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九荒说完, 叶承锡的脑筋转了好半天, 才意识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情绪从激动转为懵逼,跌宕起伏。
九荒目光真挚:“考虑一下?”
叶承锡瞧他认真的模样:“你若真是我儿子,听你如此一说, 可能原本我不准备清理门户,也会生出一掌拍死你的心了。”
九荒危险回视:“你未免自视甚高, 凭你一巴掌是打不死我的,起码需要打我五十巴掌,可我又不是傻子, 不会站着等你打。”又纳闷,“你是剑修,应是拿剑砍死我才对, 为何要拍死我?”
什么鬼?
他是认真的吗?
叶承锡稳住情绪:“现在谈论这些都是废话, 来,你自丹田抽一缕真气出来,先与我做个比对。”
“好。”九荒知道这是认亲, 气沉丹田, 便有一缕丝线一般的黑绿灵气缠绕在食指上。
隔着牢笼缝隙, 他将手指伸向叶承锡。
叶承锡也伸出手指, 食指上同样缠绕着一丝灵气, 却是灿烂的金色。
指尖触碰在一起, 缠绕在两人手指上的两丝真气似两条小蛇, 彼此触碰、试探。
九荒的真气淬着剧毒, 杀气腾腾, 突然扑咬过去。
叶承锡的真气向后一退,但他修为高出九荒太多,很快反扑。
足足过去一刻钟,两丝真气你来我往的拉锯,难分高下,却没有半分相溶的迹象。
叶承锡难掩心中失望,收回手指和丹田真气,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冷冷睇了九荒一眼,一言不发,背着手离开苦牢。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意一个脑子不正常的邪修随口说出的疯话。
……
曲悦一直听着叶承锡的动静,分辨他的脚步声,追着他来到叶家的苦牢外。
忧心忡忡的在外等候,等叶承锡出来时,窥他神色落寞,眉宇间透着显而易见浓浓的失望。
是失望儿子竟被养成了邪修?
仅是失望,没有愤怒?
曲悦心中疑惑不定。
“曲姑娘。”叶承锡刚走出苦牢石门,便捕捉到曲悦躲藏在一处的气息。
曲悦从假山后面走出去;“叶前辈。”
叶承锡问:“荒山君不过是贵界一名囚犯,姑娘是不是过于关注了?”
曲悦面有愧色:“您有所不知,十年前荒山君之所以被抓,是因为晚辈在他身边做了两年细作……”
叶承锡明白了。
曲悦请求道:“晚辈能进去看看他么?”
“可以。”叶承锡应允着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后抬步离开。心有所思,步伐极慢。
曲悦望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疑惑着转身进入苦牢。牢房内有罡风刮骨,不过比起来天罗塔的确是好太多了。
九荒一见到曲悦,懵懵道:“六娘,他不是我爹。”
“怎么?”
“我与他的灵气无法相溶……”
听九荒讲完之后,曲悦理不出头绪,两人既然不是父子,叶承淞搞这么多事情出来图什么呢?
“那么,叶承锡的失望是因为你不是他儿子?”曲悦沉吟着,“而不是因为儿子是个邪修?”
看来在他心目中,儿子是否还活着被摆在了第一位。
“不知道。”九荒没空去看叶承锡失望不失望,到口的鸭子飞了,他很失望,“总之搞错了,我与他没有亲缘关系。”
“未必。”
“恩?”
“你想认这个爹?”
“很想。”
曲悦丢下九荒离开苦牢,朝叶承锡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正站在那株被砍倒的凝香树前,默默凝视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前辈。”经过一番揣度以后,曲悦缓步上前,“晚辈去看过荒山君,他说……”
叶承锡:“姑娘,我知道他非正常人,并不会太过计较,可人做错了事儿必须付出代价,是不会将他从苦牢里放出来的。”
“您误会了。”许多事情尚处于调查阶段,且对叶承锡并不了解,曲悦不能透露太多,“晚辈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情,荒山君五岁大时,曾吃过一口合道恶果。”
叶承锡微讶:“小小年纪,吃过合道恶果竟然没死?”
曲悦道:“被他师父捡回一条命,却因此改变体质,一身的毒。这种情况下,血亲之间灵气不相溶完全是有可能的吧?”
叶承锡目光闪烁,方才九荒的灵气属性的确奇怪。
曲悦建议:“若要彻底排除可能性,还请您给晚辈一根您的头发,在我界有一种检测……”
“不必。”
叶承锡自有主意,步履匆匆的绕开她。
再次进入苦牢,他开启九荒的牢房门:“随我走。”
……
叶承锡领着九荒来到一处供奉满灵牌的大殿,神情肃穆着点燃三柱香,朝那些灵牌行过大礼之后,殿内正中央凭空浮现出一个阵法盘。
通过阵法盘以后,两人被传送至位于悬崖下方的一处深谷。
叶承锡停在一处紧闭的石门之前,指着镇守石门的一座石狮对九荒道:“你瞧瞧这只狮子。”
九荒已经在瞧了,狮子张着嘴,口中含着一颗透明圆球,球内有一缕红丝在漂浮着,像是一道血气。
整体雕琢的活灵活现,技艺远在他之上。
而且,他在天工谱上看到过,太靠后了,还没来得及细看,不知有何用途。
叶承锡:“这明珠内有一缕老祖宗留下的血。”蕴含着天武族后裔的精气,“叶家直系子孙伸手入内,可将明珠取出来,便能打开我叶家宝库大门。若非叶家直系子孙,是取不出来的。”
九荒:“你想让我试试?”
叶承锡叮嘱:“万万不可以法力强取,会被狮子咬断……”
不待他说完,九荒已经伸手探入狮子口中,毫无障碍的将珠子取了出来。
随着石门轰隆轰隆分裂成两半,叶承锡怔忪过后,瞳孔越缩越紧。
九荒单手托着那颗珠子,看向他。
叶承锡的眼眶慢慢泛红。
真的是……
他的儿子啊!
……
这厢曲悦知道叶承锡应是有其他鉴别方法,自从他将九荒带走,她心中就有一些不平静。
若九荒真是他的亲生儿子,确定以后,失而复得的惊喜过后,冷静下来,势必陷入纠结挣扎之中。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曲悦的预料。
纠结挣扎?
根本不存在的。
叶承锡回来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将留在叶家的族老们都召集来,宣布九荒是他失散多年的长子。
族老们震惊不已,纷纷跳起来反对叶承锡公开此事,叶承锡不答应,认为自己亏欠儿子良多,儿子必须认祖归宗。
族老们晓以利害,苦口婆心,非但没能劝服叶承锡改主意,反而激怒了他,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天下间能改变他决定的,仅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合道期老祖、云游在外的夫人颜苓、闭关中的兄长叶承淞、以及归海宗。
族老赶紧通知归海宗宗主傅道仁。
于是叶承锡前脚刚从族会中出来,后脚便被傅道仁请回了归海宗。
……
“剑峰的事儿不必查了。”叶承锡笑若春风的走进议事厅,“重建的钱我自己出。”落座后,他看向器峰峰主耿恺,“我正要找你,帮我儿子做几套新衣裳,金系防毒的,需要任何材料只管去我叶家拿。”
归海宗一众峰主原本还不信,如今一个个傻了眼。
耿恺抽着嘴角:“老叶,你真的搞清楚了吗?”
叶承锡反问:“你会将自己的崽子搞错?”
“叶峰主。”灵兽峰聂秀彤忧心道,“听说你不仅要认儿子,还要大张旗鼓的认?”
“不错。”叶承锡笑吟吟,“等剑峰重建完成之后,我打算挑个吉日认儿子,宴请十九洲各大势力主,同时取出我家中珍藏的上古名剑七柄,召开一个赏剑大会,规则稍后再想,总之谁与名剑有缘,便赠之。”
一众峰主深深吸气,彼此面面相觑,不同形状的眼睛里透出相同的信息:疯了疯了疯了,老叶疯了!
七柄上古名剑啊!
消息将不只在十九洲扩散,搁在三千界都是一场盛会,势必引来无数剑修!
邱隽头疼:“叶、叶峰主,荒山君他是邪修……”
立刻被叶承锡打断:“我知你想说什么,可荒山君的残暴名声是从南蛮洲传来的,南蛮洲内妖邪遍地,多行不义必自毙,杀之有何不可?”
邱隽:“可荒山君豢养毒蛇去异界……”
叶承锡又打断:“他不是已被天罗塔囚禁,正在遭受惩罚吗?且已改过自新了,连抓捕他的曲姑娘都对我说他本性不坏,当年的案子或许另有蹊跷。退一步说,即使他当真恶贯满盈,我自会处罚管教,大义灭亲也无不可。但在此之前必须先让他认祖归宗,我叶承锡才有资格管教。”
“但你叶家……”
“叶家的名声无需诸位操心,诸位若担心归海宗的名声遭我连累,将我逐出归海宗!”
耿恺瞪他一眼:“老叶!有事儿说事,你在这吓唬谁呢?”
叶承锡直接将腰间代表身份的玉牌摘下,搁在桌面上,表示自己绝不是说说而已。
见他态度坚决,几人看向全宗门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佬傅道仁:“宗主?”
傅道仁慢吞吞地道:“叶峰主,我们都明白你认儿子非得轰轰烈烈的意图……”
如今九荒身上背着他师父滥杀抽魂的罪过,叶承锡认回他,等同斩断了九荒的罪过。
根据十九洲的规矩,有繁盛家门者,不背师门之罪。
傅道仁:“然而你想过没有,老荒山君抽魂旧事突然爆出,荒山君竟是你死而复生的儿子,这里头肯定有人想搞事情啊。”
耿恺接口:“我也是担心这个。”
叶承锡满不在乎:“有何惧哉,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即使真会付出代价,长子失而复得,无妨。
“那行。”傅道仁点点头,“我没意见。”
宗主没意见,峰主们自然也不说什么了。
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刀尖上走过来的,怕过谁?
剑峰尚未动工重建,但叶承锡准备宴请十九洲各大势力主、并且拿出七柄上古名剑举办赏剑大会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原因也透露了出去,可惜相信之人不多。
曲悦跟着白羽王出门办事之前,先连接一线牵,和曲宋讲了讲这里的情况,语气并不乐观:“二哥,我琵琶不在身边,麻烦你去请一下绝代前辈,过来十九洲保护一下韭黄。”
曲宋:“有叶承锡在,你担心韭黄?”
“说不上来,尽量谨慎一些。”
“恩。”
……
掐断一线牵之后,曲宋下去天罗塔十八层,来到二号笼子前拱手请安:“绝代前辈。”
绝代风华:“可是我那小老弟在十九洲出了什么事儿?”
曲宋将曲悦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您看,是否过去一趟?”
“那当然得过去,我小老弟认祖归宗的宴席,岂能少得了老子?”绝代风华声音愉悦,“饮兄,一起走一趟?”
饮朝夕拒绝:“我就不去了,盖世小兄弟并不是特别喜欢我。”
绝代风华劝道:“赏剑大会啊,以十九洲叶家的名望,很有可能会引来饮兄的同门,没准儿能帮老子找着天厌剑的消息。”
饮朝夕:“这……”
“老子有预感你在赏剑大会一定有所收获。”
“为何?”
“你与叶承锡有缘分。”
“哦?”
绝代风华:“你俩同为剑修,且名字最后一个字读音相同,缘分啊,哈哈哈哈。”
饮朝夕:“哈哈哈哈。”
曲宋:……
这有什么好笑的?果然能成为狱友的人都不正常。
片刻后,蹲在下方火焰里的塔灵也“哈哈哈哈”笑了几声。
曲宋:???
究竟哪里好笑了?
曲悦跟着白羽王离开了紫星城,去往黑羽人族。
九荒本想一起去,却被曲悦拒绝了。
叶承锡院中那株被砍掉的凝香树,九荒将残存的部分做成一个圆木桌。
等曲悦走了以后,坐在木桌前喝茶的叶承锡将九荒叫过来:“你先前问我要聘礼,是为娶曲家这小姑娘?”
九荒心情低落,不是很想搭理他,但为了理想,他必须对叶承锡态度好点:“是的,六娘家里很有钱。”
“莫非曲家瞧不起你?”
“没有,可我不能委屈六娘,让别人笑话她。”
“那就好。”叶承锡微微一笑,“稍后赏剑大会,我会递帖子去曲家。”
九荒微愣:“做什么?你要请她大哥曲唐?
叶承锡不懂他为何突然如此紧张:“怎么了?”
九荒提醒道:“曲唐是个极重视体面、讲排场的人。你请他来,一定要够体面、够排场。”
叶承锡啼笑皆非:“我对曲家了解不多,但咱们叶家与他们应是门当户对。且我多年前曾见过她父亲曲春秋,切磋过,不相上下。你竟担心我会在他儿子面前丢了你的脸?”
九荒:“门当户对?曲春秋生了六个小孩儿,你就生了两个。六娘有五个哥哥,我却只有一个弟弟,这算哪门子的门当户对?”
叶承锡微怔:“儿子,门当户对不是你这样理解的……”
九荒纳闷:“你连生孩子都生不过曲春秋,是谁给你勇气说出不相上下四个字的?”
叶承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