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房门紧紧关闭,窗外风止,这原本狭窄的房间更显幽暗,不通不明。
满室寒梅香。
床帏散下,发上唯一的木簪也已拆掉,怀梦草被捏做粉碎成屑,此时此刻,这柔软床榻上,再无一件利器。
就连她本人,也被封住经脉,无法运气。
花又青动弹不得。
她感觉傅惊尘已经疯掉了。
或者说,他现在已经入魔了。
从小到大,在花又青认知中,人生气时候的表现大同小异,无论是大师姐、二师兄,还是说三师姐四师兄七师妹小师弟
无论是谁,在愤怒的那一刻,都是提高声音的争吵,失控的表情,或脸红,或懊恼,或情绪激动地拍桌敲碗砸盘摔筷子。
歇斯底里,高声斥责。
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气。
没有一个人如傅惊尘这般,镇定,死寂,沉静。
如深山老林中一口荒废的枯井,投一枚石子进去,听不到任何动静。
花又青先前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傅惊尘,如今看,也是她过于浅薄了。
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熟悉他,却要比想象中更怕他。
六年的兄妹相称,麻痹了她的警惕心。
傅惊尘没有封住她的声音。
当被他放在床榻之时,花又青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傅惊尘,你不能这样,我、我”
“你又如何”傅惊尘俯身,他触着花又青的额头,现实,梦境,此刻要融为一体了,她额角有热出的汗,打湿了那一片绒绒的、新长出的小碎发,像被雨水打湿的蒲公英,他问,“你能如何”
幽冷的梅花袭了花又青一身,好似浩浩荡荡千万树的梅花落满脸庞。
在药庐这边休息,叶靖鹰随时可能会差遣她,但绝不会进她房间,给她留足准备时间;花又青睡觉时只穿一件很旧的寝衣,旧到裙边破了线也未缝马上就要离开了,她也不曾想在这方面用功,只想着凑合穿一穿,再穿一穿。
可如今这破开线的寝衣,成了她的难堪,贴身穿的亵裤就如此暴露在傅惊尘面前,被强迫的耻辱过甚,她甚至想挖下他的眼。
梦中依稀也有此况此景,初次入梦客栈,花又青不明就里,便被抱到床上,被撕开衣服自后而入,又痛又快乐,远远胜过羞耻。只是她知那不过是梦,是她心中恶念,啊,也不是梦了。
她所有的放纵和逾矩,也都在虚幻的梦中。
两人注定无果,又何必开花
花又青还未从“原来他也有意识”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事情接踵而至,以至于她没时间去一一理清,全凭下意识反应。
她阻止“傅惊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没有这个痣,又该如何你身为兄长,却要看妹妹此处,难道不觉得不妥么”
“又不是没看过,”傅惊尘置若罔闻,解开她寝衣系带,“不差这一次
。”
“可那都是做梦”花又青涨红了脸,“梦中和现实不一样,现实中你我又没有肌肤之亲。”
“有没有,还有什么分别”傅惊尘垂眼看她,“难道一句只是梦,就能令我将你所作所为都忘得干干干净还是说,我的宝贝妹妹最爱在梦中与人双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又用过多少次怀梦草又同多少人有过这种肌肤之亲”
花又青被他刻薄的言语激红眼睛“干嘛说得我这么随便你口中的我就像来者不拒,我眼光很高。”
“眼光高那我是不是还要因为你进入我梦中而对你感激涕零”傅惊尘笑,咬牙,“你可知我为了你的修行有多上心想到你将来或许需要双修,便早早帮你留意资质不错的男修,唯恐他们米青浊而谷欠念重,有损你的修行。结果呢我对你慎之又慎,半点污浊不敢让你沾染,你却自甘堕落,要同那些肮脏的人随意交往你当他们也会如我般忍着”
“什么时候见你忍了”花又青恼,忍不住回呛,“你所谓的忍是什么是白天什么都不讲,好好地做你的哥哥,夜晚却疯狂与妹妹苟合吗”
兄妹,兄妹。
傅惊尘登时沉脸,捂她嘴巴“不许说脏话。”
花又青狠狠咬他一口,咬到他皱眉。
待傅惊尘手一松,她问“你能做,我就不能说吗你说梦和现实没区别,那我问你,梦中同我的不是你”
傅惊尘一字一顿“傅青青”
“你还知道我是傅青青,”花又青哽咽,话音一转,泪水哗哗啦啦,“你你真的太过分了。”
心乱如麻,胸闷难受,入梦被察觉的羞耻,还有傅惊尘此刻所为,都令她惊惶。
梦中与亲妹妹。
傅惊尘他他
花又青泪落如珠,又无手去擦,任凭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沾湿枕头。
“怎样算不过分”傅惊尘克制地问,“要我现在起身离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看着你开开心心同其他人结交伴侣还是要我现在承认成功被你愚弄你真是好大的胆识,好聪明的脑子,骗我如此久,教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妹妹,教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同亲”
蓦然,他停下。
花又青终于在他眼中看到抑制不住的懊恼。
可那些失控的情绪在傅惊尘身体上只停留一刻,不过瞬息间,那双压抑的深眸中,花又青已然看不到那些濒临崩溃边缘的脆弱。
她心下一紧,呼吸几乎停滞,喉间似有阻碍生,含坠坠铅块。
傅惊尘迅速冷静,又恢复了铁石心肠。
他居高临下看花又青,说“你想骂便骂吧,什么禽兽、畜生、龌龊、肮脏、恶心怎样说都可以,随你。嘴长在你自己身上,我也无法堵住。”
花又青动弹不得,用力地吸着空气,如搁浅的鱼,无力地在沙滩上被阳光炙烤而死。
嘶啦
薄薄的棉质衣带在他
手下崩裂而断,那陈旧的寝衣受不住这强烈刺激,猝然裂开一道长口。
傅惊尘毫无歉疚地说了一声“得罪”,便抬手,去褪她亵裤。
“傅惊尘”花又青叫,企图最后一丝挣扎,她近乎狼狈地遮盖,已然是强弩之末,最后尝试的挽留,“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我真的是你亲妹妹,今后,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傅惊尘停下动作,幽深眼睛望她。
花又青急促呼吸,只当这次成功稳住他,定定心神,继续说“你可以找湘夫人,或者其他女弟子来看,我愿意接受她们验身。如此,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因此而痛苦。”
“妹妹你魅力无穷,”傅惊尘说,“我怕又有弟子被你蛊惑,如叶宗主那般,帮着你来欺骗我如今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旁人说什么,我一概不信。”
花又青急急改口,提醒“你我都知,梦中不过是失去约束的放纵,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们都以为那是假的,所以做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可现在不同,你我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你今天当真脱了我的裤子,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梦,都是梦。
梦中人无什么伦,理,只是放大恶念,不会有什么。
花又青说服着他,也尝试说服自己,说服她贪恋男色只是沉重的恶念。
可梦中,又与此刻幻境何异
梦中她同傅惊尘颠鸾倒凤,幻境中也忍不住动恻隐之心,甚至想帮他改命
她在帮助一个坏人,她此刻也在为坏人而痛苦。
现实中傅惊尘根本不认识她,她所做都是徒劳功。
根本不需要留下来,她早该回去,早就该离开,不应当想改变傅惊尘的命运。
“方才你已说过这些,何必再无谓重复难道你已经用光了伶俐的口才”傅惊尘平静地说,“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用吗”
花又青喘气,眼睁睁看着他。
寝衣下摆撕裂,傅惊尘冷静褪下她亵裤“你以为是我亲妹妹就能躲得开么”
微凉空气,花又青闭上眼睛。
一片冷漠的安静。
她想到砧板上等屠刀去骨的鱼,被人五花大绑待宰的猪,笼里的鸟雀,牢里的困兽。
分开,袒露。
耻远远胜过羞。
技不如人,他们实力差距过大,大到并无还手之力。
花又青痛恨自己未能好好修炼,以至于如今落此下风。
死寂中,许久不听声音,花又青终于睁开眼睛。
“好好好,”傅惊尘望着那枚确凿的痣,碰也未碰,只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力的笑,“很好,很好。”
事实如此,再容不得半点抵赖。
施加在她身上的术法终于解了,花又青踉跄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在遮盖下快速提上亵裤,系好。
她不知该怎么说,要庆
幸傅惊尘不曾解她肚兜、给她一份体面还是要为身份的彻底暴露而惊慌
还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留下来多此一举否则现在应该离开这幻境,到了清水派,同师兄师姐们团聚。
身体先她一步做出反应。
啪
重重一巴掌印在傅惊尘脸颊上,委屈与被强迫压制的耻辱感齐齐爆发。
花又青一手揽着被子,一手飞速结印
傅惊尘面色沉沉,避开她愤怒下的攻击。
与此同时,花又青顾不得破破烂烂的寝衣,急步往外飞去。
傅惊尘出手,被子化绸缎,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刻,花又青急急做咒,运功调息,将那绸缎登时割得四分五裂,足尖一抬,快到门口时,门被傅惊尘重重封锁,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竟将那一堵木门凝结成整块石头,结结实实,攻不破。
花又青毫不犹疑,转身抬手打破窗子,敏捷自窗子翻出,毫不迟疑。
傅惊尘一震,随之跃窗追出。
在她即将落地时,一卷红绸将人裹起,这一次,不待花又青挣脱,他便铁青一张脸,将她稳稳抱住,踏于地上。
“疯了”傅惊尘呵斥她,“衣服穿成这样就往外走”
“怎么就许你疯,不许我疯”花又青发抖,已口不择言,“只有你能看别人就不能看吗凭什么”
傅惊尘说“我简直不知该说你什么。”
他胸口阵阵压抑着闷痛,泛着腥甜,幸而叶靖鹰喜静,药庐这边亦少有人行。
竹叶沙沙作响,林似海荡起层层绿浪。
他一手抱着花又青,一手化解她的攻击招数,忽觉她运气不对,竟谷欠绝经脉,傅惊尘登时变了脸色,眼疾手快,及时封住她几个大穴。
“蠢货,蠢货,”傅惊尘气息不稳,“你做什么”
花又青颤抖不已“以死谢罪。”
傅惊尘满面阴沉“愚不可耐。”
足尖轻踩竹叶稍,他心口情绪激荡,难以自抑,只板着脸,将花又青抱回自己房间中卧室内,有通往石室的通道,花又青震惊地瞪大眼睛,冷不丁竟想到镜中所见的幽冥渊,那冰冷石床,岩石滴下的水,幽静沉潭,激烈交,合。
一时间难以压抑情绪,镜中所见历历在目,花又青脸色苍白“你莫不是要把我关在这里,要将我做炉鼎采补”
傅惊尘冷笑一声“你想得美。”
花又青忽然想到,他所修炼的功法,需保持身体;元阳若失,便要给女方半数功力。
他此刻因被欺骗而愤怒,绝不会再度给她修为。
这点也不能安慰到她。
傅惊尘看出她的小动作,不许她寻死。
现如今又封了她穴道,事情当真是走到最担心的那一步;她现今周身无力,连能自裁的能力都丧失了。唯一庆幸的是,之前被叶靖鹰如此封过一次经脉,又被傅惊尘封
过一次,她在之后虚心学过解封之法。
现今对她来说,倒不会永远这样被封住,只是尚需要时间
至少两个昼夜。
这两个昼夜,无论如何,花又青都要必须、被迫留在这里。
她嘴唇发干,被傅惊尘放在石室石床上,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何事,颤抖“要杀要剐,尽管来吧,我别无怨言。若是眉头皱一下,我就不姓傅。”
“你本来就不姓傅,”傅惊尘阴测测,“金玉倾,金玉倾,真好,将我们都骗得团团转,你究竟是何居心”
眼皮一跳。
不能再说话了。
多说多错,如今被看破已经失策,她势必不能暴露更多。
花又青闭上嘴巴。
傅惊尘叫她“金玉倾,说话。”
花又青沉默。
言多必失,她已尝过恶果。
若再继续说下去,万一暴露真实身份、给清水派带来灾厄就糟了。
到最坏的境地,她反倒冷静下来,一言不发。
“冷静冷静也好,”傅惊尘起身,注视着此刻无法动弹的花又青,“我不想同你进行无意义的吵架你骗了我六年,我便罚你在这石室内幽闭六日。六日过后,你应当就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说完后,确认她经脉都被封住,傅惊尘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身后花又青无声无息。
傅惊尘想,她大约会在心中骂他。
骂吧。
骂吧。
再难听的话,他也听过,只是她骂几句而已,又有什么受不住的
待出了石室,傅惊尘无情关闭石室大门,将花又青独自一人留在那空荡荡的石牢之中。
石门关上,确定她再看不到自己身影。
傅惊尘一下子垮了身体,扶着冰冷石壁,忽然想到花又青解脱绸带后、向他使出的招数时的眼神
胸口那发闷的郁结腥甜,手指狠狠握住一块石头,指节咯咯作响,将那顽石捏成碎屑。
傅惊尘被她所气,急火攻心,低头重重咳一声,竟不受控地呕出一滩鲜血。
外面灿灿阳光落下,照着空寂的小院。
竹影婆娑,隐约可听远处峰上叶靖鹰愤怒的声音“谁把我药庐搞成这个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