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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冀北将军府
    陈北光盛怒之下,祁凤翔缓缓开口,字字清晰,“将军耳目千里,世所少有。前年家宴,我确实倡谋若此。然而将军不闻,世异时移,策无长策。方今之势,瞬息万变。那年我说取冀北,今日却是来联冀北。我既孤身而来,正是诚意殷切,奈何将军不信。”

    陈北光神色稍霁,哂道“便听你能否说上天去。”

    祁凤翔正色道“豫南巡抚使萧节,上月致书我父王,愿同讨将军,功成之日,划地平分。我想将军踞一江之堑,易守难攻,你我相攻不是上策。现今诸侯并起,各方势力不下数十,妄动则先失,不如坐待时日。我们两家和睦,则萧节也不能轻动。将军以为呢”

    陈北光沉吟道“你我两地毗邻,怎能永共太平”

    祁凤翔率然笑道“今日我们合,是上上之势。但为主者各修德行,为臣者各尽职守,他日若有胜败,再决可矣。”

    陈北光沉思半晌,抚髯道“世侄所见甚是。”

    苏离离差点没当场笑起来,方才他拍桌子发怒已见杀机,经祁凤翔三言两语,就成了他世侄,果如祁凤翔所说,心浮不慎。这姓祁的浑蛋莫非是天生来欺人的

    冷不防祁凤翔抛给她一个暗示的眼神,苏离离略正了正脸色,敛衽上前道“将军见谅,奴婢有一请。”

    “嗯”陈北光疑道,“你有什么请求”

    祁凤翔先叱道“我与将军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儿。”他转顾陈北光道,“家人无状,将军恕罪。这个小婢原是皇宫内殿的侍女,鲍辉屠城时幸存下来,我入京时救了她,所以追随左右。”

    陈北光细细打量了苏离离几眼,显然想得太多了,“世侄既是龙驹凤雏,自然多有佳人陪伴左右。”祁凤翔笑而不语,苏离离表情有些抽搐。

    她挤出几分悲痛,道“奴婢自小失怙,全赖义父提携养育。鲍辉弑君之日,义父生死不明。近日赖公子多方打探,才知他在将军府上。奴婢恳请一见。”

    陈北光摸不着头脑,道“你义父姓甚名谁”

    “先帝的内廷侍卫长时绎之。”

    “啊”陈北光大惊

    道,“你说他呀。时大人曾与我有些交情,也确实在我府上,然而姑娘要见,多有不易。”

    苏离离道“这是为何”

    陈北光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时大人伴随君侧,武功原本深不可测。去年不知为何,却气脉逆行,冲破要穴。如今如今形同疯癫,人不敢近。我怕他伤人,想将他关在地牢,他一掌便打死我两名侍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哄得他进了牢里。姑娘若去见他,倘若被他所伤,无人救得了你。”

    苏离离一惊,转看向祁凤翔,有些犹疑。祁凤翔挽过她的手臂道“离离,你一心要找他,不如我陪你去,远远地看一眼如何”苏离离被他那声“离离”震得一麻,只得恳求道“将军大人,即使义父神志不清,我也想见见他。”

    陈北光点头道“你这个丫头倒颇具孝义。来人,带这位姑娘去地下石牢。”

    祁凤翔也拱手道“晚辈陪她一行。”

    陈北光颔首应允。

    冀北将军府的地牢,触手是阴寒的空气,石壁之间透着诡谲气息。每走一步,便有脚步声回荡。一排陡峭的石阶延至地下三丈,再往内行一丈,有一间小小斗室。四壁都是石墙,却坑坑洼洼。

    将军府侍卫点着一盏油灯,指引他们道“这墙上都是当初时大人砸的,他有时癫狂,有时静默,我们也只能趁他发呆的时候把吃喝送下去。”

    到了一扇铁门前,门上尺宽方洞,侍卫将灯挂在壁上,躬身道“姑娘请看。”

    苏离离自方洞看去,一个人影倚坐在最深处的石壁下,花白凌乱的头发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暗淡灯光将他侧脸的轮廓投在墙上,英挺虚幻。四肢连着铁链锁在墙上,那铁链的环条都有拇指粗细。

    祁凤翔道“能不能把门打开”

    那侍卫大惊道“不可,不可。公子,这人内力过人,武艺超群,若发起狂来,无人挡得住他呀。”

    祁凤翔道“他手足被缚,一时也出不了这地牢。陈将军允我来看他,若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未免不近人情。”

    侍卫踌躇片刻,“公子不要多待,看看就出来。”说着摸出钥匙,开了门锁。那铁门竟有七寸厚,嵌入墙壁,缓缓滑开

    尺许。

    祁凤翔颔首道“你去吧,我们看看就出来。”

    侍卫逃也似的跑了。

    苏离离站在门前,望着那静默的人影。祁凤翔一手合在她腰上,道“进去。”将她半揽进了石室。

    坐在地上的人影动了动,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看不清面目,却漠然地对着苏离离。

    苏离离看看牢顶,用尽量散淡的口吻道“时大哥,这桂园晓月怎么不似太微山的亮啊”

    时绎之缓缓将头抬起来,露出面目,胡须蓬乱地飞着,眼睛却明亮,瞳孔涣散中渐渐收缩,定在苏离离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手脚一动,牵得铁链细碎作响。他像是激动,又像是惊讶,声音如砂砾摩挲,“苏姑娘,你你回来了。”

    他这句“苏姑娘”一出口,苏离离脑中电光石火,顿时明白了祁凤翔的用意,震动之下,竟愣愣地站在那里,忘了开口。

    时绎之思绪杂乱,看着苏离离,一时又抓住一些零乱的片段,“不,不对,叶夫人,你你嫁给叶知秋了。”

    祁凤翔站在后面,声音低沉,并不急促却带着压力道“接着说。”

    苏离离仿佛思维已从话中抽离,机械地问“时大人,七年不见,你竟要赶尽杀绝吗”

    此言一出,时绎之混乱的头脑霎时如平湖落石,激起千层浪,他用手抱着头,略显狂态道“不,不,我是奉了皇命,我不杀你,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他内力充沛,声音雄厚,竟震得苏离离耳中有些嗡嗡作响。

    祁凤翔清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苏离离道“先帝给你的东西呢”

    “东西”仿佛正要连上的记忆被从中突兀打断,他不假思索应道,“在我这里。”

    “给我。”

    时绎之摸索着在衣襟里理出一条线绳,扯断递了过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响着。线绳之下,坠着一个细长的物件,三寸长短,有些像,只是刃面各有参差不齐的齿,状如钥匙。

    苏离离看一眼祁凤翔,祁凤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苏离离走上去,接过那钥匙,正要收手,却被时绎之一把抓住了手腕,叫道“辞修,辞修,你别走”他力量之大,捏得苏离离

    “啊”地一叫,想挣脱,却全无作用。

    祁凤翔沉声道“顺着他说。”

    苏离离被他一提,负痛哀求道“我不走,我不走,时大哥你放开我的手。”时绎之愣愣地松开,却一眨不眨地望着苏离离。爱慕,相思,悲恸,记忆百味杂陈。苏离离望进他眼眸,反倒镇定下来,对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要闹好不好,我去倒点水进来。”

    时绎之点头,苏离离转身将那三棱钥匙插在腰带里,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跑,竟走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祁凤翔低低道“你慢慢出去。”

    苏离离依言走到门边时,时绎之像突然发现了祁凤翔的存在,忽然站起来道“你是谁”

    苏离离一愣,祁凤翔不语,负手在后做手势让她走。

    苏离离提了裙子刚迈出铁门,时绎之大吼了一声,朝苏离离扑过来。他虽面貌憔悴,身形却灵动,一挣之下被铁链缚住了。祁凤翔一把将苏离离推出地牢,叫她“快跑”回手注力推上厚铁门,刚一拉合,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时绎之竟挣脱铁链扑到了铁门之上,他内力所注,透铁入壁,仰天长啸间,已是狂症大发。

    内壁声音回荡,祁凤翔只觉气府一震,竟被他的内力破空而伤。祁凤翔强压下激荡的真气,一把捞起苏离离快步跃出地牢。甫一见光,祁凤翔已听见地下动静,将苏离离放下道“躲开这里。”苏离离一愣的工夫,四面找路,却是在后院演武场上,全是围墙。祁凤翔见状有些着恼,将她往前一推,“往那边跑,放伶俐点。”

    苏离离跑开两步,便听见后面呼啸声起。她停住脚回看,时绎之已追了出来。两个将军府的侍卫虚拦了一下,被他手一挥扫开,直取祁凤翔。祁凤翔不敢接他,顺手提起一柄日月刀,脱手掷去。时绎之衣袖一振,将刀阻落。祁凤翔打点精神,避开他的掌风,须臾已躲闪了七八招。

    苏离离恍惚间,有些记得这场景,母亲苏辞修说“你要赶尽杀绝吗”那个人锦衣束袖,一掌击向父亲,苏辞修斜刺里扑到丈夫身上那人在雨中大恸,“辞修,我不是要杀你”程叔拉着她的手道“小姐快走”大雨滂沱掩住

    了逃亡的孩子微弱的脚步声。

    苏离离转身疾步向前,大声道“时绎之,你住手”

    时绎之被她一叫,眼前的景致与记忆有瞬间的重叠,一缓之间,祁凤翔脱身而出。谁也不知道人的心智是怎样生成,时绎之不知是被触动前情,还是遗忘过往,竟陡然像红了眼的魔头,杀戒大开,身形如鬼似魅,瞬间放倒了两个侍卫。

    祁凤翔大惊道“糟糕,他真气冲破百会了。”

    苏离离急急接了一句,“那会怎样”

    “那就疯得彻底了”祁凤翔一把扯开她,勉强将时绎之一拳从旁格开。煞气扑面而来,竟让人站不稳脚。

    时绎之第二掌击出时,一个纤瘦的身影自侧面穿入,鬟青珠垂,挡在了祁凤翔身前。毫厘之差,时绎之早已昏聩凌乱的神志永远记得那一刻的真实,令他此后十年日夜不能释怀。早已凌厉的杀意陡然一顿,意念强大得胜过身体的极限,本将从掌心发出的真气出乎意料地生生收住,自手三阳经回溯,直抵百会,逆冲膻中。

    苏离离穿入,时绎之停手,祁凤翔揽她后跃,都在一瞬之间。丈余外,祁凤翔落地,苏离离伏在他怀里不动。他一惊,扣她腕脉,脉息略显凌乱,却勃勃不息。想来时绎之内力深厚,发之如洪水倾泻,虽然及时收手,苏离离还是被他的掌风击晕了过去。

    然而越是雄厚的内力,发力之时越不容易收住。苏离离脉息无伤,只是晕厥,时绎之竟将内力全敛,必致经脉逆行。祁凤翔揽着苏离离,如临大敌地注视时绎之,看他这番气脉冲突,不知是要疯得更厉害,还是经脉毁损而死。

    然而时绎之默然无声地站在当地,眼神空虚却清澈不涣散,有些莫名地望着自己的手。就这么站了片刻,他左脚一动,祁凤翔手一侧似要因应。时绎之却退了一步,缓缓再退一步,再退一步,一转身跃向墙边,轻功已臻化境,竟绝尘而去。

    角落门上,将军府的侍卫探出头来,见疯魔已走,才纷纷拥入校场。祁凤翔神色冷峻,望向他离开的方向,见陈北光也进来,正听侍卫解说。祁凤翔将苏离离插在腰带上的钥匙收入自己襟衣,抱了她起来,淡淡道“陈将军,

    离离被吓晕了,我也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陈北光慢慢踱到他二人身边,看着苏离离道“世侄有所不知,我这地牢墙里嵌了熟铜管。”他抬起头看祁凤翔,“你们在牢里说的,我都听见了。”

    祁凤翔微微一笑,“听见什么了”

    “先帝的什么东西”陈北光也不跟他弄虚。

    祁凤翔神色不变,“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还不及琢磨。不如将军替我看看。”他右臂抱着苏离离,左手摸到她腰肋。

    陈北光见他如此识相,倒放下些戒心。只见祁凤翔在苏离离身上摸索半天,扯出一张写满了字的手绢。祁凤翔自己也不知是何物,慢慢展开,再慢慢递给陈北光。

    陈北光接过,初见时神情一凛,细看之下,竟蹙眉慌乱。手抚着绢子,细细辨那字迹,颤声道“肯将白首约,换作浮萍聚”他失态地扯住祁凤翔的袖子,“这这是哪里来的她在哪里”

    祁凤翔察言观色,冷静简洁道“时绎之给的。”

    陈北光若有些微头脑,便该看出这手绢雪白,不可能是时绎之身上得来;祁、苏二人在牢中索要这东西,必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他一跃而起,将手一招,“跟我追”竟带了侍卫冲出了时绎之所去方向的角门。

    祁凤翔旁观众人去尽,肃然神色竟漾起几分冷笑。低头看看苏离离,犹自昏在他臂弯里,他收了笑意,将她横抱起来,径直往将军府大门走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