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焦灼的烈日一点点失了温度,晚霞温吞染红了整片天空。
车子驶离喧嚣的闹市区,开进一片别墅区里。
车窗降下来,一排排挺拔葱茏的棕榈树投下的段段光影,从余奚影的薄眼皮上掠过。
又驶了一小段后,进入一个独立庭院,绕过假山人工湖,车子抵达目的地,停在了一栋白墙青瓦的别墅前。
有段时间没来了,庭院里新栽了不少绿植,郁郁葱葱的,满目盎然。
从车里下来,余奚影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裴琛。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定在车厢后,等着余奚影跟上来。
高跟鞋脆声响落在地上,慢慢及近。
裴琛低垂着漆黑的眼,瞥向她,侧脸轮廓清隽分明“你老看我做什么”
余奚影淡定收回自己的视线,若无其事状“没有啊,走吧。”
其实她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在犯愁,每次一回来,这对父子都会闹的不愉快,总是没几句就起争执,然后不欢而散。
两人都是固执而强势的性格,又不会说好听话,怎么看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裴树海不喜欢高调热闹,对生日也没什么太多讲究,每回都只是和家人一块在家里简单吃个饭而已。
晚饭,餐桌上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安静,偶尔响起碗碟交错的声音,在诺大的空间里显得愈发沉闷。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余奚影对这一切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裴树海常年冷着张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平日里话就少,更别说是在吃饭的时候。
而裴琛的性格相比他更甚,不愧是父子,他们俩每回单独凑一起,几乎瞬间就进入谁先被对方给冻住谁就输的比赛。
这种压抑的氛围在裴家是常态,从前裴琛的继母唐淑琴还在的时候,为了讨好裴树海,她总是会处处表现自己贤妻良母的一面,积极营造出家庭温馨和睦的美好假象,同时又有意无意恰到好处地将裴琛排挤在外,刻意让他受到冷落。
虽然裴琛看起来从来都不屑于她的这种拙劣小把戏,但不论内心再怎么坚强,毕竟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因此而受到一些伤害吧。
余奚影想,所以之前他才会忽然那样对自己说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氛围挺好的。”
想到这里,余奚影就忍不住开始忧伤,一忧伤,就情不自禁靠大量美食来慰籍自己难以抑制的心情。
她大口大口享受地吃着杏鲍菇焖海参,油淋三丝桂花蚌,豆稣蒸东星斑
恩,裴家阿姨的厨艺真是让人叹服,跟张阿姨有的一拼,她从小吃到大怎么都吃不腻,一段时间不吃,就怪想念的。
余奚影吃的投入而专注,跟桌上另外两个人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因为画风太过不一致,裴琛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又一眼。
刚才在车上还一副大受打击万念俱灰的模样,这会儿这么快就已经满血复活重获新生了,她的情绪起伏还真是够大的。
一想起刚才余奚影在车里崩溃大喊大叫的样子,他一直冷着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忍不住微微掀起嘴角,轻轻笑了下。
另一边,同样始终紧绷着一张脸的裴树海看了眼余奚影,接着目光又落向裴琛。
半晌,他难得主动开口“你们部门针对华南地区的那个项目计划书我看过了,明年就要启动,时间是不是有点太急了还有资金方面也大大超出了原先的预算,一下子投入那么多,万一要出点什么问题,对我们景昇未来几年的发展会有不小的影响。”
裴琛转回注意力,夹了口菜,淡淡说“如果一直缩手缩脚,顾虑太多,我们永远只会跟在后面捡别人剩下的,而且前期我已经做过了专业的风险评估。”
裴树海一直是个保守派,两个人经营公司的理念相差甚远。
裴琛喜欢走先亏后盈的经营战略,他则觉得这样冒太大风险,应该多留点余地。
但眼下裴琛在景昇的地位已经逐渐稳固,加上他背后有实力雄厚的丁氏集团的支持,地位更是无法动摇,甚至就算比起裴树海来,他如今也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裴树海不在的那段时间,他在集团内部做了大整改,裴树海的几个心腹也渐渐都被他给边缘化了。
当时因为这个事,裴树海还跟他大发雷霆过,至今心里都还有些不愉快。
想到这里,裴树海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亏本的买卖,我们不做。”
裴琛“以我们集团当前的规模,亏的起。”
看的出来,两个人都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裴树海加重了语气道“你这是故意在和我作对”
裴琛“随便您怎么想,总之这个项目已经通过了前几轮的评审,差不多确定下来了,过两天的股东会议上会进行最后的投票。”
啪。
裴树海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撂,饭也不吃了,直接起身往楼上走去。
余奚影“”
又来了,又再一次不欢而散了。
还以为今天气氛至少没那么僵了,谁知道
余奚影感到很无奈,同时十分忧伤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蒜香牛小排。
唉。
生活不易,奚奚叹气jg。
裴琛有一个重要的越洋视频会议要开,晚饭后就进了书房,余奚影不想打扰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会儿,实在闲的慌,就又无所事事地飘下了楼。
庭院里,被绿植包裹着的空气清新凉爽。
余奚影伸了个懒腰,感到十分舒服惬意。
下一期的比赛内容抽中的是表演,虽然今天他们队输了是意料之中,但她的胜负欲还是被激起来了。
这周他们队要排一段挺复杂的电影剧情,时间紧凑,想到上周排练时大家手忙脚乱的情景,余奚影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又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下一场,她可不想再输了。
正想着的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是裴树海。
余奚影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恩,好。”
夹着些许燥热的夜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裴树海双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影子投落在地上。
这两年里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即使是在淡淡月色下,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眉眼间掩藏不住的疲态。
“你们结婚这么久,有些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太多,但是,这不代表我心里就是赞同你们的。”
余奚影知道,他指的是她和裴琛隐婚不公开的事。
她刚想说这件事在他们结婚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裴树海先开了口。
“既然已经结婚了,心智就该成熟稳重一点,作为他的妻子,有些时候你有必要多劝着他一点,不要再意气用事,心里带着怨恨和成见,故意处处跟我对着干,他这是拿景昇的未来做赌注。”
原来他依然在耿耿于怀晚饭时的那个话题。
意气用事,怨恨,对着干这几个字眼让余奚影不由地皱了眉。
这些跟裴琛完全划不上等号的形容词听起来实在是讽刺。
父母明明应该是最理解体谅自己孩子的才对,可他偏偏却是误解裴琛最深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变。
从小裴树海就对裴琛十分严苛,甚少对他展露过笑脸。在余奚影的印象里,他们父子俩不是在冷战就是在起争执,几乎就没见过他们心平气和的时候。
后来裴树海老来得子,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温情全都倾注给了小儿子裴绪,对其宠爱有加。
余奚影才知道,原来他的严格是区别对待的。
他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很多时候连余奚影都看不下去。
一个时时在暗处与自己较劲的弟弟,一个每天吹枕边风挑拨是非的继母,再加上对自己总是声色俱厉的偏心父亲,裴琛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氛围下,性格一天比一天寡言冷漠,心里累积的情绪也越来越多,终于在大二那一年彻底爆发了。
和裴树海大吵一架过后,裴琛头也不回毅然离开了家,独自搬到母亲生前留下的那一套公寓里,自力更生,几年都没回去过。
而裴树海居然也真的能狠下心,对他不闻不问,没有给予他任何生活上的支援。
因为这个,余奚影对裴树海还默默生气了好几年。
一直到后来,裴琛因为世耀而名声大噪,裴树海亲自找过他几次,希望他能回景昇。
但裴琛对家族继承权竞争一点不感兴趣,直接就拒绝了。
再后来,就是唐淑琴和裴绪意外车祸过世,裴树海遭受巨大打击,生了场大病,身体一下子垮了,无暇顾及公司里的大小事务。
为此,裴琛才在几年前接下了景昇的这个担子。
即使这样,外界对裴琛还是有众多风言风语,一会儿阴阳怪气说他继母弟弟车祸出的十分蹊跷,一会儿说他能把世耀传媒做起来背后肯定没少靠着裴树海的帮衬
那些因为企及不了裴琛的高度,而偷偷在背后把他扭曲妖魔化的无聊小人,或许裴琛不在乎,但余奚影心里却很隔应。
一想到导致裴琛的性格变成今天这样的原因,余奚影心里对裴树海就还是有诸多不满。
于是她没忍住,回嘴了。
“公司里的事我向来不怎么过问,但不论公事也好,私事也好,他有自己的分寸,而且他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我觉得是您多虑了。”
裴树海轻哼了一声“他是我儿子,他是怎么想的我很了解。”
余奚影抬眉“您很了解他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裴树海语气有些不悦“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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