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宋抬头, 看向一直视他兄弟俩如空气的九荒:“带他作甚?”
曲唐:“说过了, 凑个数。”
“他先前出去太久,遭了天罗塔制裁,如今印记正在逐步稳固之中,法力受限颇多,不顶什么用。”曲宋拒绝。
“管他顶用不顶用,凑数而已。”曲唐满不在乎,实力只是需要考虑的一部分, 并非全部, “告诉你多少次了, 打架得有仪式感,得讲排面,从气势上先胜过对方一筹。何况五个人习惯了,少一个我难受。”
曲宋瞥他:“仪式感?排面?你看他与我们搭不搭?”
这倒是,瞧他像个乞丐,曲唐略嫌弃的啧啧嘴,认真想了想:“反正得等老四和老五,你且通知陆滇,让符器宗以最快的速度帮韭黄打造一套金系耐毒服。”又道, “选色和款式, 必须贴近咱们兄弟的风格,低调且华丽。”
再着重强调, “走公账。”
曲宋木着脸:“我能不能拒绝?”
曲唐根本也不是商量的口吻, 不再理睬曲宋, 直接和九荒打招呼:“盖世,看这里。”
九荒手里的刻刀一顿,因无法使用神识,他从角落里爬出来,隔着栅栏空隙向下望。
是个穿着怪异服饰、长相清秀的小白脸,没印象。
但站在他身边的曲宋,九荒但凡瞧见,必定目露凶光。
曲唐招招手,温和的似春风拂面:“我是六娘的大哥,曲家大郎。”
九荒一怔,视线重新回到他身上。
曲唐笑眯眯:“打架去吗?一起?”
“不去。”九荒手里的刻刀指指曲宋,一副“有他没我”的样子。
“呵。”曲宋冷冰冰道,“即使你真是冤枉的,一大半原因也是你自找的,何况当年你差点儿打死我,我都没有同你清算。”
“那来算,怕你?”九荒是真想拿刻刀戳死他,但他是六娘的哥哥,这笔账注定不能算了,又道,“罢了,忍你。”
“你忍我?”
曲唐拦住曲宋,依旧笑容可掬:“盖世啊,我们是去帮小妹打架,你真不去?”
九荒蹙眉:“真的?”
曲唐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去吗?”
九荒斩钉截铁:“去!”
曲宋传音:“你是怕打不过,才带上他吧?”
曲唐拢手感叹:“能喊来的帮手不少,但够资格和我站在一起,又不必防着背后捅刀子的,不多啊。”
曲宋:“他是不捅你,但我怕他打红了眼睛会捅我。”
曲唐:“那又不关我事。”
……
“你们疯了吧?神魂印记能随便刻?万一消不掉怎么办?大哥?大哥?二哥?”
一线牵断了以后,曲悦头痛的厉害,只想立刻从琵琶钻回天罗塔里去劝阻他们。
但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压了下去。
父亲闭关以后,小家族的大事上,只需大哥和二哥意见一致,那基本就拍板钉钉了,改不了。
何况这真是非常符合他们曲家人的行事风格。
低调时毫无存在感,高调起来又狂又浪。
根本不知“怕”字怎么写。
也没人管得住。
曲悦方才被唐净的神识箭所伤,也不好从琵琶进进出出,稍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对君执道:“前辈,咱们先离开万仞山。”
雪蛟龙带着他们回到戈壁,她又道:“就在这停下吧。”
君执疑惑道:“等人?”
曲悦点头:“等我哥哥。”
君执知道她有秘法,也不多问,与她一起跃下蛟龙脑袋,坐在石头上打坐:“令兄应不是唐家老祖的对手。”
“是啊。”曲悦耸耸肩,“没办法,关系到我三哥,欺负到我们曲家头上,令我父亲带着三百年遗憾闭关合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尽管君执认为他们过于妄为,却也表示理解。
不再说话,稍稍举着望着头顶上方黑压压的云层。
因要等着曲明和曲清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昼夜。
曲悦兀自疗伤,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最后呼出一口浊气。
待睁开眼睛,瞧见君执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举目望天。
曲悦问道:“前辈可是在怀疑自己?”
君执的身体微微一滞,苦笑道:“有一些吧,自与牧星忱聊过以后,我就时不时在想,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怎么说?”曲悦转头望着他的侧脸。
君执沉默良久:“因我将魔种埋入冰川,魔种的力量越来越弱,世界内的清气渐强,高阶的正道修者的数目,比着两三千年前,翻了十倍不止。他们都是奔着合道去的,可他们永远也无法合道成功,看唐家老祖这样子,似乎跳出去以后无法修炼,只能在界内合道,那就只能转修魔道。”
“而我明知这是一场骗局,却不得不瞒着,怕会引发动荡,令天魔势涨,世界内将会充斥着暴戾与杀戮,永无宁日。”
君执又看向前方,黑夜中,万仞山愈发像一柄柄插入深渊中的魔剑:“但这都只是我的个人喜好,我不喜欢魔道。先前我质问牧星忱,他有什么资格替众生做出成魔的选择,可我自己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压制魔道?”
“您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晚辈答不上来。”曲悦确实答不上来,“但晚辈认为,要判断您做的对不对,首先得知道您是谁,也就是这颗魔种的来历。当一切清晰明朗之后,您先确定您的立场,尔后才轮到魔种世界内的众生去做选择。”
君执微微蹙眉:“谈何容易,几千年了,我始终找不出一个答案。”
“不必找,答案已经自己送上门了。”
“你说的是那颗合道恶果?”
“恩。”曲悦眯着眼睛笑了笑,“家父常常告诉晚辈,修行修的是根茎,风霜雨雪,春去秋来,等着等着,就等来一朵花开。”
君执也笑道:“令尊看来心态极好,换成我,不会想着花开,每天都得发愁会被一道天雷劈死了。”
听他这样说,曲悦忍不住道:“真的是,前辈您的气运确实差的要命。”
话音刚落,她手腕上的一线牵颤动着勒紧。
连接之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曲宋就念了一长串的咒语:“这召唤是按笼子来的,我们现在都在同一个笼子里,你试试吧。”
“好。”
曲悦将咒语背熟以后,关闭一线牵,祭出琵琶朝半空一扔。
瞧曲悦站了起来,君执也随她起身。
见她掐着手诀,口中念念有词,红木琵琶慢慢渡了一层淡淡金光,在半空上下翻飞。
曲悦念完一次咒语,便挥手一拨,琵琶发出几个刺耳的音节,随后归于沉寂。
曲悦上次解封九荒,足足念了几十遍,早有心理准备,何况这次还超载。
她洗脑似接着念,一遍又一遍。
终于,上空的琵琶向下投射出圆锥形的金光,刺眼过后,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落在沙砾上之后,完全成为实体,步伐有些趔趄,但及时被他稳住。
穿一袭靛青色的修身长袍,长长的马尾滑在胸前,直起身时同时被他拨去身后,露出略有些凌厉的眉眼。但旋即弯唇一笑,软化了自身的气势:“小妹。”
曲悦也回了个笑脸,有一阵子没见他了,这是她五哥曲清。
再是两道金光,曲唐和曲宋是一起出来的。
两人已经不再是入天罗塔时的华夏装束,飘逸宽阔的长袍,一个是葱绿,一个是淡紫,样式是同款。
葱绿的曲唐不束发,淡紫的曲宋则绾了根木簪。
“大哥。”曲悦直接跑过去他身边,亲昵挽住他的胳膊。
曲宋冷冷瞥一眼,一言不发。
“嘭”的一声。
蓝衣的曲明是直接摔下来的,兄弟几个全都躲开,包括曲悦也躲了躲,捂住鼻子:“四哥,你是喝了多少酒?”
她这四哥哪哪都好,除了贪杯爱赌。
曲明踉踉跄跄爬起来,讪讪道:“是大哥喊的急,不怪我。”
曲悦这会儿也没功夫数落他,先打量他们的神情:“神魂烙印刚种上,你们身体没事吧?”
曲明的嘴刚要张开,曲唐温柔笑道:“小事儿。”
曲明又将嘴闭上了,小事儿?
简直要了半条命,种上以后调息了整整一天才来的。
“君公子。”隔着点儿距离,曲宋朝君执拱手,“此番多谢。”
“义不容辞。”君执拱手回礼。心中实则惊讶,他以为来的只是一个曲宋,不曾想一下子来了四个。
曲宋向来不浪费时间:“唐家老祖人呢?”
琵琶回到怀里来,曲悦一手抱着,一手指过去:“万仞山上,看着只有他一个人,但有许多诡异的石像,似乎可以活动。不排除他还有一些护法,隐藏在暗处。”
又对君执道,“前辈,现在您不能参与了,唐家老祖还是九国内地位崇高之人,而我们兄妹则属于外敌,会将覆霜推到一个尴尬的位置。”
“恩。”君执点点头,“我见机行事,暗中相助。”
“多谢。”抱着琵琶不方便拱手,曲悦朝他行了个点头礼。
曲唐准备往万仞山去之时,愣了愣,回头数鸡崽一样数一数:“我说怎么感觉有点儿别扭,少个人啊。”
曲明立刻道:“那个乞丐。”
“韭黄?”曲悦皱起眉,“不能召他出来,他现在状态不怎么好。”
“我们将他拉来和我们同个牢房,应是一起出来的才对。”曲唐有点儿惋惜,“看来是被天罗塔制裁,将他拦下了。”
又叹气,“只可惜了那身衣裳,好看的很。”
“走吧。”九荒没能出来,曲宋反而更放心。
“走。”
曲唐一拂袖,往万仞山去,几个弟弟跟上。
曲悦引着路,回到她被打下来的山峰上,中气十足地道:“唐前辈,晚辈又回来了。”
没听到唐净回话。
曲唐慢慢上前一步,目光穿透重重迷雾,看到了唐净以神识凝结而成的神识桥,称赞道:“前辈这神识凝物的功夫,已近登峰造极,佩服佩服。”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唐净看得出来他们全是乐修,吃惊了好半响,“被君执带进来的?”
不可能啊,支岐说君执如今虚弱的很,没有这个能力。
曲唐不太有精神,背着手:“甭管晚辈是如何进来的,晚辈是来讨说法的,您将晚辈的弟弟掳来三百年,毁坏家父留下的骨牌,必须给个说法。”
唐净好笑:“你爹来了还差不多,就凭你?区区一个九品巅峰,以为可以胜过老夫?还带着一众小娃娃,干什么?给你壮胆么?”
曲唐强打起精神,拱起手来,尽显名士风流:“难得大显身手,撂倒一个渡劫,得让他们亲眼看着,省的日后说晚辈吹嘘。”
“竖子好生猖狂!”唐净本不想与他动手,却被他气的快要按捺不住,决定给他点儿教训再谈其他,“武鸣!”
他喝了一声。
一头巨大的变异黑豹自远处嘶吼一声,连跳几座山峰,落在曲唐几人面前,竟是一只八阶的妖兽。
黑豹在跳跃时,曲悦感觉到自己的琵琶一阵阵嗡鸣。
她一愣,却压制不住,看着琵琶飞了出去,飞到半空。
变异黑豹刚落地,琵琶里九荒掉了下来。
他的确被天罗塔的结界拦住了,但他拼劲全力挣脱了出来,恰好砸在那黑豹头上,砸了个半死。
黑豹被毒物刺激,一个翻身要去咬他脖子。
九荒下意识扬臂一挡,黑豹的牙齿划过他的手腕,勾出一点血。
浑身抽搐几下,那黑豹蹬了蹬腿,彻底死了。
“六娘?”九荒缓过来神,根本没注意自己杀了一只豹子,走过来她身边,神情颇为紧张,“我这样真的体面么?”
曲悦险些没认出来,脱去旧袍子,换一身层层叠叠极有质感的浅黄色轻薄纱衣,配着他的烟灰长发,更显面庞白净,五官英挺,的确体面。
但为何感觉哪里奇怪?
曲唐愉快的拍拍巴掌,满意道:“快快快,站我身后去。”
这下仪式感有了,排面有了,精神也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