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又青能从温丽妃身上得到的线索很少。
但她如今可以推理出大概的过程。
当年家乡水灾,弘光尊主救下温丽妃,带回玄鸮门;而定清师尊救下大师姐温华君,抚养长大。
不知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在多年之后的今天,温丽妃同温华君交恶,两人反目成仇,全然不在意血缘关系,甚至还会大打出手。
只看温丽妃身上受的伤,花又青能确认,劈下来的这一刀,大师姐温华君丝毫没有留情,是奔着直取温丽妃性命而去的。
在清水派中,从未听大师姐提到过这件事。
她们这些个师弟师妹,没有一个知道大师姐还有孪生妹妹。
在花又青的印象中,大师姐温华君向来和和气气,尽管责罚师弟师妹们严厉了些,却也不是那种滥用刑法的人,最严重的惩戒,也不过是撤去一切保护措施,狠狠地打他们的手板,要他们认错悔过。
她几乎不曾想过大师姐会做出“杀掉自己的亲妹妹”这种事情。
至于玄鸮门,此时的花又青已经大致地掌握了进出的方法。
若是现在就离开幻境,把她丢进玄鸮门中,她也能悄无声息地伪装成某一位内门弟子,在这里暗暗主下,鬼鬼祟祟地生活,打探消息。
以上两件事外,只剩下快要误入歧途的傅惊尘了。
目前为止,在花又青所能收集到的情报中显示,白衣派非常富有。
除却清水派这种苦哈哈的穷门派,大部门门派的收入来源于百姓供奉、收徒、保护费及其他灰黑财产,而白衣派的这些钱财,大部分来源于最为热销的、那绝无仅有的神仙丸。
神仙丸的配方极为神秘,听闻主要材料为幻心草,而这种近乎绝迹的幻心草,只在白衣派所在的衣雪峰种植,看守格外严密。
简而言之,想去白衣派没门。
为防止他人盗配方和药草,白衣派向来不准许外人踏入,日夜皆有大量弟子值守,把衣雪峰看得如铁桶般,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花又青烦恼地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
在这里,她不能以纸笔留下什么信息。
除却那些纯粹的药理知识、图谱之外,这些需要理清的线索,只能以指蘸水描摹,待到水一干,也便不留什么痕迹,免得被他人看到,再徒生事端。
可傅惊尘却误以为,她看上了某某男修。
真是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花又青皱眉。
清水派中,二师兄和四师兄就从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管她。
不过话也说回来,可能因为清水派过于清贫,除却侵略者外,少有人上山;而二师兄和四师兄带着他们这些没长大的师弟师妹们,光是看孩子、教孩子、调解孩子间矛盾已经几乎花光所有精力,所以完全没办法、也没有时间去分神寻觅道侣。
以至于花又青不知道,原来兄长
对妹妹的感情也会如此严格管控。
真是的
她闷闷不乐地想,甚至可以向傅惊尘发誓,说他大可放心,她绝不会爱上其他男修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有点点喜欢你了,我们清水派的人都很专一的。
可是不能这样讲。
傅惊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若是听到,只会冷着脸、像那天晚上一样,痛斥她毫无羞耻心吧,竟然连他都会觊觎。
她的尊严并不允许去做这种事情。
花又青不知要不要庆幸幻境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她不必长时间遭受这种煎熬。
幻境中七年,不过现实中的七日。
她只是在这七日内有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萌芽。
等离开后
啪。
她自己会快速地掐断注定无花也无果的它。
樱桃煎已经全部吃掉了,大量的甜熨帖了胃,毫无困意。
花又青早早地来到楼下坐着,同老板多买些方便携带的包子和干粮,以便路上傅惊尘饥饿。
顺带着也吃早膳。
除她之外,第一个来用早膳的是梁长阳。
他已经规规矩矩地束好发,温声温语地唤一声小师妹,掏出手帕替花又青擦拭桌子和板凳,擦得干干净净后,才请她坐下。
陆陆续续地又过来几个师弟,睡眼惺忪,却都衣着整齐,依次笑着和花又青打招呼。
顾茗不同,他从客栈门外跨入,气喘吁吁的,头发上还挂一串露水,腼腆地递给花又青一个油纸包,里面盛着几个炸蜜糕,糯米粉做的皮,里面塞了用蜜枣和红薯、红豆熬成的馅儿。
花又青说了谢谢,大方地请他吃自己点的竹笋雪菜肉丝包,顾茗脸红得要命,不敢看她,连连推拒,只说不能吃,她的东西都要留给大师兄的。
他是当真不敢看花又青。
就像沙漠里丑陋的秃鸟,遥遥地看着羽翼丰满的鹰,只敢远观、却不可靠近。
因为小鹰背后有严厉的鹰爸爸虎视眈眈,但凡有个差池,便能将他脖子折断。
温丽妃不来吃饭。
她嫌弃客栈楼下人多眼杂,尤其厌恶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如今身上又带着伤,不能运气,若是被那些狗杂碎的目光冒犯了,也不能隔空扣下他们的眼珠子。
此时饮食都是蓝琴做的,再端到房间内和她一起吃。
卓木姗姗来迟。
他今日的走路姿势十分崎岖,好似跌倒了屁股上的骨头,半岔不岔着一双腿,勉力扭来。
梁长阳惊异“卓师兄这是伤到了何处”
王不留边吃,边口无遮拦地问怎么瞧着像接受了宫刑”
他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同桌之上,不适应这种说话方式的顾茗咳嗽一声,嘴里米饭喷了对面师弟一脸。师弟铁青着脸,拔剑而起,拎顾茗
出去一决雌雄。
花又青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
宫刑
卓木要变卓大了么
花又青好奇看卓木的脸。
不像啊,满脸血色,不像受过重伤的模样。
卓木面色含笑,双手扶着桌子,缓缓下坐“无事,只是睡觉落枕啊啊啊啊啊啊”
臀部触到木板凳,痛得他险些跳起,一蹦三尺高,面目狰狞。
好不容易才稳住表情,风度翩翩地起身,风度翩翩地站着吃完早餐,风度翩翩地撩袍逃窜。
花又青扭头,令他惊惧的源头、蓝衣黑衫的傅惊尘步入客栈中。
他气色已恢复正常,第一个看低头吃油炸蜜糕的花又青,嗅到那油炸糖的味道后,一顿,再看向师弟们,那视线最终落在鼻青脸肿、进门的顾茗身上。
他身上有同样油炸蜜糕的气息。
这次傅惊尘什么都未说,只在吃过饭后,低声告诉卓木,要他近期留意一下,可有白衣派弟子和花又青接触。
他们平时和白衣派不怎么打交道,自然知之甚少;对方自诩名门正派,待玄鸮门中弟子大约会有敌意需谨慎行事,暗中看着花又青,莫让她出事。
卓木忍着痛说好。
一行人在傍晚时分才回到玄鸮门。
归来时,恰逢晚霞织锦,千万里层云,赤橙黄蓝紫彤彤。
花又青刚刚回到自己小院,尚未好好歇息,便闻听右护法崔谦佑回山,联合八位宗主,“恭请”蓝掌门更改计划,重新开启针对外门弟子的试炼,要求多多选拔外门弟子入内门,以填补这些年来、因种种原因陨落的内门弟子残缺。
蓝掌门碍于那个预言,自然不同意。
最后,还是湘夫人再度占卜,称那个外门弟子已经在任务中死去,斗转星移,命理已改,这桩凶险事已经得到化解,让蓝掌门安心,不必再惊慌。
选拔试炼时间也已经商议确定,就定在下年春末。
届时,八位宗主将齐齐聚气,共同开启供弟子试炼的小结界。
结界共七天七日,七道关卡,每个关卡皆由一位本门派结契灵兽看管;能在七日内顺利从结界中脱身者,则为胜利。
当然,他们可以结队而行,也可以单打独斗。
花又青选择单打独斗。
她理智分析过自己现在的能力,这些年来,她剑法增益不少,又能治疗,基本上能实现自强自立,旁得不敢说,这种小小试炼,绝不需要依托外界的力量,更不需要队友来拖后腿。
况且,王不留都毅然决然地选择独自进试炼场了,难道她一个人就不行吗
关于花又青这个想法,傅惊尘表示了极大的赞赏。
他原本也要进试炼的,但叶靖鹰说需要他配合试药,要亲自对他考察将傅惊尘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
没有人有异议。
傅惊尘不入,很多人还能松口气。
历年来,在试炼场中被“误杀”死去的人并不少。
傅惊尘刚到玄鸮门时,身上毫无玄法,没少被欺凌侮辱;现在不过短短六年,他的功力增加如此迅猛,历练一场,还摇身一变,成了右护法崔谦佑的大弟子,那些讽刺过他的人,躲还来不及,听到他不参加试炼,恨不得喜极而泣,烧香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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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决心独自入试炼的这一日,花又青刚刚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干净,就连破掉的窗纸也换了一层新的。
小心翼翼地用浆糊将窗纸右下角完整糊好,那浆糊是她第一次调,不慎调稀了些,一坨软软地往下落,花又青伸手去擦,摸齐整,把那窗纸完完整整地按在上面。
刚压好,便听见身后傅惊尘问“为何不用明瓦那个通亮,干净,也不透风。”
花又青一手粘浆糊,一手拿刷子,笑咪咪“没必要呀,多浪费。”
她在这里住的时间没多久了,何苦换明瓦呢
风一吹,花又青抽抽鼻子,嗅到傅惊尘身上的味道,意识到他刚从湘夫人处回来。
湘夫人居住的地方多用珍稀香料,浓浓不散,人若入内,哪怕只是稍稍坐坐便离开,亦会沾染上经久不散的气味。
傅惊尘略略一想,颔首“也是,到了春天,你便能搬到内门居住了。”
说到这里,他又问“你想好拜入谁的门下了么”
花又青说“叶宗主想让我跟着右护法、或者郁宗主习剑。”
傅惊尘说“还是跟湘夫人吧,她如今收的弟子没有几个出挑的,你若跟随她,哪日她退位让贤,你必定会成为新的宗主。”
花又青吃惊“你这也太望女成凤了吧”
“望妹成凤,”傅惊尘纠正,“这话也不对旁人望不望,你都是凤。”
说罢,他示意花又青靠近,从袖间取了素白的手帕。
原想亲自为她擦拭手上的浆糊,却又在即将触碰她时顿住。
半晌,将那被捏皱的手帕放在她手中“自己擦。”
花又青说“哥哥嫌弃我了,以前都是亲手帮我擦的。”
“刚夸你几句,你就开始得意忘形,”傅惊尘说,“你见过谁家的宗主,还需要旁人帮忙擦手”
花又青举例子“湘夫人呀上次我见到她,要八个少年帮她洗手呢,两只手,两人端盆,两人为她洗手,两人擦手,还有两人给她涂香香软软的玉脂膏”
傅惊尘忍俊不禁“好,若是青青能做了宗主,莫说八个少年为你洗手,就算是八十个也无妨。”
花又青苦恼“八十个会不会太多了我没有这么多手呀。”
而且八十个人围着她闷也要闷坏了。
“不多,你不是有十根手指么”傅惊尘坐下,随意一瞥,瞧见桌上的点心,“谁送来的”
花又青说“应该是金开野吧,他不是外出么是个小体修送来的。”
傅惊尘站起,一言不发,拎着
那点心便丢进户外收拢垃圾的地方。
花又青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他怎么能送这些东西给你闻起来都不新鲜了,莫不是蓝琴不要的吧”傅惊尘说,“吃了容易闹肚子。”
花又青心痛“才七天,现在天气又不热,放七天不会坏的好可惜,要好多钱呢。”
“出息,”傅惊尘说,“这些油腻腻的点心,统总用不到一贯钱,你若是吃坏了,看病草药多少钱若是不慎吃死了,墓地又该要多少钱”
花又青不满“我可是未来要成为宗主的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因为吃点心而被毒死吗”
“好,好,好,”傅惊尘笑,“我们青青不会。”
“想吃什么点心,同我讲,”他垂眼,看花又青,柔声,“为兄现在虽然没什么通天本领,但还是能满足一下馋嘴的妹妹。”
说到这里,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花又青忽然间安静下来。
冬风吹着秋叶落,季节更迭,而玄鸮门中四季如春,大家仍只穿着素日里的衣衫。
唯独花又青,守着外面的季节秩序,换了质地稍厚的衣裙,极淡的、略有些旧色的紫,像葡萄上挂着的一层白霜。
冷,甜,凝着一整个丰酿的秋天。
傅惊尘隐隐有些微妙念头。
此时此刻,他竟觉,妹妹似乎要离开他。
是一种微妙的、说不出的预感。
除却玄门中人所使用的占卜,对于大部分人来讲,所谓的“预感”,其实是感官敏锐的一种征兆。在你的思维尚未跟上的时刻,眼睛、耳朵、鼻子、手这些触感先你一步捕捉到微妙的气息,尽管大脑暂且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但这些不经意间捕捉到的异样,会抢先一步向大脑发布提醒。
就像有些人能“预感”到接下来的意外身亡。
现今的傅惊尘便察觉到这点。
方才满手浆糊的花又青说“没必要”时故作轻松的笑容,现在她擦手时的若有所思,包括这房间中的一切
傅惊尘环顾四周。
房间中空荡荡,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这里除了生活起居必须的家具外,竟再无多余的物件。
若说这里没有住人,都会有人相信。
院子也是,干干净净,不生草,不开花,平平整整,连看月亮的椅子都没有。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初初搬进来时一模一样,在这住了整整六年,她不曾为自己添置任何新东西,就像只是在这里暂住两日的客人,得过且过。
且不论那些花瓶摆件,其余的,包括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会喜欢的画,书,花,话本子,都没有
旁得倒还好讲,她如此喜爱看话本子,口口声声这个那个,房间中竟不放一本么
那她素日里说的喜欢看,难道都是借阅他人的么
如此空荡、干净的房间,就像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带不走。
因为知道离开时、
东西都会留下,所以她不会购置。
这种“得而复失的妹妹或许会失去”的感觉令傅惊尘深深感到不适,他再仔细看花又青,又瞧出些和其他女孩子不同的地方。
不单单是这房间的布置,她连衣服都是旧的,头发上亦无什么装饰,干干净净的,素淡到浑身上下凑不出一件亮丽的东西。
妹妹和其他女子不同的地方还有许多。
譬如她幼年早慧,十岁时便有很多惊天霹雳的想法,只是傅惊尘认为,妹妹天生聪明机灵;
她很少会在意衣食住行,唯独对学东西感兴趣,喜欢用纸笔划来划去,记一些东西,偶尔还会翻来覆去背诵,问她,她只说想好好地记着,怕忘了。
可若是忘了,记下的东西放在原处,能随时翻看,为何非要一次背完好似明天便会死掉似的。
除非她可能带不走那些记载的资料。
傅惊尘微微皱眉。
这些个不合理的、奇怪的地方,身为兄长,自然可以为妹妹遮掩过去。
他能以“天生聪慧”来简要概括妹妹反常的行为,又可用“勤奋简朴”来解释她的简约生活。
只要愿意,他可以不深究前提是妹妹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
而不是这种,似乎随时做好了脱离的准备。
傅惊尘需要清楚她的顾虑。
他不会谴责妹妹,只会心疼她。
大约她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才会如此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或许就是如此,她自失踪后,便颠沛流离,即使是跟着他,也大多居无定所,惶惶不安。
这种情况下,一个聪明的小姑娘,随时做好搬家、抽离的准备,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兄长,傅惊尘为她做的事情其实谈不上多,更勿论其他。
她本不该有如此多的顾虑,而是和其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般,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在有着喜欢之物的房间中休憩安眠,而非连入睡都不安稳,睁眼便开始忧虑生活往何处去。
“其实我想吃的也不多,”花又青苦思冥想,终于慢吞吞地说,“非要说的话,也就是菱角糕、烤栗子鹅、桂花糖、蒸栗粉糕、桃花烧卖、果馅椒盐酥饼”
傅惊尘“”
胃口这样好,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个季节,纵使傅惊尘再神通广大,也难以寻得到新鲜的桃花烧卖。
还未到桃花盛开的季节,而玄鸮门的桃花皆是以幻术催发,吃起来已经不似桃花。
违背四季轮回的植物便是如此,纵使人为强行催发开,也没有那股自然天成的鲜味。
其他的点心,倒是被傅惊尘一一寻了来,于夜间稳稳送到妹妹面前,请她品尝。
一身糕点和烤栗子味道的傅惊尘,刚刚踏入右护法房间,便嗅到一阵血腥味。
右护法崔谦佑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抬一抬眼,看到傅惊尘。
崔谦佑已上了年
纪,近些年来愈发颓唐,虽服用了大量药物,却不曾补进入丝毫精气。偶尔瞧着好些,过段时间,反倒衰退得更严重,就像虚不受补,又似反被丹药掏空身体。
是以,这些年,他渐渐不问事,全权交予傅惊尘负责。
崔谦佑一笑,问“姓叶的那老头,可曾答应”
傅惊尘颔首“他说,愿意助师父一臂之力。”
傅惊尘早已改投崔谦佑门下,素日里两人也是师徒相称。
“我就知道,他是聪明人,这种大事上,知道该站在谁那边”崔谦佑咳嗽一声,缓声,“我今日又请湘夫人为我卜卦,她说,我命不过五年。”
傅惊尘静静听。
测算寿命这种事情,本身就是窥探天意,算一次,折寿一次。
崔谦佑看他一眼“事成之后,倘若我身死;这掌门之位,还是要由你来坐。”
傅惊尘说“弟子愚钝,不若金宗主德高望重。”
“金开野”牵扯到伤口,崔谦佑又一阵咳嗽,疲倦,“那小子的确是个劲敌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早日杀之。”
“他虽忠厚,却也并非愚忠,”傅惊尘说,“他此刻敬重蓝掌门,是尚不知他家人为蓝尽忠所害。只要适时放出消息,要他倒戈,易如反掌。”
“这事还是交给你去做吧,我近些时日越发感到疲惫,一想这些烦心事便头痛心烦,”崔谦佑闭上眼睛,“对了,你那个妹妹的事情,可想好了你打算将她许配给谁”
傅惊尘向崔谦佑深深一拜“师父,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了。”
崔谦佑问“你这是何意”
“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傅惊尘说,“我只想她这一生率性而活。”
“率性而活”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崔谦佑笑出声音,面带讥讽,“傅惊尘,你也知道,你手上人命无数,终将和我一般,不得善终将来她一个孤女,如何应对你这些仇家”
“我活一天,便能教她、守她一天,”傅惊尘说,“倘若大限将至,在此之前,我亦可将全身功力传授于她。”
崔谦佑说“你先前并不如此打算,也不曾有传功法给她的念头。”
“因我之前对妹妹多有误解,未能看清,以为她无法自保,”傅惊尘说,“如今重逢,我发觉她根骨绝佳,修炼勤奋,若假以时日,她必能扬名立万,无需庇佑,亦能自立不需要额外的男人保护。”
“最好如你所说,”崔谦佑闭眼,心力衰败,亦不想因此事和爱徒争执,“罢了罢了,我们也不是俗世中人,不依靠联姻那一套。你若是喜欢她,舍不得,一直留在身边也好。”
傅惊尘不言语。
塌上的崔谦佑,忽而睁眼,盯着傅惊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叫我一声师傅,那么今日我少不得要问你一句惊尘,你说你如今认为妹妹不需要额外男人保护,究竟是真的如此以为,还是不想要她除你之外的男人保护”
傅惊尘说“弟子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是在装不懂,”崔谦佑的手搭在腿上,沉沉,“你心头藏孽。”
傅惊尘静静立着,一动不动。
“罢了,罢了,”崔谦佑连说了两声,重重,“你出去吧。”
待傅惊尘离开后,崔谦佑咳了两声,才从金丝楠木盒中小心地取出一个白瓷瓶。
白瓷瓶素净漂亮,正面上刻有「神仙丸」三字,背面有白衣派的标志。
他慢慢地倒出一小粒,放在手心,凑过去嗅了嗅,半晌,似陶醉地闭上眼,将整粒吞下
小而软的药丸,一入喉管,顷刻间便化作一股儿柔和的雨烟,疯狂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如横冲直撞的兽。
那些随着年岁渐长而迟缓的筋骨再度舒展,血管软化,热血崩腾,久违的青春在此刻回转,连胸口的心脏都要砰砰作响。
崔谦佑睁开浑浊的眼,觉眼前世界从未如此清明过。
他好似看到梦寐以求的掌门宝座,看到千百年来执着追求的道,飘飘欲仙,身轻如燕,没有疾病,没有痛苦,精力充沛到能同时指点十个土地,可上天揽明月,亦可入水访龙宫
久违的至高无上,久违的通畅,久违的快乐。
这大抵便是传闻中的“得道”。
他在小药丸的帮助下成功窥得此生不可得的道。
晚风荡。
杨柳依依。
回住处须经过温丽妃所居住的双生台。
往日间,傅惊尘从此处过,只闻幽静竹扫叶,不曾停留。
只今日,刚从深深院门前经过,便听院内传来打斗声。
傅惊尘皱眉。
他凝神细察,很快意识到,双生台出事了。
居住在这里的温丽妃,脑子算不上聪明,但她对蓝掌门多有怨怼,是可以拉拢的帮手。
再无半分犹豫,傅惊尘跃入院内,突破温丽妃设下的隔音符咒
一入内,便闻刀剑声冷冽。
只见月光下,一名同温丽妃长相一模一样、只是身量更大的女子,持一把附有金光灿灿符咒的大刀,和另外两个男子做配合,正攻向温丽妃。
持刀的女子容貌和温丽妃容貌过于相似,好似同一人分身幻影。
以至于傅惊尘怔了一秒,才辨认出敌我。
他再不迟疑,抽出长剑,径直向缠斗中人砍去。
那在外围的两名男子猛然惊觉,立刻以剑相挡,互相配合,将傅惊尘围住,双剑合璧,直攻他下盘。
傅惊尘以一敌二,虽起初暂落下风,待看破对方套路后,十招之内,直接一刀斩断那两人头颅,毫不费力。
血腥味四溢。
浓重月下,两颗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温丽妃亦察觉到,她暂且体力不支,却仍开怀仰天大笑“温华君啊温华君,你找来的帮手,也不过如此还想杀我你能杀得了么
”
那被称作“温华君”的女子,身形一凛,见情势不对,毫不恋战,腾身而起,欲急急飞转
没飞起,强硬的力道压住她。
温华君皱眉,转身,看到傅惊尘的脸。
傅惊尘一脚踏在她足背上,压着她,迫她落地,沉脸“哪里去”
温华君心知不妙,足下一扭,攻他腿部,待傅惊尘一松,她瞄准时机,急急转回身,挣脱他的压迫,反手持刀砍来。
傅惊尘侧身避开闪着符咒的森寒大刀,见她此刻上方失守,一剑刺往她心脏
温丽妃大笑声停住,她忽厉声,叫傅惊尘,急切“莫伤她性命”
傅惊尘一顿。
那一剑收了力,却也刺穿温华君胸膛。
与此同时,傅惊尘隐约嗅到,温华君手持的那把写满符咒大刀之上,竟有若有似无的香气
甜甜的、霜糖渍梅花蕊。
和青青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就像那刀上符咒,是青青亲手所写般。
青青
傅惊尘脸色微变,连剑也未抽,不理会残局如何,亦不在乎温丽妃和另一陌生女人,急急腾身而起,不管不顾,往花又青居住的外山飞去。
冷风吹得头痛,路上梁长阳唤他师兄,他也未理,直直走到妹妹房前。
她房门紧闭,只燃了一盏微弱的灯,从院中看,看不到房内丝毫影子,唯独那糖渍梅花的味道,丝丝缕缕透门而出,漫溢四周,安静得不正常。
顾不得敲门,傅惊尘直接推开,大步踏入。
一涉足,便嗅到那满室温香馨意,似梅花怯怯绽放初蕊。
他朝思暮想、日夜担忧的妹妹,活蹦乱跳,后背一片雪白,此刻扬着手臂,正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往后背浇水。
听到声响,她好奇回头看。
霎时寂静。
泡在浴桶中的花又青吓了一跳,捂着肩膀完全浸在水下,惊声尖叫“你疯了哥哥”
噼里啪啦嘀哩哐当哗哗啦啦。
傅惊尘脸上盖着花又青情急之下丢来的外衫和衣服,手里接着她愤怒抛掷来的葫芦水瓢,满身妹妹的洗澡水,默默退出房门,以手背拭去脸上妹妹的水,冷静且贴心地帮她关好门。
吹了一阵冷风,傅惊尘平息了心情,也已忘掉方才不该看到的东西。
隔着一扇门,他问“现在还有衣服穿吗”
花又青声音咬牙切齿“你不许进来我有不劳费心”
后面在低声骂他,他想。
不去听了。
风倦倦散散,傅惊尘亦有些倦怠。
他坐在妹妹门前台阶上,腿太长,随意放着,将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干净漂亮的小豆腐块,搭在腿上。
这是她刚换下的衣服,上面依旧有那种特殊的糖渍梅花蕊味道。
因和他气息相似、却
多一份甜味,傅惊尘便格外留意,绝不会认错。
那个同温丽妃容貌相似的女人,大刀上就是这种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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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惊尘若有所思,仔细看,发觉花又青裙摆上有个破洞,伸手摸了一摸。
要给她买些新衣服了。
妹妹大约是过惯苦日子了,才会如此节俭。
思及此,傅惊尘又拿起那和裙子一同被丢出来的凤凰玉佩,握在掌心,细细触,如触着她。
他的龙佩被血污后,久久未得清理,因而共感微弱,尚且未找到清理之法。
和那块伤痕累累的龙佩相比,妹妹的这块儿凤凰玉佩保存得要完善许多,没有任何磕碰的痕迹,完全不像一块雕刻了已有二三十年的玉
等等。
抚摸凤凰玉佩的手忽而一顿。
傅惊尘冷静地想。
妹妹生活困顿,再怎么贫穷,也没有当掉这块儿玉,可以理解,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的价值。
但是,在遇到他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学习玄术之前,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反抗的小女孩,如何能守住自己的美玉
倘若,青青当初当真被人救下、后辗转又流落到人贩子处,被卖进人肉餐馆中。
如此珍贵的玉佩,一眼便知价值不菲,怎么可能还会好端端地留在她身上
握紧玉佩,蓦然间,傅惊尘忆起,同青青初遇后的隔日雪夜。
那浓郁血腥味的客栈中,寒风卷枯草,北地起白雪。
他以蓍草卜卦,问及眼前女孩是否为自己妹妹
上巽下离,上风下火。
风火家人卦,乃镜里观花之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