束,又是一年秋将至。

    高家祖坟中,傅惊尘一连开了五个棺椁,发觉都是空棺。

    没有尸骨,只是一具具空壳。

    他眉头微皱。

    花又青巡视许久,以异眼相看,一寸寸土地

    终于,她睁开眼睛,告诉傅惊尘。

    “在村口那座贞节牌坊下,”花又青说,“所有的尸骨,都被移到那牌坊之下。”

    说到此处,她微微喘息,因过度使用异眼,此时功力未深,已然承受不住这山中恶气,额头冒下冷汗。

    “贞节牌坊有魂魄镇守,”花又青说,“若想移出尸骨,必须砸掉整个牌坊。”

    丑时。

    高家村的村民被剧烈的敲击声震醒,有胆大的听到,悄悄去看,登时吓大了眼睛

    有人在砸那贞节牌坊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

    贞节牌坊乃官府所铸,能减免赋税不说,每年还能受到不菲赏赐

    若是砸坏了,高家人颜面何存赋税是不是又要交了各家各户是不是分不到赏赐了

    利益在前,村民们哪里顾得上其他,连鬼也不怕了。

    穷比鬼更可怕,利益在前,妖魔鬼怪也要统统让道。

    纠了一整个村的人,青壮年有,老弱病擦亦有,确定武力值和道德绑架值都足够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到贞节牌坊前,要阻止这发疯的异乡人。

    花又青站在傅惊尘后,焦急“哥”

    一剑就能斩平的事情,却只象征性砍了几下。

    她不明白,为何傅惊尘迟迟不动手,非要惊扰了这一整个村子的人。

    眼看整个村里人都出动了,众目睽睽,被这么多毫无法术的普通人包围

    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连花又青都弄不清楚了。

    傅惊尘不慌不忙,待所有人聚集后,才缓缓出声“我已探查出此地究竟是何妖孽作祟生事。此时此刻,它就藏身在这牌坊之下若不想再有鬼怪作祟,必须要推倒此牌坊。”

    提到鬼魅妖孽,无异于暴露了修道者的身份。

    方才喊最凶的几个,声音渐渐低下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领头冲锋了。

    这可是修道人,一个符就能杀人。

    人群中,有一老人拨开众人,颤巍巍地出来,和善“这位道长,若有妖孽,您只管杀妖即可,为何非要毁了我们的牌坊这不过是泥土石筑,赶走妖孽便是,何苦非要摧毁”

    傅惊尘沉声“此妖孽附着牌坊已久,魂魄亦生在这牌坊之上,若不彻底斩杀,恐其后患无穷。”

    有一持杀猪刀的壮年男子骤然上前,满脸横肉,高声叫“我们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怕不是故意来闹事的吧”

    “村前闹鬼,周围商户避之不及,亦不敢来此处做生意,唯独阁下不惧鬼神,下山采购,真乃英雄,”傅惊尘温言,“整个村中人,只能来阁下家中购买猪油油布看阁格健壮,面色红润,这么多年来,想必生意极为红火吧”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哗然一片。

    壮年男子面红耳赤“你、你胡说些什么”

    傅惊尘不再多言,他轻轻拂袖,那整个贞节牌坊上瞬间冒起滚滚黑烟,层层叠叠,缠绕着粗粗细细的毒蛇,皆吐着信子,凉滑冷腻,尖牙滴毒液,狰狞可怖。

    方才围观的人群,登时吓得连连后退。

    傅惊尘身侧的花又青知道,这不过是最低级的障眼法而已。

    可人偏偏最容易被这种拙劣的把戏所蒙蔽。

    人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眼见未必为实。

    傅惊尘立于牌坊下,抽出剑,聚气,沉声“我知牌坊于诸位有益,但此刻它已被妖孽利用,为百姓安全,我不得不出自下策”

    “我明白,贞节牌坊是官府所造,推倒牌坊就是与官府为敌,必然要被官差处置、甚至于追杀,”他说,“但若能令整个村子摆脱妖孽干扰,纵使我来日被千刀万剐,又有何惧”

    花又青不会觉得傅惊尘真的在做好事了,她隐隐约约,有着不妙的预感。

    “诸位放心,此事由我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你们被连累,”傅惊尘剑指牌坊,朗声,“倘若官府追责,在座各位可直接报我名号,所有后果,都可算在我和我门派头上待妖孽除尽之后,是杀是剐,皆听官府安排。”

    一剑劈倒牌坊,傅惊尘一字一顿“在下乃朱雀山傲龙派,燃血”

    “今日之事,所有恶果,皆由我傲龙派负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