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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潇潇旧年情
    正是十二月严冬,越往南走却越暖和。苏离离从京城直下徽州,她曾听祁凤翔说过,祁氏现在无南下之意,而是西出中原。她带着自己数年来的积蓄,一路却装得很穷,只是不断往南。

    她无法再待在棺材铺里,于飞曾经住过,她帮着祁凤翔劝过他,也等于帮着人害死了他。他纵然有千万可行的理由,她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有一些答案,她还需要慢慢寻找。

    又行数日,到了长江边上,听闻祁凤翔果然又出冀北,兵指山陕。人生聚散,淡然而沉静。除夕这夜坐在江上小舟里,看见万家灯火,想起去年除夕时,他坐在院子里喝酒,满心算计要把她骗到冀北,不由得发笑。

    所有的话语、试探、患得患失,甚至算计的无情都如烟花在空中绽放,凋落,寂灭。她唯一明白的是,一切困难终会过去,就像家破人亡,像无处可依,像遭人戕害。时间如水般流过,将尖锐的痛打磨得钝重,成为永恒的暗淡的印,而生命始终鲜活。

    大年初一渡了江,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正是个江南小镇,苏离离问店家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店家说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的,上游江边有个大石磨,真是大得不得了,所以他们这里叫磨盘镇。南边的口音她听着很奇怪,店家也知道她从北方来的,翘着舌头跟她说官话,说得苏离离嬉笑不住。事后果真跑去看了,大开眼界,比房子还大的石磨,被水流冲着转动。

    两日后行到一个繁华些的市镇,找了家不好不坏的饭馆吃饭,一边吃着一边研究这江淮的菜系是怎么做的。北人粗犷,南人谨细。即使一群大男人谈话也谈得别开生面,语音急促而温和,只听一个油光满面的老头道“依我之见,如今天下群雄的高低没有个年是分不出来的。”

    旁边一人打断他道“难说,祁氏即将平定北方,到时挥戈向南也未可知。”

    油光老头道“祁氏长居北方,不擅水战,长江天堑一道,他们过不了。”

    苏离离细细一想,这凉菜必是从滚水中捞出汆凉水,才能这般生脆,再放少许醋提味,余香无穷,

    不由得满意地用筷子将碗一敲。

    身后一人道“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有传闻说祁氏已得到先皇的天子策,陆战水战必然都不在话下。说起来,这件事还有些哈哈,哈哈。”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桌上诸人忙道“有些什么老兄莫要藏私,说来大家听听。”

    那人啜一口小酒,一副八卦嘴脸,“你们可知这祁氏是如何得到天子策的话说这天子策从前朝太子太傅叶知秋归隐之时起就再无下落。祁氏却是从一个女子手中得到的,这女子就是叶知秋的女儿。”

    “听说是生得妖艳绝伦,祁三公子征冀北时遇到了她。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天下大多数人是没有那个叱咤天下的机会了,便巴不得看那些光鲜人物栽在女人手里。

    油光老头打断他道“胡说。祁三公子平豫南时才娶了傅家六小姐,哪来的什么神魂颠倒。”

    那人叩着桌子道“老爷子有所不知,这些王孙公子,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傅家那是什么家世,可这祁公子未必就喜欢傅小姐。单说叶知秋的女儿,他带回京去另置别苑,金屋藏娇,不想还是让祁焕臣知道了。祁焕臣大怒,要杀那女子。”

    旁边白听的人兴致顿起,催促道“结果呢”

    “唉,结果那女子当面献上天子策,祁焕臣一则迷惑于她的美色,二则感念她献策之功,竟将她纳入后宫,充了下陈。”他叹息不已。

    四座纷纷摇头哗然道“这祁家父子真是无耻啊”

    “是啊,那祁三公子为祁氏基业南征北讨,他父亲却连个女人都要抢去。”

    一时间众说纷纭。

    苏离离一手支着腮,一手夹了菜蹙眉抿着,顿觉索然无味。这江湖传言也太离谱了吧她当初编的瞎话只有赵无妨、欧阳覃听见,事后祁凤翔也知道了。后两人不会去传这样的话,只怕是赵无妨在那里胡说,想把祁凤翔拉下马来,发挥想象添上点桃色作料,便可广受欢迎。

    只不知京城那边是否也知道了。即使还未传去,十方应也能收集到,那祁凤翔会逼她才是,他却如此不动声色,岂不奇怪

    她正想着,

    忽听角落清冷处一人声音醇厚,带着北音道“长江天堑守不守得住,还要看江南有没有抵挡得住的将才。现在的郡守,不战也罢。”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静了静。店家忙出来打圆场道“诸位好好吃,好好吃。店小利薄,莫谈国事哈莫谈国事。”

    非常时期,也无人不识相,于是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苏离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那人,无论如何,也算是帮她这传说中妖艳绝伦的祸水解了围。

    但见一个青衣中年人在自斟自饮。他唇上留着髭须,脸形有些瘦削,神容淡漠。见苏离离回头,便冲她微微一笑。苏离离一愣,礼节性地笑了笑,回头暗忖莫非是熟人

    还未想完,那人已端了酒壶过来,在她侧凳上坐下,放下杯子道“小兄弟大节下,怎的出门在外”

    苏离离看他一眼,除了程叔,自己从不认识这等中年大叔,也不好询问推辞,只顺着他道“我在京城求学,家父在淮经商,节下正要回家。路上因事耽搁了两天。”

    那青衣男子放下酒杯,有些黯然道“苏姑娘。”

    他这句“苏姑娘”一出口,苏离离蓦地一惊,但看他眉目不蹙而忧,那神色似曾相识。苏离离结巴道“时时大大叔”

    时至今日,他不像冀北所见时的疯癫,苏离离也不好堂皇地叫他“时大哥”。时绎之见她有些惊吓,淡淡一笑,“你是辞修的女儿”

    “是。”

    他温言道“你不用怕。那日真气冲破我任脉,鬼使神差竟将我先前走火入魔的疯症治好了。”

    苏离离点点头,也不好说什么。时绎之道“你记得小时候的事”

    “记得一些,记得那天下雨,你失手杀了我娘。”

    时绎之眼睛蓦然一湿,“失手,呵呵那你恨不恨我”

    苏离离默然片刻,“我不恨你,恨你有什么意思。你害过我,我也算计过你,扯平了。”

    时绎之端详她的面庞,低低一叹,“你真是辞修的女儿,连性子也像。”

    苏离离抬头看他,忍不住道“你怎么认得我娘”

    他一仰头喝尽了杯中清酿,“我一直就认得她,从小就认得她,我和你娘是师兄妹。你

    可能不知道,你娘本是江湖中人,并非书香门第。”

    二十年前,莺飞草长,时绎之与苏辞修青骑红衣,山水为乐。本是思无邪,却因偶遇而改了初心。师妹爱上了一个文弱书生,成了。师兄辗转来到京城,投身朝中,只为时时见她。然而一个人的心不在,纵然天天相见也不过是徒增伤戚。

    “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时绎之缓缓道,“你娘的剑法好,当年在太微山也算小有名气,她也颇为自得,曾说自己的夫婿必要胜过自己才会嫁。我武功一直比她好,她也一直很尊敬我,我以为有朝一日她必会嫁我。谁知她最后嫁的人,丝毫武功也不会。”

    “你娘看着洒脱随性,有时却又很认死理。我知她不会回头,也想放手而去。就在那时,叶知秋辞官离朝,我奉命追杀。”他叹息,“那时我心里恨你爹,确是想杀他。然而你娘你也知道的。”

    苏离离听他说完,低了头不答,心里波澜起伏。

    时绎之叹道“你不必恨我,我真气在任脉冲突,日夜往返不息,竟不受我控制,其苦万般。这样不死不活、无亲无故地活着远比死了更难。这也是活该的报应吧。”他话锋一转,“上次跟你到冀北将军府地牢的人,是祁凤翔吗”

    “是”

    时绎之摇头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而已。”苏离离苦笑着想,他不抓着我,谁愿意做他朋友。

    时绎之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离离食指在筷子上划着,“随便逛逛,没钱了再说吧。”

    他淡淡笑道“关键在于,你需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离离默然想了一阵,“我要什么”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想不要被那些想找我的人找着。”她有些愣怔地抬头,转看四周,别人的饭都吃完了,“你要的是什么”

    时绎之道“我现下正要去三字谷,看看能不能治好我的内伤。”

    “那是什么地方”

    时绎之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三字谷乃神医韩蛰鸣的住处,韩先生深居不出,所有求医之人只能送上门去。无论刀剑外伤,或是沉疾重病,他总有法子救治。所以江湖中人

    不怕他医不好,只怕他不医。”

    苏离离听得眼睛溜圆,不禁叹息“这人真是棺材铺的大敌”她站起身来,对着店家喊,“小二,算账”之后转对时绎之道,“饭吃完了,就此别过吧。”

    时绎之摇头道“你一直被人跟踪着,还不知道。”

    苏离离不相信,“谁跟踪我”

    时绎之拈一根筷子,手腕微微一抬。那筷子直飞向屋顶,穿破屋瓦一声脆响,时绎之喝道“下来吧。”

    一个黑影自檐上飘落,站在阶下,黑纱覆面,看不清五官,苏离离却认了出来,惊道“是你”

    本已过来的店家吓得连连倒退,一转身缩到柜台后,和店小二一起,半露着脑袋看这三人。

    “你认识”时绎之问。

    苏离离点头,“认识,祁凤翔的人。”

    扒爪脸缓缓进来道“阁下好身手,隔着屋瓦我竟避不过你的筷子。”

    时绎之未及说话,苏离离已然怒道“你一直跟着我”

    “是。”

    “那那”她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扒爪脸已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你的消息我一直都有回报给京里。”

    “你主子怎么说呢”苏离离怒极反笑。

    “让我沿路保护你,直到你逛腻了为止。”

    祁凤翔真是令人发指苏离离有些恼,却冷笑道“怪不得我走了这一路还没让人卖了,打出生就没这么顺风顺水过,原来是你在暗中跟着。这样多不好,我吃饭你看着”她一拍桌子坐下来。

    时绎之微微笑道“祁凤翔倒是个有心人。”

    苏离离咬牙,犟劲儿也上来了。他凭什么这般淡定,要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纳入指掌。她转头道“时叔叔,不如我跟你去三字谷吧。只是这个人跟着讨厌得很。”

    时绎之笑道“你也莫要为难他,他为人下属,原本不得已。何况并无恶意。”他转向扒爪脸,却是冷凝语气,“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只是我这位侄女不爱见你,你便不要出来了吧。”

    苏离离看了时绎之一眼,没有再说话。

    三字谷在徽州南面的冷水镇上。苏离离一路上前后左右地看,问时绎之“他藏在哪里为什么我都看不见就跟了我一路。”时绎之大笑。

    冷水镇位置稍僻,房屋简洁,乡人朴实。晚上住在那里,时绎之指点着房上炊烟道“离离,你看这里的人,他们虽各有弱点,彼此之间却从不乏关爱。”

    苏离离抬头看去,一缕青烟袅袅而起,像极了她不曾遇见祁凤翔时的日子,清淡如茶。她望着这郊野村庄平静中的生动,觉得这是丰沛充足的生活。

    这生活于她,或者一度如此,或者可能再度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