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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入幻梦
    九荒一直记着曲悦是让他喊“伯父”的, 但刚才是真的反应不过来, 唯有曲悦告诫他的那句话在脑袋里反反复复,控制不住的就说出口了。

    他现在再喊一声“伯父”, 还有用么?

    凭他这张嘴, 能解释清楚么?

    一时间,九荒的情绪从紧张转为恐慌再陷入难过。

    想他自小在山上长大,除了师父,几乎没有与人交流过。师父离开的三百年,他在山上日复一日, 直到将六娘“捡”回去, 才发现人生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模式。

    原来,心跳的速度并不是恒定的。

    为了六娘,他开始学着动脑筋, 想事情。

    起初时,旁人总说他奇怪,他是不自知的, 反而认为是对方比较奇怪。

    如今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认知也在不断扩展,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是他的问题, 是他与这世上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于是在攒足够多的聘礼之外, 他认真学习去做一个正常人。

    在不知曲春秋还活着时, 六娘最喜欢的体面的曲唐, 便是他的学习目标。

    然而, 太难了。

    曲悦除了一手捂脸,另一只手还被九荒抓在手心里。

    他乱说话时,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手心黏腻腻满是汗,心跳更是比平时快了将近一倍。

    他鲜少如此,都是因为太过在意她。

    曲悦稍稍一寻思,反而有一丝愉悦攀上心头。

    故而,她并没有责怪九荒乱说话,毕竟她早有预感会出现这种状况,不然也不会提醒他。

    单纯就是觉得无语,以及一点点的……好笑。

    提醒一句,本是想让九荒给父亲留下个好印象的,不要过快暴露智商下限,不曾想竟弄巧成拙了。

    但不知为何,九荒突然静了下来。

    曲悦觉着奇怪,仰头看他,瞧见他微微垂着眼皮儿,脸上流露出一些……受伤?

    这是怎么了?

    曲悦还不能轻易猜透他的心思,忙拽拽他的手臂,笑道:“放心,我爹是我见过心胸最最最最开阔的人,不会因为你这小小的玩笑生气的。”

    听见曲悦的笑声,像磕了一颗勇气丹,九荒又振作起来。

    “爹,这是我朋友九荒。”曲悦传音给九荒,“快喊伯父。”

    有曲悦引导,九荒忙道:“伯父。”

    曲春秋终于开了口,语气淡若清风:“恩。”私下里却传音给九荒,“还不松手?”

    九荒愣了愣,赶紧松开曲悦的手。

    手几乎是被甩开的,曲悦立马知道了原因,也传音:“爹,因为我扮过瞎子,韭黄才养成了我一伸手就立刻扶住我的习惯……”

    这一点,还是曲悦“调|教”出来的,“时间紧迫,您就不要刁难他了。”

    “我刁难他?”曲春秋在这投射阵法内,并没有形体,“阿悦,为父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对女婿自然有着过高的要求。当然,你若真的喜欢,勉强降低标准,但这标准再怎样降低,至少也得是个正常人吧?”

    这分明是个智障。

    曲悦不满:“他哪里不是正常人了?”

    曲春秋:“他哪里像一个正常人了?”

    曲悦:“您不了解他……”

    曲春秋:“为父并不想了解他。”

    “爹,现在不是聊韭黄的时候。”曲悦嗔怪父亲不知轻重缓急,第二波天劫随时都会降下来,虽然上头有一堆大佬顶着,也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早出关早放心,“您先告诉我,该怎样斩破您的合道幻梦,待您出关之后,咱们闲了再聊不迟。”

    “不行,此事比为父出关更重要。”曲春秋半步也不让。

    原本虚弱的语气,此刻竟透着强势,完全听不出刚被天雷劈过。曲悦一时都分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哭笑不得:“您多心啦……”

    与父亲聊感情上的事儿,令她生出几分羞涩,微微红了脸,“女儿还不曾确定自己的心意呢。”

    但不是因为嫌弃九荒,认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曲春秋:“那正好,及时止住你的心意,无需确定,他不适合你。”

    曲悦心生不忿:“男女之情,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只需一方脸皮够厚不就行了?”

    沉默一瞬,曲春秋道:“阿悦,你话中有话?”

    曲悦:“没有。”

    “绝对有。”

    “刚才女儿去了一趟天人境,见到娘了……”曲悦轻描淡写的讲了讲,“所以您听娘的话,赶紧出关,我带您去魔种避一避……”

    曲春秋问:“你娘还说什么了?”

    曲悦耸肩:“统共没待几个时辰,能聊多少?”

    曲春秋:“那你为何会提起厚脸皮?”

    “是母亲说我年纪尚小,莫被男人的厚脸皮给骗了。”曲悦“狐疑”着问,“爹,娘为何会这么说呀?”

    再是一阵沉默,曲春秋道:“雷劫将至,眼下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先做正事。”

    “哦。”曲悦挑了挑眉,“那我要做什么?”

    “为父送你入我幻梦之中,找出迷惑住‘我’的心魔化身,杀了他,但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好。”曲悦点头,又问,“爹,您被困在哪里了?”

    她很好奇,能困住父亲的合道心魔,究竟会和什么有关。

    曲春秋道:“困在了为父十六岁那年,尚未被师父带离地球时……

    点星崖。

    勾黎在屋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

    饮朝夕则盘膝坐在屋外的树下,温子午的画境内,连吸一口气都沁人心脾。

    在此间打坐,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饮朝夕心绪不稳,杂念丛生。

    关于勾黎当年被抓,被迫入魔之事,饮朝夕得知以后,的确给他带来极大的冲击。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该不该为此事负责。

    他有上百个徒弟,不可能每一个都拴在身边盯着吧?

    就像他师侄已经合道,将天怒剑传给唯一的弟子辛鹭之后,便由着辛鹭孤身闯天涯了。

    但他的情况不同,他求的便是徒弟的背叛。挑中勾黎,正因为他乃天武后裔,且天武血并不稀薄,是非常容易入魔的种子选手。故而勾黎真的入魔之后,他仅仅是伤心,从未想过追寻原因。

    若他当时没有一走了之,查出原因,勾黎该少吃多少苦头……

    饮朝夕感觉到了心痛。

    他收徒弟的动机不纯,但他一向问心无愧,因为每个徒弟,他都是倾注了所有心血去培养的。

    然而现在,愧疚似巨石,砸在了他心头上。

    饮朝夕正烦躁时,突听见“咯吱”一声响,勾黎开门走了出来。

    饮朝夕望过去:“阿黎,醒了?”

    勾黎不说话,也不看他。

    饮朝夕又问:“身体如何?”

    勾黎却往索桥的方向走,经过饮朝夕身边时,将他视为无物。

    待勾黎踏上索桥,饮朝夕站起身:“我知你不想看到我,但你现在不能走,温子午温前辈肯为你疗伤,这是一个好机会……”

    勾黎头也不回。

    饮朝夕:“戮天已经死了,你的仇盖世小兄弟已经帮你报了……”

    勾黎的身影隐入索桥的迷雾之中,瞧不见了。

    饮朝夕闭上眼睛,原地静默许久。

    忽地又睁开,追出去。

    错过一次,绝不可再错。

    他追出索桥之后,勾黎人已经不见了,幸好他出来的早,神识窥探到勾黎往南飞走了。

    饮朝夕御风追上去,神识锁定勾黎,决定用绑的也要将他绑回点星崖。

    倏然,他意识海内的天坑碎片发出预警嗡鸣。

    饮朝夕立刻提高警惕。

    不多时,竟窥见勾黎落在一处山头上,似一具行尸,站着动也不动。

    而那处山头上,站着几十个黑袍人。

    其中一名黑袍人提着一盏灯,灯内的发光体像极了萤火虫,是……魔灵!

    “饮朝夕追上来了。”面具下,颜烽的脸色微微一变。

    “无妨,没有天伤剑,他不堪一击。”风槐浑不在意。

    颜烽道:“据说危急关头,他会凝剑。”

    风槐道:“他曾经为勾黎凝过一次剑,断过一次剑,以我所了解的天伤剑,不会因为同一个人、同一个理由,凝第二次。”

    说话的功夫,已从灯内飞出。

    面前就站着傀儡般的勾黎,风槐并不急着入侵,快似一道闪电,飞向饮朝夕。

    在他召唤碎片之前,魔灵轰然散开,散成一团黑雾,将他包裹在内。

    饮朝夕顿觉识海剧痛,心中不由一骇。这魔灵非同一般,完全压制住了他的意识海!

    任由碎片嗡鸣,也无法突破他设下的阻隔屏障!

    “剑仙啊。”风槐似笑非笑,似在嘲讽。

    尔后折返,自勾黎灵台入内,慢慢操控了勾黎的身体。

    扭扭僵硬的脖子,风槐笑着看向被黑雾困住的饮朝夕,“饮剑仙,你觉得对不起你徒弟,无法面对勾黎是不是?没关系,我借用他将曲春秋挫骨扬灰之后,自会帮你处理掉,不必谢我。”

    *

    听父亲讲完合道幻梦的场景,曲悦愣了一会儿。

    家中没有族谱,也不曾听父亲提过祖父,所谓的老曲家祖宗十八代,也是挂在嘴边说着玩的。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孤儿,历经坎坷,最终走上了人生巅峰。

    原来不是啊。

    曲春秋问:“可听明白了?”

    曲悦回过神:“嗯,听明白了。”

    曲春秋提醒:“阿悦,你需要真身入我幻梦,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曲悦想了想,等同这个投影阵法只是一个中转站,父亲现在要施法送她进入他闭关之地了:“若我找不到心魔化身,温前辈他们挡不住雷劫,您道消身陨,我可能也会死?”

    “死倒是不会,为父拼劲最后一口气,也定将你送出来。”曲春秋道,“但也只是留你一条命,旁的,为父无法保证。”

    “我知道了。”曲悦不怕,也不能怕。

    “好女儿。”

    曲春秋的话音落下,曲悦立刻感受到失重感,忍不住一声惊呼。

    紧接着如坠悬崖,不断下落,仿佛永无尽头。

    噗通——!

    她终于摔到了底部。

    她落在了一座城市里,耳畔传来诸多声音,但有个声音最大:“小月亮,这是哪儿啊?”

    曲悦一怔,摸摸耳坠,很诧异带着这耳坠,连幻波也能进入父亲的合道幻境里:“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华夏,走,先去找我爹。”

    忍不住得瑟一句,“原来我先祖居然是皇室呢。”

    ……

    在九荒眼睛里,曲悦是突然就不见了。

    “六娘?”他伸手去抓,连一片衣角都不曾抓到,“六娘?”

    曲春秋的声音压下来:“着急什么,我还能害她不成?”

    九荒连忙将手收回去,老实站好。

    曲春秋笑道:“小邪修,你得罪我了,明白不明白?通常得罪我的人,你可知他们的下场?”

    九荒咽了咽口水,他虽在笑,且笑的温煦,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仿佛笑声里隐藏着暴雨梨花针,随时能将人射成筛子。

    曲春秋:“说话。”

    九荒忙道:“知道,他们都变成您的劫龙了!”

    曲春秋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态度也稍和善:“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答应我,往后离我女儿远一点。”

    九荒忙不迭点头:“好!”

    曲春秋真想让自家闺女听一听,瞧瞧他这幅窝囊样子,被恐吓一句便退缩了。

    呵。

    却听九荒问:“伯父,不知我要离多远,一寸?一尺?一丈?”

    曲春秋:?

    九荒认真分析:“最多一丈,再远就不行了。若有超出九品中期的高手偷袭六娘的话,我怕我的速度会慢一步,毕竟我反应虽快,身手也特别敏捷,可被曲宋折损的修为还没能补回来……”

    九荒分析完之后,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讨价还价,“那就一丈吧,行吗伯父?”

    半响。

    ——“滚犊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