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你不要担心, 没事的。”听闻父亲掐断了一线牵之后, 曲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一些,“我也先掐了。”
不等曲宋回应,她将一线牵掐断。
身体不适,一直开启着一线牵会虚耗她的灵力,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没有解释, 仅仅是说话时改变了语气,曲宋聪明,应该可以隐隐猜到这或许是个局。
现在的曲悦,假装自己被吓到腿软,逃也逃不动,恐慌的看着刑攸。
而在凝霜姑姑的刺激之下,刑攸并没有对她下手。
母亲说, 刑攸是个好面子的小人, 简而言之, 伪君子。
所以, 在他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之前,是不会出手杀她一个小姑娘的。
但寒露却璇了个身, 引动的气息,将下方海域的巨浪凝结成一道麻花辫似的水柱。
粗壮的水柱拔地而起, 寒露手中银白长剑倒提, 扎入水柱顶端。
长剑逸散出白雾, 水柱瞬间被冰冻。
随着她抽出长剑, “嘣”的一声,冰柱爆裂,化为数之不尽的尖锐冰锥,密密麻麻的飞向了曲悦。
冰锥将曲悦环绕,锥尖朝外,如一只体格庞大的刺猬。
而身在其中的曲悦,便是这只“冰刺猬”所保护的软软的肚皮。
寒意之下,曲悦被冻的打了个寒颤,心中却涌起满满的感动。
母亲非常具有大局观,每走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然而这一举动,却是计划外的,是临时起意的。
拿出自身一半修为,来确保她的安全。
先前遭了那么大的罪,曲悦不曾皱过一下眉头,这会儿鼻子却一酸。
不能怪她多愁善感,这是她自出生,第一次感受到母爱。
但是太冒险了,曲悦忍不住为她的安全担忧。
“凝霜是一派胡言。”寒露护住曲悦之后,脸色的血色愈发少了起来,转身看向刑攸,“我当年不愿嫁你,纯粹因为你是个人渣,和谁都没有关系。”
这话是火上浇油。
寒露再补一刀“刑攸,你那几个兄长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当年没能杀了我,我心里也有数。想我嫁给你,就凭你也配”
“贱人看我不撕碎了你”
刑攸的身影在曲悦眼前瞬间消失。
曲悦在冰锥中紧张的攥起拳头,不远处的凝霜也屏住了呼吸。她担心的是风槐。
此时寒露腹背受敌,一边是风槐,一边是席卷着怒火杀来的刑攸。
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寒露被刑攸一掌打中肩头。
刑攸的武力,在天武族内仅次于宗权,他这一掌的威力可想而知。
然而,他没能击出第二掌,因为他只顾着杀寒露,根本没注意到同样“杀”寒露的风槐。
嗖
天邪剑从海中飞了出来,落在风槐手中。
原本是刺向寒露的,却在处于一个最佳位置时倏地偏移,转刺刑攸。
风槐虽能使用天邪剑,但他并不是天邪剑的主人,因此无法向戮天一样释放天邪剑的神威,滋扰天人灵力磁场,令天人失去力量。
但此剑本身所带的邪力,与风槐自身的魔灵之力相融合,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这猝不及防的一剑,将刑攸的护体真气刺破,有星星点点的黑气渗透进他的真气里。
滋。
滋滋。
“这是什么东西”刑攸立刻感受到了天魔之力入侵的痛苦,以至于都顾不上再去杀寒露,面露惊骇。
风槐冷笑“成了。”
不给刑攸控制天魔力的机会,提剑再斩
刑攸被迫接招,两人打了起来。
观战的凝霜与曲悦齐齐松了口气。
杀刑攸是不可能的,除宗权之外,想弄死他难如登天。再一个,杀他不是目的,魔化才是。
还是风槐戮天他们所研究的、那种容易丧失理智的魔化。
为保护曲悦失去一半力量的寒露,再也忍受不住,尽管咬着牙,一口口血仍从薄薄两片唇间涌出,将白纱裙染的触目惊心。
“娘”曲悦看着她手中长剑消失,往下方海域掉落,想去捞她,可周身的冰锥依然坚固。
便在此时,一道光影从她身边掠过。
速度太快,分辨不出,但以曲悦的耳力,隐约听见了埙的呜咽之音,是父亲来了。
从掐断一线牵到现在,只过去了半刻钟。
父亲又没有天人翅,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赶来,必定是突破了极限
就听凝霜在头顶上惊诧“你爹不是败于命劫,怎么会,就合道了”
曲悦彻底安心了。
这厢,寒露只是因为挨了一掌,经脉震荡,一时脱力。
当体内余波平息之后,正准备稳住下落的身体,却感受到了曲春秋的气息。寒露放弃抵抗,落入他怀抱里。
“很好。”寒露打量着脸色铁青的曲春秋。
成功突破了合道期的屏障,虽过于“急功近利”,导致丹田、神魂、意识海三者全部严重受损,却也不过是耗费时间养个几百年的问题。
死不了就行了。
曲春秋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恼怒道“你套路我可以,为你天人境除掉祸害也无妨,但不该拉着阿悦一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天底下哪有你这般狠心的母亲”
本来他想指责的更难听,语气更严厉一些,可瞧着曲悦周身的冰锥法阵,以及寒露纱裙上的血,他也只能“凶”到这一步了。
寒露支撑不住,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子“你猜到了”
废话,曲春秋只需抑住担心,前后一琢磨,差不多就明白了“我与你一千多年的夫妻,还能猜不透你”
寒露“既然清楚是套路,你竟还能一举成功”
曲春秋咬牙“倘若只是一场突发意外,我完全信任你这神殿守护处理危机的能力,也相信阿悦逃命的本事。”
正因为是个局,一半赌注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才会更恐慌。
而母女俩承受这些危机,只为这一瞬间激发他的潜能,他又岂敢愧对这份爱意。
“压力”与“感动”双管齐下,他最终战胜了骨子里的悲观,突破自身极限。
“很好。”寒露又说一遍。
冰雪消融一般,她笑起来。
可曲春秋脸上的愠色未曾褪去,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下不为例,寒露,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拿阿悦来冒险。你不是神,你估算不到所有。”
寒露沉默一瞬,点点头“恩,往后再也不会了。”
因为了解,她这认错的态度,令曲春秋愣了一愣。
寒露重复一遍“真的不会了,我知道怕了。”
“怕了”这两个字,曲春秋更是从不曾听她提过,复思量许久,他的气恼渐渐平缓,苦笑一声“养孩子,还是得亲自养,才知道心疼。”
“往后我会抽空养他们的。”寒露想了想,做出决定。
曲春秋与她对视良久,读懂了她的一些心情,这火便散去了,夫妻俩默契一笑,一时间涌上诸多情绪,百感交集。
“贱人”
“曲春秋”
沉默中,上方两个声音先后响起。
原本刑攸正与风槐打的天昏地暗,曲春秋来了之后,立刻吸引了火力。
刑攸“你就是那个胆敢染指我未婚妻的卑贱凡人”
风槐“你这卑鄙小人竟然成功合道了”
寒露传音“我与凝霜合作,为姑姑和天人族摆平刑攸,风槐是为凝霜出力。她答应不论今日结果如何,她和风槐绝不伤害阿悦,而我给出的条件,是你会出来,与风槐正面解决咱们之间的恩怨”
“恩。”
曲春秋明白了,将她放下地,尔后往曲悦方向看一眼。
“爹”曲悦猫着腰,紧张兮兮的,透过冰锥缝隙朝他挥挥小手。
曲春秋朝她眨了下眼睛,示意她不必担心。
“风槐,你连我儿子都斗不过,还不死心呢”曲春秋眉眼带笑着挖苦风槐一句之后,又看向刑攸,仅仅是勾了勾唇角,一副连话都懒得与他说的模样,“我这卑贱的凡人,都能抢了你这尊贵的天人的未婚妻,你说,你是有多差劲儿”
不等刑攸暴跳,曲春秋双手掐诀,骨埙浮现。
被他挥袖一抄,低低呜咽声中,朝他二人所在空域杀去。
曲悦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父亲先和风槐联手去对付刑攸。刑攸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儿魔化的倾向,这令他越来越失控,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强悍。
等将刑攸的魔化,逼到不可逆之时,才轮到她父亲和风槐解决恩怨。
但眼下的情况很明显不受控了,风槐一看到她父亲,就忘记了先前的约定。
不过父亲此时以一敌二,却并不落下风。
有伤在身又如何,毕竟是步入了合道期,比之先前的渡劫巅峰,修为是成倍翻的。
曲悦的心情也是足够复杂了,一边为他捏把冷汗,一边又因他而骄傲,双眼写满了崇拜。
若说斗法时的优雅体面,曲悦见过的大佬里,还没有一个可以超过父亲的。
不是双眼自带滤镜,是真的风华无双。瞧瞧,银冠白袍,宽袖长摆,被两面夹击,依然从容不迫,仪态翩翩。
反正很难看出原本是个厉鬼,更猜不到他手上的骨埙,是他自己的头盖骨。
曲悦这份崇拜之中,不免又添了几分伤感。
完全不知道,曲春秋在动手的时候,分别传音给刑攸和风槐,早将两人怼个遍了。
还抽空传音给寒露,满口的抱怨“你不该将阿悦定在这的,太影响我发挥。”
在乖女面前崩人设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再累再苦也要撑下去。
寒露
寒露飞去曲悦面前,收回那些冰锥,传音“阿悦,你要么去温子午那里疗伤,要么过去九荒那里,我通知雪里鸿派人接你,你过去瞧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莫要待在此地了。”
九荒的任务比较困难,但并无危险,曲悦感觉母亲是轰自己走,眼眸中透出不安“娘,您是怕风槐败了,凝霜姑姑违反约定,朝我下手”
寒露摇头“不是,你踩住了你爹的尾巴,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曲悦
愣了愣,才明白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无语。
“好吧。”曲悦抛出小铁球,背后生出天人翅,“那我去找韭黄了,娘,你们保重。”
“恩。”
曲悦展翅飞走之后,曲春秋质问“你又和阿悦说什么了她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儿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寒露“莫分心,少废话,认真对待你的对手。”
曲春秋极度不满“我早想说你,你为何总是当女儿面,说我的不是我塑造形象,只为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拔高她看男人的眼光而已。”
寒露淡淡然“我也是尽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希望她有一双看清男人谎话精本质的慧眼。”
曲春秋
一分心,被刑攸掌风所伤,风槐抓住机会,他手臂上也挂了彩。
乖女不在这了,曲春秋再无顾忌。
他舔了下嘴角上的血,黑色似蛛网的纹路,逐渐爬满了他的皮肤,尖牙与指甲疯长,暴露出合道厉鬼相“天人了不起呵。”
天人境外。
“韭黄你还没找到办法吗”
“韭黄你快一点。”
“韭黄”
幻波催了又催,九荒在围绕着天人世界转悠了几百圈之后,就停在了雪里鸿的标记之处,盯着那块儿区域,盯成了一块儿石雕,整整五个时辰一动不动。
眼瞅着时间越来越少,幻波急的团团转,本想唱歌给他些灵感,他却将耳识给封闭了。
终于。
九荒解封耳识,拿出雪里鸿给他的木头“师父。”
“你找到办法了”
九荒“我记得师父您的珍宝库里,有双万钧手套”
他看过介绍,那手套戴上,便拥有雷霆之力。
“那双手套”雪里鸿都记不住了,似乎又去翻了翻,“怕是不行,撼动不了外层气墙。”
“外层的气墙不是问题,六娘常常使用的消灵箭,您见识过威力么我准备以南寒磁石,北炽磁石仿造一支巨型的”
九荒讲了一大堆幻波完全听不懂的话。
那两名叫做小东小西的天工族人却听的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幻波托腮坐在耳坠上,感慨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往后谁再表示欣赏不了它的诗歌,它再也不要随便生气了。
“气层消失那一瞬,我便以万钧手套打穿一个洞,可是”九荒为难道,“师父,我觉得我的力量不太够。”
手套的威力,与自身力量程度有关系。
就像一柄神剑,拿在不同的人手里,自然会有差异。
“宗权应该可以。”
“他是个死脑筋,即使是为了天人族好,他也不会干这种事儿,不然也不会用计困住他了。”雪里鸿似乎在笑,“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现在一根手指头都能撂倒他。”
九荒“”
“行了。”九荒虽是个成年人,但在雪里鸿眼睛里依然是个小屁孩子,不方便与他说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让小东小西回来拿万钧手套和你造箭所需要的材料,你先造。关于力量不够,稍后咱们再想办法。”
九荒“好的师父。”
随后小东小西直接进入天人境中,再回来时,只有小东。
小西是从身后来的,而非天人境,还带来一个人。
“六娘”九荒瞧见她虽还气息不稳,可比着分别时并没有再受伤,开心极了。
“小月亮,你那里的事情忙完了”幻波从耳坠里露出头。
“没有,不过用不着我了。”曲悦落在他们面前,清了清嗓子,“我爹成功合道了。”
曲春秋时常夸赞幻波,幻波是引以为知己的,真心为他愉悦“看吧,我早说过老曲不是个短命鬼。”
“真好。”九荒的喜悦同样写在脸上。
六娘不用伤心了。
六娘的另一个心魔终于也画上了句号。
他怎能不喜悦。
“你们怎么样了”正事要紧,曲悦瞅瞅九荒手里的工具,又瞅瞅面前的巨大球体。
“我在造箭。”九荒恢复手里的动作,边造边和她解释。
曲悦听罢点点头“你认真些。”
说完不再打扰他,打量起周围来,这太空一样得虚空之境,她也是第一次来。
打量之时,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晃神的功夫,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幻波太安静。
花瓶耳坠挂在九荒腰带上,幻波托腮趴在边缘,没有实体,朦朦胧胧的,曲悦依然看得出它在冥思苦想。
曲悦旋即明白它在想什么,才发现自己先前过于紧张,竟忘记叮嘱它。
后怕出一身冷汗,幸好过来了。
她传音道“幻波前辈,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稍后您控水淹神都之时,制造银河倾泻的场景即可,千万不要吟诗唱歌啊。”
幻波正在想诗歌。
它自负才华横溢,从来都是临场发挥的,此次不同,它要扮演神,必须慎重。
它不满“神难道不会诗歌不是说音乐是人与神沟通的桥梁吗”
曲悦讪讪“咱们这是降神罚,不用沟通。”
她倒不怕神罚时出现奇怪的声音会穿帮,是怕给神都天人的日后带来什么奇怪的影响。
好说歹说半天,终于说服了幻波。
幻波委屈“我的诗歌白琢磨了。”
曲悦怕它稍后心有不甘,只能硬着头皮“怎么会,您可以现在唱给我听。”
唱过一遍的,幻波通常不会再唱第二遍。
“那好。”难得曲悦主动要求它唱歌,幻波的颓废一扫而空,献宝似的唱起来
雨来时天暗
风来时树颤
我来时啊你心安
你问我是谁
我是你爸爸
胆敢不听话
赏一顿天罚
看你怕不怕
呦呦呦怕不怕
唱完后幻波双眸熠熠生辉“怎么样”
曲悦竖起大拇指“棒极了。”
“造好了。”
婚礼当天的正午,九荒终于完工了,将手里的巨型消灵箭举起来给曲悦欣赏,“太赶,造的有些粗糙,勉强能用。”
曲悦伸手摸了摸“问问你师父,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九荒取出与雪里鸿联系的木头“师父,开始吧”
“你不是说你力量可能不够”
此一时彼一时,有六娘在身边,他充满信心“应该没问题。”
“我来射吧。”曲悦伸出手。
“好。”九荒虽担心她的身体,不想她劳累,可见她颇有兴致,便没有拒绝。将箭交给她,自己则将戴上那两只手套。
曲悦从镯子里取出块儿万象泥,泥变成弓的模样。
嗖
箭飞出,正中雪里鸿的标记处。
嗡嗡几声波浪状的声音传入耳中,外层气墙果然出现一个缺口,而九荒已似流火飞了过去,掌心蓄力,一拳打在标记上
嘭,拳下的“蛋壳”出现裂纹,随后崩碎了一块儿。
顿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内部传来,险些将九荒吸入其中。
曲悦远远窥探着,忙催促“幻波前辈”
幻波操控着耳坠,顺着吸力从这个洞内进入,它融入海水中,搅动着海水不断膨胀。
最终将这个容器炸开
神殿守护与天武族族长的婚礼,排场自不用说,整个神都的天人几乎都来到了神殿外的大广场上,等着观礼。
同时人群中的天武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族长和寒露大人都不见了,两人这是婚礼前,先去培养感情了”
“还称呼大人,该喊夫人了呢。”
宗芯推了邢谚一把“表哥,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邢谚回过神,摇摇头。
他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正欲说话时,脚下陡然一阵摇晃,地面灵石层层龟裂“怎么回事”
天武众人都不知,眼下地面塌陷,刚要飞起来,却陷入更大的震惊中。
上空那颗巨大的“眼”,摇摇欲坠
“都散开”
“快看天上”
只见海水在极高空上奔腾横流,铺平了整个神都。
光被挡住,海底水幕上,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浮现出一幕幕影像来。
那些影像残破不堪,神都天人却能分辨的出来,是他们的先祖
曲悦之所以提议打破这个乾坤定大水缸,也有这个原因,海底有个神庙,神庙上描绘着多种壁画,正是天人族先祖之物。
“这难道是神罚”
雪里鸿所在的水晶宫受保护法阵影响,并未被波及的太厉害,只有轻微的摇晃感。
雪里鸿收了工具刀站起身,来到宗权面前,摸出解药来,放在他鼻下绕了绕。
宗权没有反应。
因他衣裳都被汗水浸湿透了,雪里鸿嫌弃的很,抱着手臂,只用鞋子尖踢了踢他“醒醒,快醒醒。”
连续踢了好几脚,宗权才似溺水之人猛地上岸,骤然深呼吸几口,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双眼仍是迷离的,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几丝清明。
随后便是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猛地抬头看向雪里鸿。
雪里鸿不吭声,稍稍挑了挑眉,随他自己冷静。
足足过了一刻钟,宗权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经历的是一场幻境,他并没有和雪里鸿有
不是,是雪里鸿不曾与他有
而他却与她有
确实是有
脑子一团乱麻,本就虚脱的宗权快要晕过去了。
“我可真佩服你,我原本预想着你精力耗尽大概需要一天,还给你准备了补气丹,没想到完全用不上啊。”雪里鸿笑眯眯地,眼神里写满调侃。
她一出声,瞬间将宗权完完全全的拉回至现实世界“雪里鸿”
宗权无法想象自己中毒期间究竟有多丑态百出,这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比起来在凡人界丢的脸,显然更难以接受
宗权怒极攻心,想起身再打她一顿,但他真的是腿软,浑身无力。
想起腿软的原因,更是恨不得当场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拍死自己算了。
“行了,我心里舒坦了。你这贱人追着打我的三百年,咱俩算是扯平了。”雪里鸿先前被他抓捕时,没少挨打,动辄鼻青脸肿,对他恨的牙痒痒,眼下确实彻底消气了,“你还是赶紧出去吧,外头出事儿了。”
正运功极速恢复体力的宗权,听她声音突然严肃,微微一怔,也从气怒中回忆起来,险些忘记了,族中正在造反
不待他问,雪里鸿已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宗权难以置信“神殿居然用上了这种招数”
雪里鸿“让你们天武人听话,只能用这种招数。”
宗权厉声“我明明可以震住他们。”
“治标不治本。”雪里鸿眯起眼睛,“譬如先前在魔种诛杀噬运兽,万一曲春秋不出手,你真魔化自尽了呢,你还震谁”
宗权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都是大祭司授意的”
“大祭司默许的。”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要用这种办法拦住我”
“直接告诉你,你会配合而眼下闹到这般地步,你已经不得不配合了。”雪里鸿往神殿的方向看一眼,“宗权,你毕竟出身天武贵族,私心里,也是向着天武人的,除非刑攸剑指神殿,你们宗家同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权沉默不语。
“卑下,领大祭司嘱托。”待恢复些精力,宗权站起身往门外走,脚步依然虚浮。
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犹豫着转头看向男装的雪里鸿“你究竟是男是女”
雪里鸿摊手“重要吗”
当然重要,女人就算了,若是男人,他得恶心死。
雪里鸿知道他的心思,让他出去乖乖办事,自然得给点糖豆吃“放心,我真是个女人,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徒弟。”
宗权离开了水晶宫。
神都的惨状,远远超出宗权的预想。
地面裂出无数沟壑,宫殿倾倒,被海水冲击之下,满目狼藉。
宗权突然明白,神殿不单单是用假神罚来震慑他们天武人,还预示着神殿的决心,天武若再敢闹腾,她们奉陪到底,甚至不介意毁掉整个天人境,玉石俱焚。
而宗权的内心感受竟然是女人狠起来真可怕,难怪神意会让天女当家,惹不起惹不起。
“宗大人”
发生这样的事情,刑攸不知去了哪里,天武人虽确实被震慑到了,可那些贵族掌权人总觉得其中有古怪。
此时看到宗权,自然全都围上来。
毕竟,他们这么闹,也是宗权默许的。
却见宗权一撩袍子,面朝神殿跪下“吾神息怒”并传音给邢谚,“跪下”
邢谚仅仅犹豫了一瞬,便跟着宗权跪下“吾神息怒”
最强天武和少族长都跪下了,众天武纷纷跪下。
不服的自然有。
可当过几日,宗权带回魔化到疯疯癫癫的刑攸,连刑攸关进地底之后,想到寒露在族会上那句“渎神之罪,你可愿一力承担”,他们才真正知道害怕。
即使是人为的,也能说明他们的确触怒了神,刑攸不得神灵眷顾,才会劫运缠身。
天人境的乱子平息了,曲悦负责的太平洋魔种案也正式结案了。
虽然主犯还没有抓到。
风槐在凝霜的帮助下,又跑了。
不过关于风槐的一干事宜都已经移交给了天人境,不归他们华夏特殊部门了。
坐在会议室内,伤势未愈的曲悦吸吸鼻子,在一年前的太平洋魔种案和十几年前的变种蛇入侵案卷宗尾页都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对主位上的曲宋道“二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娘故意放走的凝霜姑姑这一跑,大祭司的位置就是娘的了。”
翻案之后,曲宋正在头疼对九荒的赔偿问题,闻言抬头“你什么意思,是说母亲为了大祭司之位,故意”
“我没说娘为了大祭司之位。凝霜姑姑因为反噬,其实也没多久好活了,我觉得娘应是想让风槐最后陪陪她”曲悦也是瞎猜,但她已经对母亲的手腕深信不疑了,母亲说风槐不可能再作恶,且没多久就会被抓回天人境,她也就不过问了。
“哎。”曲悦将卷宗阖上,托着下巴,“还是最心疼爹。”
神罚之后,那道被废止的“神殿神女不得嫁人”又重新恢复了,母亲说神殿守护和大祭司不嫁人这一条,总体是利大于弊的。
她稍后要研究的是,如何改善天女天武的匹配制度。
如此一来,父亲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个名分了。
“父亲都不在意,你瞎操什么心”曲宋瞥她一眼。在他看来,父亲更喜欢现在这种状态,反正天人境的大门已经阻挡不住他了,想什么时候去见母亲都行,偷情似的刺激。
当然这话不能和曲悦一个女孩子说。
“你这人真是太不可爱了。”曲悦想起先前自己受伤他担心的语气,简直恍如隔世,抱怨道,“不是我说,现如今连三哥都比你更可爱。”
曲宋置若罔闻,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宗出来“闲着无聊的话,你可以准备着手处理下个案子了。”
曲悦推回去“先交给别人处理吧,我病着呢,又得回魔种去比赛,何况心脉里还有只虫子。温师伯说我得去他那里住上两年,试药。说起来,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过饮前辈他们了,不知勾黎前辈的魔毒压制住了没有。”
曲宋原本也没打算真让她做,只是借机堵住她嘲讽自己的嘴罢了“对了,还有件事儿,你和韭黄说一声,让他告诉叶承锡,得再送个帖子过来。”
曲悦微怔片刻“哦对,父亲没有帖子。”
先前叶承锡的邀请帖,因为父亲闭关起码几十年,只邀请了她五个哥哥。
曲宋“大哥说再弄几张帖子,他要将大嫂那边的亲戚也一起带上。”
曲悦嘴角一抽“去那么多人干嘛大哥闭个关还这么多事儿”
曲宋“排场。”
曲悦
这不是排场,这分明是去砸场子的吧。
此时,九荒还在天工族里忙着造空间的事儿,经过在天人境上打一个洞,他有了新的领悟。
很快便指挥着一半天工族人打造了一个胚子。
另一半天工族人则在重建神都。
他和雪里鸿一起,准备去大虚空种空间胚子,出神都时,碰上了外出归来的宗权。
宗权尴尬着脚步一顿,维持住表情,朝他师徒俩微微颔首,绕过他们继续走。
“师父,你先等我一下。”九荒追上去,“宗前辈。”
宗权停下来“恩”
九荒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一下“过阵子我爹会举办赏剑大会,我将认祖归宗,我爹请了六娘的爹,准备提亲呢。”
宗权“恭喜。”
为何就一句恭喜,九荒提醒“那个,宗前辈。在天人境,大家都以为我是你的儿子。”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父子。”
不提还好,这茬事儿提起来简直是揭开了宗权不愿意回想的伤疤,脸色瞬间黑沉“所以呢”
九荒“我师父说,我认你做爹,多个爹就多份聘礼。”
宗权怒火中烧,心道谁说的你找谁去
你们师徒俩还要脸不要脸
人岂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内心激烈半响,宗权颔首“行。”
怎么回事
宗权赶紧纠正“你想要我给多少”
宗权
九荒走回去雪里鸿身边,心里头美滋滋。
“你这臭小子。”雪里鸿眯起眼睛看他。
九荒夸赞道“师父,宗权挺大方的,说我爹给多少,他给多少。”
雪里鸿朝宗权消失的方向望一眼,有些纳闷他的态度“这不是大方,是蠢。”
“可师父您一贯喜欢蠢人。”九荒沉浸在聘礼里,随口一说。
雪里鸿也没听他说话,一直在想旁的事情“小兔崽子,我觉得这次种空间胚子,是一个好机会。”
九荒不解“恩什么机会”
雪里鸿拉着他絮叨许久。
九荒越听眼睛越亮“那你们等我一下,我这就去。”
曲悦满头雾水的被九荒放进棺材翅膀里,去了大虚空。
从棺材里出来后,她坐在棺材盖上,远远看着眼前几十个黑袍天工长老手中持着玉牌,围成一个圈。
圈中有个圆球体,直径差不多一丈。
九荒指着那个球“六娘,这是个空间胚子,也是一颗种子,现在我们要将种子种下,难就难在这里,只要能种下,我们一边打造 ,一边让它膨胀,只需十年,便能将魔种世界转移出来了。”
曲悦连连点头“我稍后告诉君执,再熬十年,他就解脱了。”
“现在,我得进去。”九荒将棺材固定住。
“你要进入空间里面”曲悦问。
“恩,空间内仍是混沌一片,我得趁那些长老种空间时,入内做点事儿。”
他说完要走,曲悦却拽住了他,眉头紧皱“有危险”
“没有。”九荒摇摇头,“放心吧。”
等他飞入球体内后,长老们手中玉牌亮起后后,曲悦总觉得不安,传音给一旁观察空间种子的雪里鸿“雪里前辈,是不是有危险”
若无危险,他轻易便能做到,不会刻意带她来。
可若有危险,他不想她担心,不会告诉她才是啊。
雪里鸿稍稍犹豫了下“他一直说问题不大,但我认为有危险,若种失败的话,这个空间胚子可能会爆炸,他死倒是不会死,重伤逃不掉。”
曲悦的眉头越蹙越深“所以喊我过来给他点信心”
“那当然,我告诉他今儿若种成功,他便是真正的盖世英雄,在这个背景下向你求婚,你一定会答应的。”
“好办法。”
生命安全面前,曲悦完全没有半点儿羞涩,只认为雪里鸿这个主意不错。
便在此时,突然“隆隆”两声,吓的她与雪里鸿双双望向那空间胚子。
天工长老们之中,也有几人吐了血,但仍然闭目念咒。
那空间胚子膨胀了下,又缩小,再膨胀,再缩小,曲悦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经过漫长的折磨过后,雪里鸿抚着胸口长叹一口气“真是老祖宗保佑。”
这反应等于说成功了。
曲悦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嘭。
九荒像是被空间内部的气体弹射出来的,不知在里头遭遇了什么,发带断裂,烟灰长发披了一身,刚换不久的新衣裳,又成了碎布条子。
“六娘。”他一出来就朝曲悦飞过去。
背后的天工长老们还有事情问他,喊道“小邪修”
雪里鸿截住话茬“你们也是,总小邪修小邪修的喊,我徒儿没有名字的吗”
天工长老们认真回忆,想起来第一次见面,讨论老祖宗的空间开辟术之时,他强调过,他叫盖世英雄。
那会儿,他们觉着好笑。
如今依然觉着好笑,可仔细一寻思,这小邪修所行之事,倒也担得起这个名字。
“六娘,好了,我送你回去。”九荒来到她身边,示意她躺进棺材里去。
曲悦坐在棺材盖上不动,仔细打量他“我听你师父说,你有话告诉我”
九荒脊背一僵“没有。”
师父说的不错,今日的确是个好机会,但他不曾料到会搞成这幅不体面的样子,哪有这么邋里邋遢求婚的
曲悦猜到他突然变卦的原因,心道他这个“体面病”到底何时才能治好佯装不悦“所以你是在逗我我难道很闲”
“不是。”九荒连忙解释。
没办法了,他只能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两个盒子,颤巍巍递过去,磕磕绊绊地道”六、六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垂着头,不敢看她的表情。
他手中的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装着灵珠花,从十几年前还在九荒山时,就准备雕来求婚用的。
奈何只完成一半,便被抓去了天罗塔十八层,出塔后才雕完的。
第二个盒子里,则是一些木头花。
叶承锡为他种了五百年的那棵凝香木。
曲悦低头看着这两个盒子,伸出手,抚摸了下盒盖上的纹路,没有说话。
九荒心里直打鼓,求婚的礼物要出其不意,才会有意外惊喜,可他这些珠花,六娘一早知道,自然不会再有惊喜。
的确没有惊喜,但曲悦看的出神,因为这些雕花,颗颗都是回忆。
曲悦将两个盒子都拿走“是不是少了一盒”
九荒怔怔抬头“就这两盒。”
曲悦指出来“前段时间,我记得你一直在雕琢首饰,首饰呢”
九荒“那些首饰不是给你的,是我准备拿去卖钱”
“你知道首饰对女人的意义么”曲悦见他雕时,就已经盘算着怎么佩戴了,结果他竟要拿出去卖掉,她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微微眯着眼睛警告,“你知道的,我心眼小的很,你让其他女人戴你雕的首饰,我会生气。”
九荒还真不知道这也是错,连忙将那半盒子饰品取出来“不卖了,我全毁掉。”
曲悦按住他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愿毁掉也不给我”
九荒急了“不是的六娘,这些都是打造空间时的边角料拼凑出来的。”
曲悦抢过来“我只在乎是谁做的,材料有什么关系”
打开盒盖一瞧,这些首饰果然巧夺天工,即使是拿去卖钱的,不是什么好材料,雕工上也不会有任何马虎。
九荒正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的碰也不碰,喜欢的,一丝不苟,从不敷衍。
雕刻如此,待她亦如此。
曲悦怀抱三盒宝贝,心满意足“行了,走吧。”
“好。”九荒弯腰正将她抱进棺材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僵了一瞬后,慢慢直起身,“六娘,你答应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曲悦微微抿唇,白净的脸颊难得浮出一抹娇羞,调侃道,“恭喜你呀韭黄,终于抱得美人归。”
见她娇羞之下,笑容似蜜,快要融化在这笑容中的九荒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一时左右无措,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来,棺材翅膀背在身后“那不要躺棺材里了,我抱你回去吧。”
“好。”
九荒抱着她飞离了大虚空,默默在心里记下今天这个好日子。
在这一天,他攒了多年的聘礼终于送了出去。
他终于,就要娶到他心爱的六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